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毀約不倦

谷蘊真回到池府的時候,思故淵裏冷冷清清,只有幾個巡邏的家丁遠遠地在院內守衛。但池逾的卧室裏有燈光在亮着,他拿着兩盒糕點盒子,走過那扇門時稍作猶豫,停下步子,輕輕扣門。

屋內卻沒有回音,谷蘊真又敲了敲,才有兵荒馬亂的桌椅翻倒聲傳出來,他心中疑惑不解。須臾匆忙的腳步逼近,面前的門吱呀一聲從裏頭猛地打開,眼前卻沒有人影。

他低頭一看,是滿臉通紅的蘇見微。

“……Angel!怎麽是你!”蘇見微撫着心口左右看了看,又洩氣地說:“也對,池逾期回自己房間敲什麽門嘛,我早該想到的。”

谷蘊真談不上是高興還是失落,便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彎腰問道:“見微,你在池逾房間做什麽?”

蘇見微招手,谷蘊真附耳過去,聽這小男孩小小聲地用氣音道:“我最近丢了幾首情詩,我懷疑是池逾期拿走了,特地來這裏找找。”

谷蘊真驚愕道:“你什麽時候寫了情詩?我沒教你作情詩!”

“就在上課的時候寫的啊。反正同樣是抒發感情,舉一反三,抒發戀愛之情有什麽難的?”蘇見微得意地笑道,但下一秒小臉又皺起來,轉身惡狠狠地踢了一腳池逾的房門,氣鼓鼓道:“但是到底放哪去了?我明明記得夾在書桌的字帖裏,為什麽不見了?一定是池逾期不小心看見了,想拿這個去哄騙外頭的姑娘,就偷走了!他就喜歡這麽做!”

谷蘊真被這個半大孩子驚得話都說不清楚,支在那裏想了許久,伸手謹慎地拍了拍蘇見微的肩膀,安慰道:“其實也不一定,我前兒也不明不白地丢了幾張草稿紙,或許是收拾的人當廢紙丢了也未可知……”

“什麽?誰這麽大膽,敢丢我的心血!”誰知道這句安慰實在藥不對症,還不慎踩雷。蘇見微登時更怒,叉着腰從池逾房裏蹦出來,往對面氣勢洶洶地走去,看背影不是去上房掀瓦就是去興師問罪的。

谷蘊真抱着糕點盒子在風中淩亂,其一是因為蘇見微嘴裏驚世駭俗的情詩;其二則是因為池逾竟然曾經幹過這種借花獻佛的不光彩事跡。

他連分發糕點的事情都忘了,只呆在廊檐下出神,直到忽然瞥見遠處池逾修長的身影,才勉強把游離的精神抓回來。

池逾一邊走一邊解襯衫的袖扣,臉上挂着微微不解的神情,随便拉人問道:“小少爺這是怎麽了?午飯你們給他吃了火藥桶?見着我就是好一頓罵,我看他腦門上冒着無能野火。”

嘴損啊大少爺。

被他問的丫鬟戰戰兢兢道:“不、不知道……方才小少爺跟谷先生在您門口講了好一會兒的話,您去問他吧!”

池逾就回過頭來,與幽暗游廊裏的谷蘊真對視一眼。谷蘊真不退不閃,倒是池逾率先收回視線,踩着青草往房間走去。

他一步步走近來,谷蘊真看着他意外規矩的幹淨領口,在逐漸明亮的光影裏一點點顯露出來。池逾的眼尾像谷班主以前閑來沾墨揚筆抹出來的流暢優美的線條,谷蘊真看了一會,說:“沒什麽,見微又在胡鬧了。”

池逾哼道:“我就知道。”

谷蘊真無語道:“反正你從來也不管他。”這人裝什麽神機妙算劉伯溫呢。

“我又不是他親爹,真要管得了那麽多,我不如去當居委會主任算了。”池逾打量着谷蘊真的表情,又觀察他手上的木盒,發覺那上面印着逐香樓的标記。關于木盒他僅僅是一掠而過,注意力全都凝在谷蘊真的右手上。

送他的玉镯為什麽不戴??

雖然池大少爺完全忘記,自己送玉镯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祝谷先生早日覓得良人。

谷蘊真忽然動了動手,笑道:“你在看,想吃一點嗎?”

池逾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等手裏被塞了一盒糕點,他才知道谷蘊真說的是糕點。

“你喜歡吃逐香樓的點心?”池逾輕咳幾聲,掂量着那個木盒,沒話找話地問道。

谷蘊真:“林老板送的。”

他說完這句,便發現池逾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微妙。不得不說,看着原本一個潇灑落拓的人為你悶悶不樂、輾轉糾結,那感覺異常讓人愉悅。

不等池逾整理心情,谷蘊真又問:“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見人影,是去哪裏了?”

“……”池逾可疑地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

谷蘊真靠着深紅的柱子,微微歪頭問道:“我猜猜罷。莫非……你是去街頭詢問這麽一件事――十年前谷家班那個藝名叫冷拒霜的,是否有什麽值得一提的風流韻事嗎?”

