第66章

蔣孝期按亮車頂的小燈,翻看手裏前一天布置給周未的習題卷。

周未捏着一支鉛筆坐在副駕正往錯題本上寫寫畫畫,轉過頭來問蔣孝期:“對了,選擇第九題,還有解答最後一題,有點兒不太确定……以後我拿不準的都在前面畫個問號,你就不用挨個看一遍那麽麻煩了。”

蔣孝期視線還落在卷面上,右手伸過去抽走周未的鉛筆幫他改卷,随口說:“光線太暗,別寫了,放松一會兒,你要聽歌麽?”

周未轉動旋鈕選了USB,裏面新收了幾首英文歌,都是旋律輕松柔和的,聽着很減壓。

周未閉眼聽了一會兒,扭頭看向蔣孝期:“l-i-m-e-r-a-n-c-e?是這樣拼嗎,give me your love and take my limerance,什麽意思?”

“a換成e,limerence,”蔣孝期清了清嗓子,“應該指一種情感上強烈的癡迷,是個心理學家創造的詞彙,側重強調情感上……這不是高考詞彙,你不用記這個,聽個歌怎麽還聽成LISTENING TEST?對你來說超綱了。”

“哦?”周未見他欲言又止地閃過一絲尴尬深情,求知欲簡直要掀翻車頂,“好像挺令人好奇的——”

他偷偷摸出手機在搜索欄鍵入超綱單詞,深戀感、純戀、狂熱的求偶心态???近乎癡迷、幻想、強迫!!!危險感………………

什麽玩意,亂七八糟的居然好像莫名貼切。周未後頸冒出一層心虛的小細汗,偷偷收起手機,将車裏的暖氣擰關掉。

蔣孝期嘩啦翻了一頁卷子:“後面都寫完了,這是你一周做好的?”

“真的不能再加碼了,我快死了!”周未靠在椅背上抱怨地哼哼。

蔣孝期放下試卷夾,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比之前多了百分之四十題量,你每天幾點睡覺,或者我換個問題,你還有時間睡覺嗎?”

“當然啊,我又不是吸血鬼喪屍,”周未胸腔發出悶悶的笑,“很多是上課時間刷的,老師講得比你差遠了,還不如自學成才。”“對了,小七放在家裏,你媽真的可以嗎?過敏的事情可大可小,不然我還是拎走吧,放在高幹樓那邊,你去看也方便。”

“別轉移話題。”蔣孝期把試卷夾塞進他書包裏,“身體重要,你回家幾天怎麽反而吃瘦了,不是生猛海鮮大魚大肉麽?題海戰術沒什麽意義,把類型題都接觸弄懂就可以了,每天要保持至少六小時睡眠,你這樣每天車接車送加考前宅,肌肉都快萎縮了。”

周未心虛地摸摸胸,又摸摸肚子:“小叔淨哄我,從毛坦廠、衡水到人大附,哪個學校不是靠刷題拼出來的。鏖戰題海能讓我保持狀态,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你被魂穿了嗎?”蔣孝期伸手掐他後頸,這動作絕壁是撸貓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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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癢得縮起脖子:“我想當實力派啊,萬一不用捐圖書館也能考進商學院,說不定老頭子一高興把要捐的錢直接給我了呢!到時候咱倆一人一半怎麽樣?”

周未覺得蔣孝期的眼神沒有放過他,坦白道:“不是說好了先立業後成……不對,是先當上霸總再畫畫,到時候我是老大我說了算,老頭子退休了就給他報名環游世界,環一圈回來再讓他去養花種菜跳廣場舞,哪還有時間管我。到時候我再把我爸放出來,父子攜手幹翻藝術圈!”

這是周未第一次在關于牡丹城的規劃裏,沒有提及周耒。且他不會預料不到,一些重擔一旦扛起來就很難再放下了。

“想通了?決定了?”

周未慫慫地笑了一下,開玩笑似的:“有夢想誰都了不起呗。”

蔣孝期不知為什麽竟然有些許失落,按說這是老周總對他囑托的最優結果:浪子回頭,回頭是岸。

但好像有一個鮮活的周未被扼殺了,扼殺在這具軀體裏,他是一尾漂亮的游魚,他本該屬于大海,蔣孝期屢次将他撈回岸上,不知是救他還是殺他。

蔣孝期默默關掉車頂燈,籠在黑暗中的側臉晦暗不明,沉聲說:“放心吧,你要的都會得到,我保證。”

“啊,”周未輕嘆一聲,“聽起來像是你要收購牡丹城送給我呢……”

蔣孝期側頭看向周未,發現他喃喃呓語之後居然窩在座椅裏睡着了,白皙的臉頰上染着疲色。

剛剛周未的那句話不知是否隐着深意,他知道了嗎?蔣家前不久剛剛利用楓丹路店的續租合約和裴家的融資渠道,迫使周琛出讓一部分牡丹城股權置換了W19那塊燙手山芋。

雖然牡丹城不至于傷筋動骨,但周琛也算斷尾求生,這才保住了牡丹城的現金流。

周未如果知道是蔣家挖坑,會遷怒自己嗎?

