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晚上十點多,周耒離睡下還早,功課做累了轉出來透透氣,一打眼就看見他哥從庭院裏蹦跶進來,全程各種pose,超人、死侍、流川楓、奧特曼……绫波麗?!

瘋得不輕——

蔣孝期掌心發燙,依他的性格脾氣不該這麽沉不住氣,但那一瞬他口中說了“等”,其實再不想“等”了。

他看着周未傻孩子一樣地撒歡兒沖出去,又忽然有些擔心自己的表達還不夠直白,沒能擊穿這熊玩意清奇的腦回路。

蔣孝期調轉車頭,給他從背後打了一束光,跟着看見周未做出和那天在2B浴室裏相同的姿勢,然後不知踩上了哪塊冰,呲溜一下栽進草坪裏。

“沒事沒事……”周未給周耒從草叢裏拽出來,大喊一聲,“考試使我快樂!”

“神經病!”周耒轉進去洗手,裝了一碟榛果曲奇坐到窗邊大嚼。

周未自己不去拿,非搶他的吃:“不然等會兒你全吃完又要後悔,再來兩塊別小氣……诶你知不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剛好考在某個分數上,比如521?”

周耒用同情瘋子的眼神看他:“照着正确答案抄,但不能抄作文,那個主觀分太重。”

言之有理!周未認真地點頭,又點頭,他從來沒這樣期待過一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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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旸的春光短暫,像是刮幾陣風就将大地吹暖了,迎春、玉蘭、早櫻、紫藤……一水水叫着勁兒地競相綻放。

周耒又開始拉着花匠在他那片玫瑰花圃裏忙碌,高考越來越近,除此之外已經鮮少能看見他站在陽光下了。

周未的書桌上立了塊手繪的倒計時板,這是蔣孝期告訴他“等考完試的”那天放上去的,如今只餘下六十六天。

各個學校正式開學已經一個月了,蔣桢依然留在丹旸,而段醫生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出入周家。

“累成狗了?”蔣孝期靠坐在沙發一側,讓周未可以舒服地枕着他的腿。

周未知道蔣桢做過透析在樓上休息,不敢真的放松,始終豎着一只耳朵準備随時跳起來:“老頭子明天進手術室……阿姨最近怎麽樣?”

“她睡下了,你不用這麽緊張。”蔣孝期沒直接回答,大手順着周未的脊背讓他放松下來,“累了就睡一會兒,到時間我叫你。”

周未閉上眼睛,但他心裏裝着太多事,根本睡不着。

周琛之前查出肝區腫瘤對外澄清是良性,順帶着把周未和周耒也給騙了過去,實際上是肝癌,需要切除近三分之一的肝髒才能保命。

他這個人一輩子都很強硬,即便對待自己也如此,那段時間周未覺察出他的變化,現在想來正是色厲內荏強撐出來的筆挺和優雅,哪怕是孤獨地承受着化療的痛苦也不洩露半分邋遢和弱點。

他是周家的那把大傘、那根脊梁,他再老朽再糟爛也不能坍塌,他必須拼盡全力等着周家長出新的脊梁才敢卸下重擔。

周未眼睛酸澀,就算他沒做錯,也不妨礙他此時感覺深深的愧疚。

從古至今,家族給予子孫後代庇蔭,後輩們長大了便要接過那份責任,代代相傳。他享受了周家創造的富裕環境卻不想付出那份擔當,他的輕松甚至胡鬧都是因為重量還在祖父老邁的肩膀上。

現在,這份重量終于壓垮了他。

周未深深地怨恨過祖父,現在卻只希望他能平安無事渡過難關,他甚至願意拿自己的健康換周琛一個壽終正寝。

“別哭。”蔣孝期把周未拉起來,拇指抹掉他挂在眼角的淚,類似的感受沒人比他更懂得,所以勸不出別的話來。

但是他很心疼,“你再哭,我可能就等不到考完試了——”

周未破涕為笑,好像那是什麽有趣的魔咒,故意問:“考完試了小叔要對我做什麽?”

蔣孝期不答,摸過手機搜出相冊裏存的一幅截圖,正是那天周未秒回收的誤發短信:【你s'm】

周未愕然,臉頰騰地燒起來。

蔣孝期晃晃手機,給了他一個肯定的表情,好像在說:你猜對了,我就是這樣的,你怕不怕?

