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周未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脫掉外套坐下的,反正再清醒過來時面前已經擺好了米飯和蛋湯,蔣桢正往他碗裏放一勺鮑菇牛柳。
“其實我對貓毛也沒那麽敏感,保持點兒距離就行,小七還挺乖的。”
周未心說它那都是裝的,你混熟兩天再看看可能會恨不得閹了它,另外,怎麽聽起來自己有點兒像貓毛呢,蔣桢不會在暗示他什麽吧?
“孝期說你就快考試了,那營養可要跟上去,這麽瘦怎麽有體力複習備考,來來再吃一勺西藍花……”
他們母子一定對西藍花有什麽誤解,不然怎麽會像張大師的綠豆茄子一樣包治百病、一頓不落。
蔣孝期無視周未求助的眼神,又給他加了一勺牛柳,母子倆你一勺我一勺把周未飯碗堆得像疊疊樂一樣高。
他覺得無論從哪下嘴都可能引起山體垮塌,一餐飯吃得小心翼翼,直到感覺撐得不行了都沒記住自己究竟吃了什麽。
飯後蔣桢拾掇碗筷,周未少爺臉地旁觀,忽然一激靈想起自己不能白吃飯不幹活,趕緊起身:“我,我來洗碗。”
蔣桢還要推辭,蔣孝期插話進來:“讓他洗吧,我去幫忙。”
周未把碗盤端到廚房,比劃兩下放進水池裏,開了水龍挽袖子。
蔣孝期把他往旁邊一扯:“我來吧,你又不會,裝什麽。”
“你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不是開學才回的嗎?”周未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要抱怨,抽了廚房紙幫忙擦餐具留下的水漬。
“突然決定回來的,不是挺驚喜麽?”
“驚喜個鬼!”周未在他腿肚子上輕輕踹了一下。
蔣孝期偏身一躲,手裏塗了洗滌劑的盤子滑不留手砸回水槽裏,啪啦——
“你就害我吧!你媽肯定覺得這盤子是我打碎的,本來成套的……她迷信嗎,會不會覺得太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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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相信碎碎平安。”
阿嚏!客廳裏,假裝清理貓窩實則偷聽的蔣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趕緊捂着鼻子咚咚咚上樓去。
“把那個小西瓜切一下,給你刀,不會切破手指吧?”蔣孝期将碎瓷片收集在一個垃圾袋裏,遞給周未一把西瓜刀,倆人像是又找回軌道恢複之前那種有商有量過日子的自然狀态。
“哼!小瞧人!”周未提着刀,咔一下将袖珍西瓜一切兩半,“啊啊啊——”
“嗯?打臉切手了?”
周未将裂成兩半的西瓜往一起按,可惜破瓜難圓:“老周教過我一個雕西瓜的方法,特別高大上,得整個的……”
“冰箱裏還有黃瓜,不然你換那個試試,切成一般人吃不起的樣子。”
蔣孝期收好碗碟,從他手裏拿過西瓜刀,三兩下改成好啃的三角塊。這家夥到底開的什麽屏呢,怎麽跟第一次見公婆的小媳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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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吃完水果打包幾本習題回大宅住。
盡管蔣孝期當着蔣桢的面兒仍舊特別坦然地說他可以繼續住在自己家裏,這樣不僅節省複習時間,上學也近些,周未還是沒好意思,他覺得自己心裏揣着什麽鬼,那鬼還特別怕蔣桢。
過年這陣子周未和家裏相處基本融洽,這基調根本來講是由他和爺爺的關系決定的。
周琛就像周氏的主君,順昌逆亡,周未在謀逆的道路上碰壁二十年,終于找到一條陽奉陰違的羊腸小道。
主君老矣,周琛已經七十多歲了,周未有時候琢磨,他終究是比父親好過很多的,爺爺能夠繼續主宰所有人命運的時間不多了,他終有一天要放手牡丹城,放手家人去按自己的方式厮殺過活。
但這麽想的時候,他也避免不了地有些難過。
到家的時候剛過九點,周未松一口氣,因為這個時間周耒的家教課正好結束,省得他找理由翹課了。
越是臨近高考,周耒的一張小臉越是郁卒,周未擔心他再這樣板下去可能要面癱。雖然得到父親真傳臉癱也夠帥,可家裏已經有兩個雕塑臉了,再來一個他就算不被傳染也夠受的!
從酒吧那次之後,周未有空就會招惹招惹弟弟,因此跟周耒的關系也回複到之前的抖M模式,幫他充分活動了眼球肌,有效預防青少年假性近視。
周未晃着鑰匙扣經過一樓客廳,落地窗外白影一閃,他又後退幾步折返回來,是那只流浪的白貓。
大雪封山沒得吃了?真是貓生多艱!
周未去廚房拿曲奇,意外在冰箱裏翻到一碟炸酥魚,算它走運啦!
他連着盤子卷走,邊走邊自己啃了半條,實在吃不下,滑開拉門将魚盤塞出去。
周未等了一會兒,白貓居然沒來,難道說泥萌流浪貓已經齋戒了大魚大肉專注苦修路線了嗎?
周未不甘心,從門縫側身擠出去,決定将誘惑進行到底。
窗外是周家別墅的庭院,冬天裏沒什麽像樣花草,只剩下不畏寒的冬石南和珊瑚鐘,靠牆那片玫瑰園積了雪坑窪泥濘,滿是枯黃的殘梗和夭折的花苞。
轉過牆角再走幾步就是周未自己房間的落地窗,繼續往前,是周耒的房間。
“……你自己對這次成績滿意嗎?”
周未步子一頓,腳下的枯枝發出折斷的細微聲響。他聽得出來,這是姬卿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壓迫感。
沒等周耒回答,姬卿繼續說:“反正我是很不滿意!”
