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五就焦躁騷擾前臺小姐的日常,抱着茶杯湊在窗子邊發呆。
高樓看下去 —— 每個路人都小小只的,冬裝都是清一色的黑灰黑,光禿禿的樹枝也細得很喪氣,舊雪被踩得髒兮兮,醜陋地一坨坨堆在路邊。
那個有點像白晟,他想,灰色大衣,看着挺高。
哦,正面不像,頭發太短了。
嗯?那是這個嗎?
不對,沒這麽胖,這個肩膀也太厚了。
看了一會兒,淩辰南覺得自己有點像在機場望眼欲穿等偶像下飛機的小姑娘,一時間覺得自己有點不忍直視。
時間快到了,淩辰南回到辦公桌前裝淡定,而白晟果然準時敲門進來了,穿着海軍藍的呢子外套,根本不是他剛才以為的任何一個人。
淩辰南找出熟悉的笑容,打招呼道:“來啦,外面冷不冷。”
白晟鼻子凍得發紅,點點頭說:“好,好冷呢。” 他低頭看看從淺變深色的靴子,說:“啊,都打濕了。”
雪水凍成冰又化開的這一段時間淩辰南最不喜歡,他摔過,當時衣服褲子都打濕弄髒不說,屁股還疼了一周。想到這一段讓人腦門發黑的往事,淩辰南對白晟流露出巨大的同情,脫口而出:“脫下來放暖氣邊上吧。”
白晟“啊?”了一聲,遲疑道:“不太好吧。”
淩辰南反問:“有什麽不好?”
白晟想了想,跑到窗子邊的暖氣片脫下鞋子,踩着兩只顏色不一樣的襪子回來了。
淩辰南憋不住笑了一聲,白晟立馬臉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沒!沒想過有人會看見!”
淩辰南抿着嘴:“我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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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晟把一只腳藏在另一只毛襪子底下,好像這樣就能掩蓋他們設計上的巨大差異,腳趾頭蜷起來,像是也在害羞一樣。
淩辰南情不自禁彎了彎嘴角,說:“我沒說什麽啊,你坐呀。”
白晟鼓着腮幫子,之前清冷蒼白的樣子都不見了,屋裏的暖意讓他臉頰微微泛紅,嘴唇也濕潤起來。他橫坐到躺椅上,手撐在身體兩邊,低着頭擡起腳看自己左右兩只襪子,沒有注意到淩辰南在他頭頂打量他。
淩辰南問:“白晟,你相信我嗎?”
白晟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個,吃驚地擡起頭,眼睛睜得大大,莫名道:“相信啊。”
淩辰南在他對面坐下來,說:“你不需要這麽快回答,認真想一下,你真的發自內心地相信我嗎?就算答案是否定的也沒關系。”
他這樣說,于是白晟移開目光,微微皺着鼻子想了一會,然後轉過臉來,真誠又坦率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相信的,” 白晟說:“最開始是努力想要相信醫生,但和現在不一樣,我相信醫生。”
淩辰南看了他一會兒,笑着說:“謝謝你,我很高興。”
白晟眼神又閃躲了一下,小聲說:“醫生……那個……我,我想跟你說……”
淩辰南:“嗯?”
白晟不敢看他:“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那個,照片,什麽的我都取下來了,我……我也沒有再,那什麽……跟着醫生了。”
淩辰南想說當然 —— 不然你要是知道我昨天去了哪兒,可不會這麽淡定。
白晟眼珠子轉回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神色如常,膽子大了點,讨好地保證:“以後都不會了醫生,真的。”
真的像小狗一樣,淩辰南不合時宜地想。
“知道了,” 他說:“今天其實我還想跟你再聊聊那天發生的事。”
淩辰南簡短地複述了一遍半月前的那天,白晟是如何反常的沉默哭泣、又是如何他暴走并險些傷了自己的過程,講完後問:“這些事你記得多少?我知道你記得一些。”
白晟又開始緊張地咬嘴唇,結巴道:“我不……不記得什麽……”
淩辰南打斷他,聲音卻依舊沉靜:“白晟,你剛說你信任我的,你忘了嗎?”
白晟呼吸急促起來,胸膛一起一伏,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最後說:“我,我記得一些,但我不知道哪些事是真的,我有點分不清,我想自己可能是妄想症。”
淩辰南說:“是什麽症狀由我來判斷,你确定那些不是記憶的片段而是妄想嗎?”
