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爾看出法師要施法,就趕緊退了出去。其實他并不完全信任這個“年輕”的法師,但他信任帕西亞陛下,所以也願意信任陛下的客人。
艾絲缇正要離開,伯裏斯輕聲叫住她:“保險起見,你去查查榴蓮有沒有問題。應該還沒人吃它吧?”
“當然,”公主說,“人們懷疑那批榴蓮上有毒,它們一直被單獨保管着。”
“我估計不會有毒,不過你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好。如果你父親過問起來,就讓親王家的人去解釋吧,我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公主離開後,房間裏只剩下了伯裏斯和洛特,還有一個假死的塔琳娜。夏爾爵士沒有走遠,他在走廊裏踱來踱去,像一只機警護院的小獒犬一樣,伯裏斯怕他忍不住闖進來,就用法術反鎖了門。
“好了,開始吧。”伯裏斯坐到床邊,閉上眼。
洛特坐到他身邊,雙手扶住他的肩:“你能不能不要哭喪着臉?就像我玷污了你的清白一樣。”
“這是很嚴肅的事情,難道我還得嬉皮笑臉的?”
“至少……你能不能別顯得太痛苦?”洛特用指腹點了點法師的眉心,想把那緊皺的眉頭舒展開。
伯裏斯微微睜開眼:“抱歉,大人。我并不是厭惡被您接觸。只是……人們經常會有一些矛盾的行為,比如花很多錢才找到一位名醫,卻在他看診時吓得大叫住手……”
洛特問:“還比如,明明心底特別喜歡一個人,卻千方百計想保持距離?”
“這個……也算是一種吧,”伯裏斯說,“總之,有時人們真的很難控制自己一時的情緒,即使是我也不能免俗。”
“我懂了。”
洛特沒再說什麽,直接就抱住伯裏斯吻了上去。他讓法師斜倚在自己臂彎裏,一手攬着法師的背,另一手固定着法師的下巴,這樣伯裏斯的頭可以依靠他一側的肩膀,不至于向後窩得難受。
他慢慢把力量注入人類體內,比上次解救黑松時做得還要緩慢,過程越快對人類的負擔也越大,他更願意慢一點,無論是為了法術,還是為了私心。
法師傳遞完畢後,伯裏斯立刻開始為塔琳娜解咒。塔琳娜身上的詛咒不難解除,施法過程比救黑松那次短得多。結束之後,伯裏斯照例有那麽一小會兒的恍惚,和上次一樣,洛特在背後抱着他,慢慢等他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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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後,伯裏斯嘆了口氣:“如果我能自己施法,解除黑松的詛咒恐怕都用不了一兩秒……”
“你還要多久才能恢複原本的施法能力?”洛特問。
“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其實已經有進步了,前些天我試過一些……呃……”
“你怎麽了?”
“眩暈。天哪,那些牧師是怎麽施展神術的?讓神術脈絡穿過自己的血肉之軀,他們就不覺得難受麽……”
“這麽一說,我還沒見過牧師施法呢,”洛特問,“他們施法後暈不暈?”
“他們也會暈的……”
伯裏斯望向旁邊的軟躺椅,洛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抱起他走了過去。伯裏斯靠在躺椅上,邊閉目養神邊說:“絕大多數牧師只是擔任神職,并不能真正施展出神術,只有極少數牧師能被神術脈絡選中。我有幸見過一位艾魯本的牧師施展複興生命之術,他邊祈禱邊行走,所到之處草木由枯轉榮,瀕死的牲畜重獲新生,受到死亡力量折磨的人類傷患也漸漸恢複了健康……那牧師是個精靈,他救了一整片森林和數個村落,然後就倒下了。”
“死了?”
“沒有死。但他恐怕得經歷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他耗盡了體力,透支了靈魂,變得十分虛弱,他會長期低燒,無法自理,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甚至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來。透支靈魂的傷害起碼要過四五十年才能逐漸恢複,這期間必須有人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讓他不至死于意外……這麽長的時間也許精靈還能忍受,如果是人類牧師……這可就相當致命了。總之,畢竟神術是來源于遠古諸神的,至高之力對凡人之軀而言太過沉重了。”
洛特想了想:“你說精靈牧師救了一片森林……那片森林之前發生什麽事了?它肯定不是自然衰敗的。”
“那片森林被伊裏爾統治過。您還記得伊裏爾這個名字嗎?”
