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伯裏斯的表情空白了幾秒,終于忍不住說:“我還以為……您應該先問‘能不能接受男性’……”
“哈,我早就覺得你一直在跟我裝傻!果然沒錯!”洛特又帶着法師轉了個圈,“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完全明白我每個暗示!但你就是非要裝作什麽事都沒有,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他壓低聲音,“真不愧是個八十多歲的頑固死老頭子……”
伯裏斯偏開頭,謹慎地回應:“這個……我不騙您,我确實多少感覺到了您的态度。您也說了,我是個八十多歲的頑固死老頭,我很感謝您讓我的身體重回年輕,可是這并不能改變我的心态。我能夠擁有健康的身體,卻無法改變早已蒼老的靈魂……”
洛特想了想:“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難道你們有法律規定靈魂八十歲以上不得戀愛嗎?”
“那倒沒有,”伯裏斯無奈地笑笑,“我該怎麽說呢……大人,我早已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方式,不光是指物質上,更多的是精神上……所以,您的暧昧暗示令我非常惶恐。我不是排斥您本人,而是……而是我現在根本沒法适應您想象的那種關系。恐怕我無法給出令您滿意的回應。”
“你現在的回應我就挺滿意的,”洛特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八十多年都沒談過戀愛,現在突然有人追你,于是你慌了,你超級驚訝,你沒經歷過比朋友更親密的關系,所以你視它如洪水猛獸……有人追你還不是最吓人的,更吓人的是這人還和你性別一致,甚至他并不是‘人’,他是個半神異界高等不死生物……在你的預想中,你們本來應該只是一對野心勃勃的魔法小盟友,而現在這個同性不死生物竟打算按照浪漫小說的情節追你——你看看,吓人的地方太多了,你都不知道哪個才是重點了。”
“确實如此,您的分析十分全面而清晰。”伯裏斯吓得都開始用讨論學術的腔調說話了。
“既然你明白,那就好辦了。”洛特得意地看着懷中随着自己轉圈的法師,“我知道虛構文學和現實的差別,在現實中,人和人的感情不可能像浪漫小說的情節一樣迅速發展。我不要求你立刻愛上我,只要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就好,未來還長。其實你應該有心理準備才對,六十多年前我就暗示過了,你還記得嗎?”
伯裏斯不太記得。他确實記得很多當年的對話,但不包括關于這種事的……那時他狀态很差,身上有傷,發着低燒,腦子不清不楚,情緒有些失控,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而骸骨大君只偶爾回應,或簡短地提問,根本不像現在這麽健談。
洛特替他重複當年的情形:“那時你說要在有生之年內把我從亡者之沼放出來,我問你,你是在認真對我承諾這件事嗎?你說當然是認真的。然後我也對你承諾,只要你做到帶我離開,我就自願成為你獨有的盟友……在分別前我對你說,伯裏斯·格爾肖,我的法師,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你還記得這段話嗎?”
伯裏斯恍惚擡起頭,學術讨論腔仍未消失:“大人,情況是這樣的。原本我不小心忽略了這個部分,現在經過您的耐心提醒,我已經重新認識到了此處細節的特殊性……您當時的措辭較為迂回,而我在思辨能力不足的情況下,未能從中提取足夠的信息……”
“親愛的伯裏斯,你說人話好嗎?”
伯裏斯努力調整了一下心态,說:“我的意思是……現在我想起來這段話了,可當時我真的沒怎麽留意。我……”
洛特有點小失望:“沒關系,你現在知道也不晚。好了,這個話題就先到此為止……今天這段談話會影響到我們的關系嗎?”
“應該不會,”伯裏斯說,“您仍然是我最重要的盟友,我仍然完全信任您。”
雖然您一直對我有所隐瞞。伯裏斯心中默默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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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并不急于求證,因為這種隐瞞是必然的。您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全部了解。
洛特帶着法師從一對舞伴邊擦過,現在他們正好站在公主和奈勒爵士身邊。奈勒有點驚訝,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他們看,而艾絲缇瞪大眼睛看着導師被花花綠綠的骸骨大君摟在懷裏……那目光簡直要把伯裏斯刺穿了。
音樂進入尾聲,今夜最後一曲即将結束。洛特扶着伯裏斯的背,又在他耳邊小聲說:“我知道八十多歲沒談過戀愛是什麽滋味,也能想象你現在有多麽不自在,沒關系,慢慢來。我就是正式通知你一下,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音樂結束了,人們先是停留在舞蹈最後的姿态上,然後紛紛和身邊的伴侶擁抱。洛特也輕輕把伯裏斯抱在懷裏,偷笑着吻了一下他的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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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會結束後,海達又叫住伯裏斯,說公主要找他。奇怪的是,她特意交待說要“術士”洛特也一起來。伯裏斯以為是艾絲缇想談關于奈勒爵士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在偏廳等着他們的竟然是帕西亞王和蘭托親王。
“謝謝你們解救我的女兒,”蘭托親王在廳中來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次子夏爾已經向我轉述了你們的善舉,看得出來,你們是值得我信賴的施法者……”說話時他終于放慢腳步,最終站在伯裏斯面前,“你們應該也聽說刺客的事了?”