有些長輩總是自帶高氣壓力場,姬卿也是這樣,他們不打你不罵你,說出來的話也再家常不過,卻好像能将你的頭顱直接摁進胸腔裏,感覺自己罪無可恕。
看來母子倆是在進行年後第一次月考的試後總結,确切說是姬卿的單方批判性評價。
“距離正式高考還有119天!按照學校這次公布的難度系數,你總分相當于572,五百七十二!”姬卿大寫強調,“比上一次模考下降了近三十分……小耒啊,你可是天天吃小竈的,這成績放在普通孩子身上也許算不錯,但你不能跟那些凡人比,你的補習老師哪個不是挂了國優省優的,就算郭靖那種榆木疙瘩,遇上江南七怪、哲別洪七公老頑童也是要成神的……”
流浪白貓悄悄從身後溜達過來,周未蹲身放下魚盤,小貓嗅了嗅便禁不住誘惑開始悶頭大嚼。
周未原本無意于聽牆根,沒想到這母子倆的考試總結撕逼大戰居然有如此俠骨柔腸的畫風,沒忍住蹲在牆角聽了一會兒。
周未暗搓搓想,如果周耒是吃小竈的郭靖,那他呢?應該也算得上吃特供的楊過吧。
楊過的師父是姑姑小龍女,他的老師是小叔蔣孝期,哈哈!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這種亂輩分的稱呼聽起來怪情趣的。
不過禁欲的蔣小叔氣質高貴冷豔,倒是跟小龍女有幾分相似诶……
周未腦子裏無法抑制地跑偏,忽然又聽見姬卿重聲道:“……你以為給我們剩下的時間很多嗎?!老爺子是個偏心的,這不用我再多說,你八歲不懂,十八也該懂了。”
“小耒,你不努力是贏不過他的,你要踏踏實實跑過終點沖到線才能獲得掌聲,不像他往跑道上一站你爺爺就開始拍巴掌了。”
“前幾天他又帶你去泡吧?嗬,真是親哥哥……他就是看不得你好你還不明白嗎?自己一身泥也要把你弄髒!小耒你太單純太重情份了,咱們這圈子裏還能養出小白兔嗎,他成天跟左列宥萊那群人混在一塊兒,心眼都漏成篩子了,淨欺負你傻!”
周耒擡起血絲隐紅的眼睛用力看了母親一眼,倔強道:“看不得我好,你覺得他是跟誰學的?”
“……”姬卿一時語塞,嘴唇蠕動,轉而臉上浮起一層傷心失望,“耒,你是媽親生的,媽媽能害你嗎?豪門裏的事兒媽見得多了,皇家無父子、豪門無兄弟!何況你和他又不是……”
“你當裴钏就真的在乎他弟那個病秧子?傻白甜的裴大能一手掌控着最血腥最複雜的娛樂圈還翻雲覆雨游刃有餘?說白了,不過是裴灏夫疼愛小兒子,他裴钏聰明,懂得做樣子哄他爸高興,一點點把實權握進手裏,後面還不是他想讓裴欽什麽時候死裴欽就得什麽時候死!”
“你媽我二十年隐忍是為了什麽,真當我大愛無私、視如己出嗎?還不是為了你在爺爺面前刷好感……當初我堅持給你起名字用‘耒’字,不是因為這個字含義多質樸踏實,象征什麽耕耘之類的都是唬人的,媽沒有別的願望,就是要讓你比他多一橫!就是要讓你攔在他上面碾壓他!”
“你的命運要握在自己手裏,拿到好牌固然不錯,但就算抽到下下簽也得想辦法逆天改命。”
“周耒你給我好好記住,你也是周家人,魏樂融死了可我還活着,我會親手扶持我的兒子掌管周家,我會親眼看着我的兒子坐擁牡丹城……”
姬卿可真是個演講天才,換一群配合的聽衆估計此處該要振臂高呼,大喊“打倒周未,還我河山”之類的口號了。
“別再說了!”窗內隐約傳來聽衆不配合的喝止聲,跟着內外一片沉寂,窗外嗑啦一聲輕響顯得尤為清晰。
周未捏緊拳頭站起身,沁涼的夜如同一瀑寒潭兜頭澆下,冰得他骨縫裏結出穿刺的冰碴。
雖然早料到姬卿對自己沒什麽好感,卻也沒想到在她心中親手養育了二十年、叫了她二十年媽媽的自己會像仇人一般可憎。
十歲那次,姬卿冒着生命危險只身去給綁匪送贖金,周未已經決定不再因為垃圾食品怨怪她,永遠嘗試用最大的善意去解讀她的全部小動作,把所有矛盾都歸結為“母親的本能”。
真是沒想到,她早在給周耒取名字時便懷有如此叵測的心思,開始恨着一個剛剛學會叫她媽媽的幼兒,等待看他被碾壓的那天——
周未微一趔趄,踩到了魚盤的邊沿,瓷器在水泥牆基上磕出一聲輕響。
唰啦!周耒房間的落地窗簾忽地被掀開,姬卿身影出現在窗邊的同時,周未一錯身貼在外牆的暗影裏,剛好是室內看不見的一個死角。
唔喵~流浪白貓追着被周未飛快丢出去的最後一條炸魚蹿進冬石南挂霜的樹叢中,姬卿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終于放心地重新拉合窗簾。
周未拾起當了二十年大少爺、洗個碗都用助理的傲嬌身段,輕輕撿起丢在地上的魚盤和被啃得七七八八的碎魚骨塞進垃圾箱,從外面撥開自己房間的拉門走了進去。
碾壓我?那就來試試吧!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未: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蔣孝期:距離高考還有118天,521分,捐圖書館還是網球館還是以上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