不,不會的,他總是……很軟,很善良,很信任自己。

give me your love and take my limerence,這句話該是我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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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從沒對畫畫之外的第二件事情傾注過如此多努力,他終于要面對這樣一天,心平氣和地同家人撕逼,臣服或讓對方臣服。

誠然,姬卿可能從沒有一天把他當作真正的家人,而她和周耒,也未必真的是自己的家人。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皇家無父子豪門無兄弟、何況你和他又不是……

不是什麽呢?不是親兄弟嗎?

周未溜號的時候,會想起那天在窗外聽到的對話,隐約覺得字裏行間藏着他沒琢磨明白的深意。

如果周耒是父親親生的,那即便同父異母也完全算得上是親兄弟,加上自己房間莫名出現的那張親子鑒定殘片……小耒難道真不是周家的孩子?

可時間不多又是什麽意思?姬卿想要周耒繼承牡丹城,但畢竟他才剛成年,爺爺也不可能将偌大家産交給一個毛頭小子,怎麽想都是從長計議更加妥當才對。

難道說是因為周耒的真正身份面臨暴露?可實際上姬卿能這麽好地藏上小二十年,加之父親那種凡是不問的态度,她從哪感覺到暴露的威脅?還是自己收到提示的事情被姬卿知道了,這也不大可能,周未除了請裴钏幫忙确認過文件的出處之外沒告訴過任何人。

另外,那個留下拼圖一角的神秘人究竟是誰,能夠随意進入他的房間而不引起懷疑,這人應該是周家自己的人,要怎麽排查呢?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姬卿或許感覺到了爺爺退位讓賢的打算,覺得自己是爺爺首選的繼承人,必須在爺爺作出最終決定之前改變他的想法。

自打周未被周琛從意大利抓回來,姬卿的警惕和動作明顯多了很多,她身在牡丹城的管理核心或許嗅到些不為人知的風向。

但不管怎麽說,高考都是兄弟倆第一次正面的交鋒,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周未或許更有利一些。

他本也不是學得一塌糊塗的爛學渣,從前考試胡亂應付将成績搞得難看些不失表演的成分,故意順應姬卿的心思也跟爺爺作對。如今有了蔣小叔幫他開挂加血,逆襲打臉并不困難。

從劇本角度來講,迷途知返、改邪歸正的套路顯然比一本正經的偉光正更加吸引人,就算最終他倆的成績不相上下,周琛也會覺得周耒是強弩之末,而他才是嶄露頭角。畢竟姬卿有一句話沒說錯,老頭子他真的很偏心!

蔣桢過來丹旸的這段時間,周未很少再往蔣孝期的公寓跑。

畢竟每次想起那個虎撲,他的尴尬癌就能一秒鐘惡化到晚期!

周未覺得那一定是他人生中丢臉的巅峰,窮其一生再難超越。

“你那個小朋友……學生,最近好像很久沒來了?”蔣桢跟兒子兩個人擺飯,“多一個人吃飯也挺好的,熱鬧很多。”

蔣孝期解下圍裙疊好,在手裏捏了捏:“他覺得吃過你做的飯,就再也不想吃我煮的豬飼料了。”

“那還不容易,你什麽時候約他來吃飯,我做個拿手的松鼠鳜魚,小未還喜歡吃什麽?”

唔喵~

小七聽見“小未”兩個字,條件反射地快速分泌消化酶,跳上蔣桢的膝頭,又被她一噴嚏噴回地上。

“什麽都吃,比豬好養。”蔣孝期将小七撈回貓窩,往它食盆裏添好貓糧。

蔣桢這次來丹旸似乎心情不錯,每天和樓下退休李老師一塊兒去遛彎買菜,晚上如果風不大就到小公園看看廣場舞,還有次拿着蔣孝期的公交卡問他幾路車到不到某個地方,好像大有四處轉轉的欲望。

她這種狀态,蔣孝期懸着的心暫時放下不少,白天可以回般工樓去趕圖紙,晚上順便接周未放學給他講講題。

關于一樓周未住過的那個房間,蔣桢顯然不是什麽都沒留意到,周未有些私人的衣物還放在那裏。

但蔣桢沒有問,蔣孝期便不着急解釋。在這方面他和周未不太一樣,周未一旦心虛就會逃得遠遠的,而蔣孝期可以假裝成很坦然的樣子,反倒讓對方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不管蔣桢如何看待他和周未的關系,蔣孝期直覺她不讨厭周未,甚至有天還幫周未打掃了房間,将被子拿出去曬得松松軟軟。

吃過飯,蔣孝期坐在地板上組裝周未網購的貓爬架,架子曲折離奇像個迷宮,光圖紙就畫了三大張。

不過這對蔣孝期來說只是個新手村任務,他不僅很快組裝好了,還發揮能動性修改了兩處拐向,将通路向外延伸到電壁爐上方,小七最近喜歡趴在那裏睡覺。

蔣孝期用手機拍了照發給周未:【明天過來驗收吧,我媽說想請你吃魚。附圖:小七撒歡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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