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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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剛過正午, 楚禾便戴着一頂蔽日的面紗緩步走出寝殿, 走上了一輛停在寝宮門口的步辇, 朝宮外駐紮的營地而去。

待那步辇緩緩離開,她身後侍奉的兩個侍婢便也退回了寝宮當中,并沒有伴駕而去。

只是她們大約誰也沒注意到, 寝宮東南有一處藤蔓纏繞的陰影裏,似乎隐隐約約站着一個鬼魅一般的身影。

這裏是一處死角, 尋常不會有人特意過來查探。加之他本就善于藏身術, 站在暗處提氣不動, 竟能與周圍景致融為一體。若不走近細看,幾乎無人能輕易察覺到他的存在。

偶爾有一兩束光透過葉片之間的縫隙打過來, 落在他那張蒼白而消瘦的臉龐上,竟也無法将他臉上那層寒涼刺骨的淩厲之氣削減半分。

他那雙鷹一般的眼睛穿過樹蔭,一動不動地盯着寝殿的方向。

他知道這座寝宮之中還有兩個高手侍衛,于是有意識地壓制了自己的內力, 只等待時機便會闖入寝殿。

他原本就是這世界上最沉得住氣的人。

眼看着時間慢慢流淌而過, 他卻半分沒有心急的意思。

直到寝宮以西的長街之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在門前值守的那兩名侍衛警覺地對視一眼, 緊接着,便雙雙運起輕功飛身而去。

待他們離開之後, 那人便緩步從樹蔭之中走出來, 徑自走向了那扇緊緊關閉的寝宮,渾身凜然的殺氣再次不可抑制地萦繞在他身上。

宮牆刺目的朱紅幾乎入目便成流淌的血色,而烈日灼燒着朱漆木門, 仿佛多年前奪去他生命中的一切的那場大火…

随着“吱呀”一聲,他推開房門。

他沒有半分猶豫地走入寝殿,繞過屏風…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的利刃将會刺入敵人的心腹。

他太過集中精神,反而沒有察覺到那只金獸香爐之中燃着香丸,一股極淡的輕煙從金獸口中徐徐吐出,一股特殊的異香萦繞在殿內。

他屏息提氣走上前去,直到看見床榻上隐隐綽綽的紫衣身影,便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早在雲霄閣時,他就該殺了這個滅他滿門的仇人,本不該有一絲猶豫。只是當刀尖刺入那人身體的那一刻,卻忽然有一個溫柔恬淡的笑顏毫無預兆地闖入他心中,打亂他的思緒。

他一直與自己的理智對抗着,卻終究難以與之抗衡。

只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得手。

錯失了這次機會,恐怕就沒有下一次了。

想到這兒,他望向床榻上那個穿着紫色亵衣的身影時,深深提起一口氣,迅速走到他面前,揚起手中的匕首正要刺下去,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帳內傳來,他睜大雙眼,手中的匕首揚在半空之中,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一動不動。

她的嗓音帶着一絲沉郁,帶着一絲悲憫,一如往日地溫柔動聽。

她說:

“魏葬,你來了?”

帳內的人慢慢坐起身來,直到那張他朝思暮想的容顏出現在他面前,魏葬明白自己又落入了她精心編織的網當中,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墜在地上。

只見他雙手垂在身側,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般低着頭。

穿過他額前垂落的發絲,能看見他那張少年般稚嫩的稚嫩。只可惜,那張臉上不是尋常少年臉上常見的悲歡喜樂,而是一種痛入骨髓的仇恨。即便他勉力壓制,卻仍然無法掩去眸中的戾氣。

在楚禾輕輕的嘆息聲裏,他忽然蹙起眉,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伴随而來的是腦中一陣的絞痛。

這突如其來的痛楚讓他幾乎承受不住。只見魏葬忽然身形一矮,跌坐在地上,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的雙手緊緊地扣住地磚,十指幾乎快要嵌入青石的縫隙之中,滿臉都是痛不欲生。

楚禾見狀,緊走了兩步,打開金獸香爐,撿出幾粒燒化的香丸丢到一旁。

随着寝殿內的輕煙逐漸消散,方才那股異香也随之消失,魏葬後腦傳來的痛楚也逐漸減輕,直到慢慢消失。

她走到他面前,輕啓朱唇道:

“這是攝魂香,是我請那位為你找回記憶的術士特意配制的,用來解開你之前所中的催眠之術。你現在回想一遍,那些你曾經堅信不疑的畫面,現在可還存在?”

