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今天你要繼續改圖?那我去接阿姨回來吧,正好上午跟林醫生有預約。”

周未吃了早餐抹抹嘴,他找林木做樣子總不能就去一次,好歹也要湊夠一個療程才好讓蔣孝期放心,于是昨晚睡前臨時預約了一下,沒想到林醫生居然還有空。

“行,正好她那邊等結果也不會太早,午飯……”

“我們出去吃大餐,”周未沖他眨眼,“放心,戒糖戒生冷,我記住了。”

“嚴于律己、一視同仁。”蔣孝期送他八字箴言,又問,“覺得林醫生怎麽樣?”

“還行,泡茶的手藝不錯。”

周未自然不會老老實實準時到心理診室報到,而是在留觀病房陪蔣桢聊天,耗到時間差不多才晃去林木那邊打算蹭一杯玫瑰茶喝。

可惜今天不是玫瑰茶,換了加枸杞的金盞菊,喝的時候感覺自己像退休養生老幹部。

“臨近考試,有沒有什麽心理壓力?”林木随口問。

周未翻翻眼睛:“還好吧,壓力這東西都是在意結果才會有。”

林木:“所以周少很好命,生在周家這樣和睦的家庭裏的确省了很多麻煩,外面想出人頭地可就沒那麽容易了,稍一行差踏錯恐怕……”

“比如蔣家?”周未覺得他像在暗示什麽,半開玩笑道,“七……蔣小叔說你對他很好,不會連醫生也要站隊吧?”

林木直言不諱:“如果要的話,我會站他。”

周未這倒有些意外,他自己在生意上沒什麽追求,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蔣孝期對蔣生國際是否抱有野心。

立刻想一下的話,應該是有的吧,從專業到能力再到發展預期,蔣家沒誰比他更有優勢,不然他為什麽要回蔣家呢?單是從蔣孝騰那裏要一筆錢也夠母子倆今後生活無憂。

豪門裏面有幾個他和周恕之這樣的佛系繼承人呢,連懷着遺腹子站上法庭聲淚俱下争遺産的小五六七八都比他有追求。

林木這樣虛者實之地表白一句,也可以理解為開玩笑,他這種在複雜的人際關系中混熟稔的太極老手最擅長左右逢源,但不排除他的确在蔣家聽到了什麽風聲,認為蔣孝期是繼蔣柏常之後一個有力的家主競争者。

畢竟蔣孝騰被一場大病傷了元氣且後繼無人,蔣孝朝那一窩廢物點心遺傳性坑爹。

而且,蔣柏常并不像上一代那樣秉持“男女平等、姓氏繼承”,他失而複得的小兒子蔣孝期才剛剛二十出頭,未來有無限可能,并且有充分理由得到蔣孝騰的信賴和支持,是蔣家權利保存在這一脈天賜的王牌。

權柄自古“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只有周家這種親兒子實在扶不起來的才會跨界打孫輩的主意。蔣家下一代都還是金窩裏的寶貝蛋,離開家族成活都是問題,蔣柏常有意培養這個風摧雨折依然生機蓬勃的兒子順理成章。

這麽一想,周未先是替蔣孝期振奮激動一把,随即又産生一種追不上蔣孝期步伐的危機感,瞬間轉化成與其在這兒扯犢子不如回家刷題的緊迫感,果然人生動力是多元化的!

林木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懂得如何恰到好處地勾起對方的好奇心然後讓情緒自己緩慢發酵醞釀,說太多反而畫蛇添足引人懷疑。

周未到底年輕,看他的表情,林木就知道剛剛的話他聽進去了,甚至産生了比他預估還要好的效果。

“那林醫生還真有眼光哈,”周未揶揄道,“他很孝順的,照顧好蔣女士你就站對了。”

“周少是明白人。”

林木心說,不怪周老爺子死活非要将牡丹城交到長孫的手裏,跟周耒那個蠢貨相比,周未實在比他優勢太多了。

周未雖然吊兒郎當地混了二十年,卻除了功課什麽都沒耽誤,他手裏握着的一票交際圈不知比周耒豐富千百倍,那些将來等着上位的太子爺多多少少都跟他交情不錯,而且不乏裴欽宥萊之流的死黨。

可惜了……

嗐?周未莫名有點兒臉熱。林木碰到自己昨晚送蔣桢過來,所以誤會什麽了嗎,還是認為自己也在站隊?