“記得,你的導師。”
“我還以為您根本沒留意這名字呢。原來您都記得。”伯裏斯苦笑了一下,“伊裏爾死後留下了很多爛攤子,比如某些地方失控的巨大魔像,比如到處都是饑餓怪物的養殖場,還比如那片森林……它被伊裏爾統治了很多年,他拿它當實戰訓練場,用來訓練他的各種魔像與召喚生物。伊裏爾活着的時候會稍微打理一下森林,他死了之後,裏面的東西失去控制肆意發展,森林漸漸就變成了一片死亡的禁地,草木凋零,瘴氣四溢,到處都是亡靈和變異的生物……而且受詛咒的森林還會一直向外擴展,漸漸吞噬正常的森林和村落,這可就相當頭痛了。”
“然後呢?牧師去拯救森林了,你也去了?”
“我也去了。死靈師留下的危險,也只有死靈師能控制住。參加這次行動的人特別多,一個連的人類步兵,一個精靈精兵小隊,兩個法師,三個牧師。其中有兩個牧師其實是挂了神職的戰士,只有那精靈能施展真正的神術。”
洛特半天沒說話,似乎是在想象當時的冒險畫面。過了一會兒,他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三十多歲的時候吧。”
“森林是薩戈境內的?”
“不。那片森林夾在北方的兩個國家之間,挨着一個名叫費西西特的自由城邦。費西西特盛産三類綠色礦石,所以又名碧輝之城,它旁邊的森林則得名‘寶石森林’。現在那裏沒事了,很和平,費西西特很漂亮,是個充滿精靈風格的人類城市。将來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去旅游……”
伯裏斯閉着眼,聽到洛特帶着笑意嘟囔着:“你可真不像個死靈師……”
“死靈師應該是什麽樣子?伊裏爾那樣的?”
“算是吧。至少不該是樂于助人的。”
法師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但凡是伊裏爾幹過的事,我也一直沒少幹。我是指在實驗和研究這方面。只不過我更謹小慎微,也更願意考慮得長遠點。就拿詛咒之森那事來說吧,那之後我不僅賺到了賞金,還得到了奧法聯合會抛來的橄榄枝……這樣多好啊,這樣我才能繼續做喜歡的事。法師為的是知識和魔法,而不是為給自我和外界施加毫無意義的痛苦。”
說完,伯裏斯睜開眼,洛特背對他站在躺椅和床鋪之間,似乎在觀察公主的狀态。“她還得等一會兒才能醒過來,”伯裏斯說,“您看,她的臉色是不是好多了?”
“是啊……”洛特轉回身來,“對了,我想離開一會兒,你覺得有問題麽?”
“沒什麽問題,這裏很安全。”伯裏斯問,“不過您要去哪?”
“和艾絲缇一樣,四處探查一下,”洛特輕笑,“伯裏斯,我不是伊裏爾,我更認同你的觀點,而且我一點也不喜歡他的生活方式。你不用随時話裏有話地提醒我,也不用擔心我去毀滅什麽或者征服什麽。”
“您……怎麽會突然這樣說……”伯裏斯有點慌張。
洛特稍稍俯身,盯着伯裏斯的雙眼:“我知道你信任我。但是,與此同時你又有點怕我,不是怕我危害你,而是怕我有一天會對外界有什麽影響……從和你回來以後,其實我一直能感覺到你的擔憂。沒事的,伯裏斯,我只要有吃有喝有錢花就很高興了。我要在你身邊享受人生,順便協助你追求知識,這就是我的目的,僅此而已。”
伯裏斯避開目光接觸,稍稍坐正身體。剛才骸骨大君的語氣更像六十多年前……那時骸骨大君的話不算多,每句話都挺嚴肅,現在的洛特整天嘻嘻哈哈的,伯裏斯反而有些不适應他正經說話的樣子。
良久,伯裏斯才別別扭扭地說:“抱歉,我只是……”
洛特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抱歉。我知道,人類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內心嘛。我出去走一圈,正式晚宴前肯定會回來,如果你不在這屋子裏,我就到宴會廳和你彙合。”
魔法鎖關不住骸骨大君,洛特哼着小曲,直接開門走了出去。伯裏斯聽到走廊裏夏爾爵士問他情況如何,他說施法特別順利,夏爾爵士高聲感謝神明……
伯裏斯及時解除了魔法鎖,果然,下一秒夏爾爵士像野豬一樣沖了進來。他笨拙地感謝了一下躺椅上的法師,坐到床邊去觀察妹妹的病情了。
看着這位少年騎士,伯裏斯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昔日冒險經歷。很多年輕的游俠和戰士都是這樣的,眼睛明澈,言語貧乏,思維直線,不會騙人……而騎士們倒是很會騙人,雖然他們宣誓要遵守各種規章,其中當然包括要待人真誠,但他們會自欺欺人。他們會先騙過自己,再欺騙別人。
這種人說謊時有個特征:他們會直視着說話對象的眼睛。
他們用熱忱的目光試圖說服你,也用四目相對時的虛假親密感來說服他自己:相信我吧,我對你真的很坦誠,而且我完全相信自己正在說的話。
伯裏斯認真地回憶着,剛才洛特的眼神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