魏葬聞言,瞳孔倏然收緊,試圖檢索着自己曾經找回來的記憶,卻只能想起一些殘破的片段,卻再也沒有連貫的記憶。

“你想不起來,因為那是一個編造出來的夢境。你一直睡在夢裏,現在,我要你醒來,回到這現實中。”

話音若即若離地飄入他耳中,魏葬緊緊閉上了眼睛,額前慢慢滲出黃豆大的汗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卻已盈滿淚水,紅着眼眶望向楚禾:

“小姐……”

楚禾憐惜地看着他,輕聲道:

“你被趙郁安排的術士蠱惑了心神,我便命他配了解藥來放入這香爐中燃燒,才解開你所中的術法。魏葬,我已經找到了當年的真相。魏家的确不是被東堯軍所滅,而是被上堯領主手中一支神秘人馬所滅。”

魏葬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半步,而她卻繼續講述着當年殘酷的真相:

“魏家八十七口人,均被焚于昆陽西,死後葬入萬人坑。魏葬,你可知你為什麽叫魏葬麽?這不是你的名字,你原本的名字叫,魏藏…即使你被剝奪記憶,但有些東西已經刻入了你的骨髓。即便你不記得,但是聽到熟悉的名字之後,還是會下意識地回應。所以,他們給你取了魏葬這個名字。”

她一字一頓地說出真相,魏葬忽然感覺面中一片涼意,下意識地擡手拂去,指尖卻沾上些許淚水,晶瑩透亮。

楚禾低頭緩了緩神,似乎不忍再往下說,便從床榻前的小案上拿過一疊信件遞給他:

“上堯領主與你父親魏長茂身邊一小吏姚嵩勾結一氣,意圖設計陷害你父親,謀取昆陽令的位置。此案已經鐵證如山。”

魏葬抖着手接過她手中的信件,一封一封地展開來看,周身竟是如堕冰窟一般的寒涼。

她繼續喃喃開口陳述道:

“在東堯軍拼上性命征讨北堯時,昆陽人亦冒着大雪運送糧草,這是雪中送炭的情義。只是他們大概誰也想不到,自己送到前線去的十萬石糧草之中,竟摻了一半的砂礫,直接導致東堯軍在前線敗北。那一路上,東堯軍餓死的将士超過三成,靠殺掉戰馬才得以南歸。王上聞聽此事震怒異常,命下屬立即将你父親捕回青都待審,卻并沒有下旨誅殺魏氏滿門。”

“…但是上堯領主和姚嵩知道,若是讓你父親與東堯王當面對質,陰謀很容易便會被拆穿。”

魏葬緩緩擡起頭來,平靜地開口道:

“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以絕後患。”

楚禾心中不忍,也只能默默點頭:

“他們在昆陽西屠盡魏家人,第二天便在城中到處散播魏氏一門是畏罪自裁,又制造了一些假象騙過了朝廷遣來複審的官員。可是他們沒想到,你竟然活了下來。或許是因為看到你資質優異,可以在人牙子那裏賣一個好價錢,所以…有人帶着你去了玉闕閣,讓術士将你腦中的記憶抹去。這樣,他們既可以利用你,又不必擔心你有一天回想起自己的過往,去找他們尋仇。就這樣,你被我父親發現,然後帶回了楚府。”

魏葬垂下頭來,眼中盡是絕望:

“這就是為什麽,我腦中的記憶只有短短兩年…”

楚禾輕嘆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封認罪狀,展開送到他面前:

“上堯領主被丞相枭首,上堯滿門皆已伏誅。姚家早前也因為侵占土地、欺壓鄉裏而被下獄,只等為魏氏昭雪之後,大約也逃不過滿門抄斬的結局…魏葬,魏家的仇,已經報了。”

見他頹然站在原地,臉上沒有絲毫反應,楚禾眸中晦暗,又接着說道:

“說這個局要破其實并不算難,只是你從一開始對東堯王其實就帶着介懷。經過催眠之後,更是堅信你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但這終究,并不是你的錯。”

魏葬讀完認罪狀,垂眸沉默片刻,忽然跪在楚禾面前,将地上的匕首撿起來遞到她手中:

“既然此事與他無關,我如今便是重罪在身。為了不牽連小姐,請小姐親自了結我罷,我絕不會反抗。”

楚禾一把将匕首奪過,丢到一旁,忍不住張口道:

“魏葬,你聽見我說的話了麽?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魏葬的眼眸忽然落在她身後,眸中忽然浮現一層釋懷,不再開口。

楚禾察覺到他目光有異,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卻看見赫紹煊颀長的身影遠遠地立在寝殿門口。

逆着陽光,楚禾看不清他臉上的喜怒,一顆心卻提了起來,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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