閑篇兒翻過,林木開始給周未做了些暗示性心理建設,周未心不在焉地敷衍過去,時間很快到了。

“林醫生是哪裏人?”周未扯掉毯子從治療椅裏起身,随口問。

林木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墨林縣,一個很小的地方,你未必聽說過。”

“墨林?”周未對這地名确實沒什麽印象,僅是隐約聽過一耳朵的程度,“有個林字,你們那兒林是大姓嗎?”

“對,林,是當地很大的姓氏,所以連孤兒院撿來的小孩都一律冠林姓,我就是這樣姓林的。”

很勵志,但不是個愉快的話題,周未轉而問林木:“蔣女士可以出院了嗎?我順路接她回去。”

“可以,”林木整理手邊的案卷,“具體的情況我會找機會直接同小蔣先生溝通,最近夫人的身邊最好不要離人。”

周未從他簡單的交待裏聽出一絲不好的意味,他沒多問,畢竟這些不是一個外人可以或應該打探的。

周未接上蔣桢送她回家,偷偷取消掉米其林三星西餐自助的預約,也委婉地拒絕了蔣桢去附近日料店的提議,直接把她帶去了潔惠食堂。

寒假期間客人不多,周未選了挨着暖氣又鄰窗的位置,終于沒忍住在蔣桢翻看菜單時漏了怯,不然還是試着問下養生私房菜能不能接臨客,這樣第一次請人家吃飯太沒誠意了!

“是小期帶你來這兒的吧?”蔣桢問,同時迅速選好了幾樣吃食。

周未在褲子上搓了搓掌心并不存在的汗:“是,那會兒我讓家裏罰了,就跑到七哥這兒蹭飯吃……這裏挺好,幹淨又便宜……”算了,越解釋越摳!周未覺得自己一定是給蔣朗臺感染腦抽了。

蔣桢笑得稍顯勉強:“那是沒錯,不過他應該帶你吃點好的,你還在長身體呢!哪兒能像我這樣淨吃些清湯寡水,連個糖蒜啊汽水啊都不讓碰。”

周未表情了然,原來這樣!

“沒,七哥雖然沒加糖蒜,但汽水跟他開口最後還是買了的。”

蔣桢:“……”啧,活該那個臭小子追不到老婆!這麽好一個乘虛而入的機會生生就給浪費了,要是他懂得天天給小朋友加雞腿說不定自己都能趕上抱孫子了,算了這個也可以沒有。

湯菜上得挺快,周未發現這母子倆點菜的品味如出一轍,和蔣桢一人捧着一碗疙瘩湯對面喝。

蔣桢:“等考上丹大,你和小期就是校友了,總歸要比旁人親近些,有什麽事情就去找他。對了,你該住不慣集體宿舍吧,到時候可以住他這裏,離得近上學方便。”

“啊?”周未吓得湯都灑了,這是在試探他嗎,套他話呢吧?

“我我我我就是補習期間在小叔家裏,”謝特!嘴也抽了,“不是,在七哥這兒借宿過幾晚,的确是因為太晚了他怕我開車回家不安全,那個,是我先問他能不能留下……我我其實有在小區裏租了房子,以後不會總是麻煩七哥的……”

蔣桢聽得稀裏糊塗還是點點頭:“哦,那天有個女孩兒過來借貓,就是……就是新聞裏那個……是你的女朋友?她也住這裏嗎?”