蔣孝期傾身,攥住他冰涼的手在掌心裏摩挲,渾身散發出野獸般兇狠的氣息:“周少爺你名聲在外,原來都是唬人的花架子麽,現在是不是在想怎麽缺考?別做夢了,到那天我會親自押着你去,在考場外面等你交卷。”

周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給蔣孝期拎起來扛在肩上大步向卧室走去。

他胸口給某種雜糅着懼意的情緒漲滿,疲累的身體無法承受亢奮的重荷微微戰栗,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

“七哥……”

蔣孝期将他掀在大床上,扯着被子囫囵蓋住,俯身壓住被角:“睡覺!什麽都別想。”

周未想動一動,無奈一邊被子給壓在自己身下,另一邊被蔣孝期死死壓住,他像禁锢在繭裏的蠶一般完全動彈不得。

蔣孝期就靠坐在床頭,開了Pad看書,屏幕透出的微光讓周未感覺很舒适,起初他還仰頭盯着蔣孝期完美的颌線,沒過多久意識便随着身體放棄抵抗睡了過去。

蔣孝期斜掠的餘光裏,周未那雙墨蝶似的眼睫輕輕合上,他垂頭專注地看着他。

他還沒真正長大,像個逞強好勝又脆弱不堪的小孩,他舍不得把那麽重的壓力加在他身上,再等一陣,等這些繁雜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翌日清早,蔣孝期六點鐘叫醒周未,看他慌裏慌張地爬起來滿地找拖鞋,眼睛都還沒睜大開,哭笑不得将他按回床上醒盹。

“手術八點開始,趕得及,你知道自己在哪兒嗎?”

“哦。”周未好不容易擺脫夢魇裏那種趕不及做點什麽的焦躁,這才意識到昨晚他睡在了蔣孝期家裏,身上不知什麽時候給換了睡衣。

周未揉了揉領口:“你你你換的?那不是什麽都看到了?”

“看到了,”蔣孝期波瀾不驚,“不過沒什麽看頭。”

“等考完試的……”周未不甘示弱,“我把腹肌練回來!”

“嗯,等考完試的。”蔣孝期意有所指地強調。“換好衣服出來吃飯,等會兒我送你過去。”

周未聽見蔣桢在門外輕聲說:“他起不來就再多睡一會兒,這個年齡正渴睡呢,你一大早折騰他什麽!”

折騰?周未臉又燒起來,偷偷提着睡褲的松緊腰看了眼,還好,小叔并沒有體貼到連胖次都給他換一條的地步,但是早知如此,他為什麽要穿這件大象頭的胖次啊啊啊!

周未狼吞虎咽地塞了包子和熱粥,七點前就趕到醫院。

蔣孝期只在車裏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沒有送他上來,畢竟周琛的手術對外界嚴格保密。

私密病房的走廊裏空無一人,姬卿被留在牡丹城主持大局,病房裏僅有周琛最信賴的一個助理,周耒也給瞞得好好的照常去上學。

老周總術前準備的時間裏依然從助理手中接了通電話,聲音穩如泰山,好像他只是偷懶在度假,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老周總從來沒有忙裏偷閑過。

周琛挂斷電話遞還給助理,轉頭看見周未進來,嘴角先是習慣性地下撇,但訓斥的話并沒有随之而出。

“讓你母親不要跟你們亂說,放着好好的學不去上……早飯吃了嗎?”

周未已經不想去理會姬卿對他據實相告的目的,擾亂他備考心情什麽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趕得及過來陪着祖父面對即将到來的手術,萬一……那麽周琛就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離去,至少有個親人陪他最後一程。

“吃了,”周未彎出一雙水淩淩的笑眼打趣道,“我不饞你,老頭兒,是不是感覺有一點緊張?我給你講個笑話聽——”

周琛難得地勾起唇角,這一笑,令他臉上刀刻斧鑿的皺紋全部柔和起來:“嗯,很好笑。”

“我還沒講呢,你配合一下行不行?”周未逗他說話。他看出祖父時而會期待地掃一眼病房門口,他也許在等待父親,如果父親來了,說不定彼此都能等來那場橫亘半個世紀的漫長和解。

護士進來做術前準備,周琛堅持讓所有人都出去等待,他依然是那個倔強的老頭兒,不肯放下一絲一毫的尊嚴與強橫。

一臺手術直到下午兩點才結束,段醫生先出來報了平安,接着才是周琛給醫護推出來送回病房。

周未終于松了一口氣,靠在窗邊給蔣孝期發消息:【結束了,一切順利。】

蔣孝期回得也快:【那我走了,你抽空出來吃點東西。】

走了?周未篤地一驚,趕忙轉身向樓下看,額頭咚一聲敲在玻璃窗上,剛好看到蔣孝期的車從路邊車位掰出來彙入醫院門口熙攘的車流。

七個多小時,原來他一直在觸目可及的地方陪伴着自己,萬一有什麽不好的結果,他會是第一個飛奔而來站在身邊支撐他的人。

明亮的日光潑灑在窗前,周未整個人浸泡在春日的暖陽之中,胸口仿似有融融的溫熱流過。

他從小到大被保護在金壁銀壘的四方殿內,背靠冰冷堅硬,撞得頭破血流,原來疲憊時的一步後退便能抵在溫暖胸膛裏的感覺竟這般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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