白晟沮喪地說:“我……不确定,只是,怎麽說呢,可我知道自己不會做那些事的!我沒有想做那些事,身體卻自己動起來了,像是被別人操控了身體,像是鬼壓床一樣,不管怎麽掙紮,也不能說出聲音來,身體不按照自己想的動,說出的話也不是我想說的。”
淩辰南心漸漸下沉,問:“在無法操控身體的時候,是因為什麽強烈的情緒讓自己失去了理智嗎?還是會覺得那完全不是自己。”
白晟點點頭:“是的,不,不是那種失去理智的感覺,而是……完全失去了對身體、對一切的控制,我幾乎可以看到有另外一個人霸占着我的身體,我被排擠在一個角落裏,無法掙脫出來,能看到一些片段,然後我會昏睡過去,然後再醒來……”
淩辰南問:“他有名字嗎?那個霸占你身體的人。”
白晟睫毛顫了顫,說:“不會說話的那個……我不知道他什麽名字,但另外那個,很容易生氣的,他叫蜂鳥。”
淩辰南愣了一下,重複道:“蜂鳥?”
白晟點點頭:“他很容易生氣,還容易動手,他很喜歡喝紅茶,喝很濃的茶,我半夜都睡不着覺……”
淩辰南手腳發涼,但依舊盡力平靜地問:“還有呢?”
白晟想了想:“他還喜歡梵高,好幾次我從鏡子裏看他……拿着刀,比劃在耳朵邊想要割掉,雖然都沒有真的下手……” 他情不自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心有餘悸地說:“我因為不一定每次都有記憶嘛,所以有時候也分不清是怎麽回事,但如果醒來的時候看見家裏有新買的向日葵的話,就知道是蜂鳥來過了。”
白晟又斷斷續續說了一些關于這位“蜂鳥”的細節,淩辰南感到心髒越來越重,連表情控制也忘記,眉頭緊鎖滿臉嚴肅,導致白晟無意間看他的時候都愣住了。
“醫生……” 白晟誤解他的冷峻,辯白道:“我知道這聽起來都很荒謬,我自己也覺得很荒謬,所以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精神出現了問題……其實,其實我之所以下決心接受治療也是因為蜂鳥,他……他太不受控了,我不想再傷害別人了。”
“再,” 淩辰南捕捉到這個字,問:“他出現有什麽規律嗎?”
白晟說:“我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好像是……如果有人懷疑我,不相信我的時候,蜂鳥就會特別特別生氣。”
淩辰南回憶了一下,沒錯 —— 第一次暴走人格出現時是自己質疑當時還名為“沈寅川” 的白晟的真實身份,第二次出現是他質疑沈寅川的存在和對方接近自己的目的。
白晟不确定地擡眼看他,試探地問:“你,你相信我嗎醫生?我發誓我沒有騙你,真的。”
淩辰南點點頭,說:“我相信。”
白晟瞳孔放大了一點,似乎有些驚訝,又受到了鼓勵,繼續說:“那……其實,我之前一直不敢說,就是,那些照片,關于醫生的,調查的信息,其實……其實都不是我……”
淩辰南震驚地看他:“是蜂鳥?”
白晟輕輕點頭。
回想那些照片的數量和偏執程度 —— 這個人格已經強大健全準确到這種程度了嗎?而且……已經可以獨立存在這麽長的時間了嗎?
淩辰南腦中思緒萬千。
白晟又颠三倒四地補充了一些他能想起來的、關于其他人格的細節,按照平時的淩辰南,一定會牽起一個線索順流而上,可他今天忽然意識到—— 這已經不是解決之道。
不,應該是在幾十分鐘前白晟還未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了。
他清了清嗓子,說:“白晟,我要跟你商量,不,我要建議一件事。”
白晟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也坐直身子:“嗯嗯。”
淩辰南吸了一口氣,說:“我認為你應該有多重人格障礙,體內發育出了性格獨立完整的其他人格,是我們常說的人格分裂。這種病症較為罕見,不屬于我的業務診斷專長,我沒有信心做那個能夠最有效幫助你的人,所以我建議……我需要将你轉介給別的心理咨詢師。”
白晟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臉上滿是震驚,張開嘴唇卻一個音也沒發出來,幾秒之後,一大滴淚水就滾落了出來。
淩辰南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 不是第一次見他掉淚,而是第一次見他作為“白晟”哭泣,他驚訝的臉上溢滿心碎,無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