卧槽!周未都想去黃栀子新文底下刷負留評罵她了,好死不死地她去借的哪門子貓!他一團亂,捋不清究竟是該将計就計誤會下去還是垂死掙紮澄清一下。

這一猶豫的工夫,那邊蔣桢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好可惜啊,看來是默認了,她只能默默給自己兒子點根蠟。

這小孩兒看起來蠻好掰的樣子,按說不畏困難的小蔣同學應該不會輕易就放棄了吧?還不趕緊趁着能留宿人家的時候生米熟飯?這點完全不像他爹呢!

頭腦風暴地吃完一頓飯,周未把蔣桢送回家休息。蔣孝期事情沒忙完回不來,周未也不敢就那樣放蔣桢自己在家,索性留在公寓裏刷題。

蔣孝期到家十點多了,二樓蔣桢已經睡下,周未的房間燈亮着,人卻瞌睡得不行,跟蹲在書桌上的小七不停對拜。

蔣孝期在他頭頂揉了揉:“困成這樣?上床去睡。”

周未給他搓醒了,打着哈欠收拾題本:“你回來我就能放心走了,林醫生說阿姨身邊不要離人,可能怕再暈倒。你跟他聊過沒,到底什麽情況?”

蔣孝期沒接話,而是看着他一本正經的關切模樣笑了下。

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即便是孝子,神經也早給磋磨得粗大了,不似剛得知病情那會兒提心吊膽、輾轉反側,何況蔣桢自己向來淡定。

蔣孝期的怕都藏在心裏,自欺欺人地壓着不往外露,好像表現出那麽一點緊張來就是懦弱。

現在,周未替他怕着,他旁觀,覺得那擔憂格外惹人心軟,格外惹人疼愛。

“回家住?”

“嗯,”周未已經扛起書包,去玄關穿鞋,聲音放得輕,“你忙成這樣,照顧阿姨夠你受了,我知道怎麽弄,保證能上一本線。”

蔣孝期外套沒脫,也穿上鞋出門送他:“晚上吃的什麽?”想着周未在微信裏跟他忏悔那頓午飯,憋不住笑。

“得和齋,八百裏加急,阿姨說吃撐了非讓我陪她樓下遛了三圈……七哥,我有小二十年沒進行過這種中老年養生運動了。”

周未說着話手機響,那幫狐朋狗黨招呼他出去玩。

蔣孝期幫他扣上羽絨服的帽子:“不許去。”

周未本來也渴睡得要命,罵罵咧咧好容易推脫了,上了蔣孝期的車子。

他把車窗落下條縫,靠在側窗上點了煙慢慢吸,也就這種拉雜的時間段能讓大腦放空一會兒,一支抽完又點着一支。

蔣孝期轉進別墅區,等擡杆的工夫伸手将周未的煙抽走:“等考完試就戒了。”

周未轉過頭看着他笑,不會吸煙的人捏着支煙觀瞻很違和:“小叔你是不是管我管上瘾了,考完試能戒掉嗎?”

他似一轉頭将那整片的湖光都盛在眼眸裏,星波潋滟,拉着人往下沉。

別墅庭院裏的廊燈給樹影掩着,昏黃蒙昧,車內一片黑寂,周遭隐隐流動着什麽纏綿危險的氣息。

周未剛将車門推開一道縫隙,左腕突然給蔣孝期一把握住,那只手停留的時間明顯長過任何模棱兩可的誤會,蔣孝期甚至還像故意要抹除那種不明不白似的用拇指在他狂跳的脈搏上壓着揉捏了兩下。

周未心裏長久包裹着的東西,終于像一顆倒計時清零的定時炸'彈,撞針叮一聲響,轟隆将他惴惴不安的靈魂炸得升天。

他聽見蔣孝期說:“等考完試的……”聲音珍重而克制。

周未無比确信,這一句絕不是在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沒有說完的前半句,後面拖着一道填空題的留白橫線,內容随他怎麽填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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