池逾無言以對的表情讓谷蘊真笑得更深。朦胧的光下他眼尾躍動着得逞的碎光,那眸色與神情都異常動人。池逾扣着沉甸甸的盒子,惱與羞一并沖上臉面,然後谷蘊真就稀奇地發現,這位自诩臉皮比長城還厚的池大少爺――臉紅了。

池逾的性子似乎不容許他處于這種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境地,他索性臉也丢了,于是破罐子破摔,上前一步,逼近谷蘊真,低頭含惱問道:“所以究竟有沒有?”

谷蘊真本來被他這虎頭蛇尾的一靠弄得有些退縮,聽到這話差點笑出聲,忍笑道:“你沒問到?”

“說什麽的都有,你告訴我,我該信哪個?你是周轉于十幾個軍閥的禍國妖後,還是被棒打鴛鴦的苦命人,二選一。”池逾盯着谷蘊真因忍耐而顫|抖的纖長眼睫。如若他說一句假話,在那樣的視線下也會心生愧疚。

谷蘊真輕輕推了推池逾的肩膀,兩人過于靠近的距離便忽地隔開,他仰頭,微笑道:“我不選,您既然是那麽無所不能的池大少爺,就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說罷,他與池逾錯身而過,走了幾步,池逾忽然喊他:“谷蘊真!”他停步回頭,池逾靠着方才他靠過的柱子,說道:“我最讨厭琢磨不定的東西,你當真不告訴我,那我今晚是睡不着了。”

他便開口欲言,池逾又說:“與當初我見過你之後,就一直想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三個字一樣。”

谷蘊真站在那裏,池逾走過來,也許是不知道該做什麽,他的手擡起又放下,低低道:“你的名字出自‘表靈物莫賞,蘊真誰為傳’這句詩。”

真是奇了怪了,叫他趕緊去尋覓佳偶的是池逾,現在又巴巴地跑過來求他告訴情史的也是池逾,這人莫不是得了什麽精神類疾病吧?

谷蘊真被池逾的目光注視半晌,還是招架不住,松口道:“那就簡單地說一點點。”

他擡了擡下巴,池逾會意地低頭,谷蘊真便貼近他的耳廓,壓低聲音說:“我騙你的。”

池逾:“……”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谷蘊真,這人笑得無比純良,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就把他一整天的東奔西走,思來想去化成一堆浪費光陰的無用功。

“我沒有過心上人。”谷蘊真說起這些與風月挂鈎的事,總是容易臉紅,好在他隐在不充足的光線裏,并不擔心池逾看到。于是他也得以繼續厚着臉皮說道:“但我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所以池大少爺,下回你說話之前,就請斟酌斟酌。”

池逾終于想起他那個破破爛爛的理由,毫無底氣地反駁道:“我那是為了祝福你,好麽。”

“好。”谷蘊真接的很快,倒讓池逾意外了一把。

他頂着池逾複雜的目光,輕輕颔首,又學着蘇見微偶爾會說的一句話,道:“晚安。”

谷蘊真右手臂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的時候,池逾找時間帶他去醫院拆了線。回到池府時,便聽到蘇見微在裏頭興奮地大喊,池在手裏拿着一只柔黑色的燕子風筝,幾個家丁散在周圍陪他們玩樂。

見池逾回來,蘇見微立即說:“小舅舅!外婆說,明天就要去寺裏還願拜佛,我到時候要帶紙鳶去,跟姐姐在山上放。”

池逾略有煩躁地應了一句,又被管家圍上來,問東問西,他答得漫不經心,眼神的餘光随着谷蘊真慢慢飄向竹林下的書房。

又去讀書,這人除了讀書唱戲長得好看還會幹什麽!

谷蘊真倒是冤,因為他這次不是去書房念書的。他原本是因為養傷才借住在池府,如今傷口好了大半,自然要打包好行李,準備搬走的事宜。

剛把平日看的幾本書揀好,池逾就從門口進來,手裏甩着一把車鑰匙,他蹙眉問:“你在幹什麽?”

“收拾東西。”谷蘊真把書理好,抱在懷裏,打算去客房整理其它東西。池逾卻堵着門口,不讓他走,他稍作思考,問道:“借過?”

池逾直接奪過谷蘊真手上的書本,丢在一旁的書架裏,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

谷蘊真兩手空空,卻不氣不惱地擡眸問他:“為什麽?”

池逾很快想出一個理由:“我們明天全家要去漉山祈福還願,請問你一個人怎麽搬?你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傷患呢。”

才過了兩天,他是把前些日子被谷蘊真三言兩語攪得七零八散的糾結全部忘了,又伸手來勾谷蘊真的手腕,笑道:“蘊真哥哥,等我們回來再搬走好罷?你在池府住着,好歹還有人照顧你飲食住行,待傷口完全痊愈,再走不遲。”

谷蘊真驚異于池逾的變換多端,紅着臉受了他這幾句無意的撩撥,服軟道:“……也好。”

那就過幾天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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