“是的,親王殿下。”
伯裏斯剛回答完,洛特湊上來主動搶話:“刺客是不是已經招供了?他們的行為很奇怪,為什麽他們非要到皇宮裏刺殺親王殿下呢?在半路上或者在親王的領屬地內刺殺不是更方便嗎?如果他們只是覺得在皇宮裏進行刺殺比較有震懾力,那他們為什麽不幹脆刺殺國王呢?”
坐在宴會椅上的帕西亞王嘴角一抽。他打量了一下這個“術士”,最終還是轉向了伯裏斯:“我聽說你是伯裏斯的學徒?你叫柯雷夫,對吧?”
“是的,陛下。”
從帕西亞王的語氣判斷,他多半已經聽過了那個“私生子”的傳言,現在近距離看着“柯雷夫”,他肯定會發現這年輕人的眉眼與老伯裏斯十分相似。在他心中,私生子的傳言應該已經證據确鑿了。這也是好事,省去了伯裏斯自己編身世的麻煩。
國王瞥向伯裏斯手上的紅玉髓戒指:“我聽說你的導師又不知所蹤了。現在他還沒回來?”
伯裏斯回答:“導師歸期不定。在這之前,不歸山脈由我全權管理。”
“你的施法能力如何?”國王問,“有些事情,我不知身為學徒的你能不能處理好……”
伯裏斯回答:“我的施法能力一般……”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倒是真的,“我能夠辨識各種危險,卻不太擅長以魔法進行戰鬥。我更擅長的是研究各類知識,提供一些側面的援助。導師還算是比較認可我的能力,否則他也不會如此信任我。”
一個法師,他擅長出謀劃策,擅長當百科全書,不擅長攻擊……天哪,這簡直是騎士與貴族們夢寐以求的法師!多麽安全的法師!無害的法師!這種法師才是貴族的好朋友!
和親王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國王說:“好,我明白了。我和你的導師是老交情,我知道那枚戒指意味着什麽。既然他信任你,那麽我也信任你。柯雷夫先生,剛才你的同伴提了好幾個關于刺客的問題,他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我們叫你來,正是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到答案。”
說完,國王揚了揚手,站在角落的一名近衛士兵離開了偏廳。沒過一會兒,兩名士兵押着一個又高又壯犯人走了進來。
犯人是今天刺殺親王的刺客之一,他雙手被拷在背後,腳上也帶着鐐铐,身上倒是幹幹淨淨。親王直接走到了犯人面前,把他踢倒在地,又叫人扶他起來,在他肚子上狠狠來了一腳,奇怪的是,犯人竟然毫無反應,他既不叫喊也不掙紮,甚至一直維持着木然的表情,連眼珠都不動一下。
伯裏斯看出問題所在了。他走上去摸了摸犯人的脈搏,果然,這根本就不是活人。
“難道……刺客都是這樣的東西?”他看向親王,親王點了點頭。
這夥刺客知道如何刺探情報,能主動尋找機會,甚至特意僞裝了身份,在被發現之後,他們還和奧塔羅特騎士混戰了好一會兒……在被抓獲後,他們一個個都不動彈了,親王派人審訊他們,他們不配合也不反抗,暴力威脅和吐真劑都派不上用場……進一步檢查時,審訊員驚訝地發現,這些刺客全都沒有脈搏。
“是操縱屍體的法術……但好像又不太一樣。”伯裏斯施法檢查,并仔細觀察屍體的皮膚外觀。通常來說,被操縱的屍體只能服從直白命令,比如“守住門,不允許主人之外的生物出入”,或者“殺死那個穿盔甲的人”之類的。而這些刺客卻可以駕馬車,可以冒充果農和商隊,還知道在衣服下面隐藏魔法武器,甚至還能在監視下做出果農、商人、士兵等身份應有的表情和反應……這可不是普通的活屍或魔像能做到的。
伯裏斯握住屍體的手,念了一小段咒語。咒語從他的手指爬進屍體的皮膚,像細細的小蛇一樣快速鑽入了皮下。沒過一會兒,咒語又返了回來,從屍體鑽回伯裏斯的手中。
“它們就像是發條玩偶……”伯裏斯說,“有人喚起了這些屍體,用法術保證它們不腐爛,再操縱他們一步步殺人……它們行動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來決定的,不需要主人事無巨細地下命令,只要有利于完成任務,它們就能自己選擇出最優方案。施法者并沒有賦予它們真正的心智,它們沒有自己的情感,一旦命令改變,或者任務徹底失敗,它們就會變回松了發條的玩偶,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這樣一來,操縱者既可以讓屍體在執行任務期間擁有夠用的智商,又可以保證它們絕對忠誠。”
帕西亞王做了一個驅離邪惡的手勢,默念着白晝女士的聖名。蘭托親王面色蒼白,死死盯着地上睜大雙眼的屍體:“法師……你能不能查出這些屍體的主人是誰?”
伯裏斯剛想說這不太可能,洛特突然站到了他身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查出這些屍體是誰、來自哪裏、身上的法術有哪些詳細效果,被植入了什麽樣的命令……結合這幾點,我們應該可以推測出屍體的主人身在何處,也許還能根據命令推測出敵人究竟是誰。”
“真的?”親王和國王都看着他。
“當然。就是因為我擅長幹一些奇怪的事,所以伯裏斯才信任我的,”洛特看了一眼身邊真正的伯裏斯,“不過……我的施法過程特別詭異,希望兩位不要太吃驚……”
聽到這,伯裏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國王陛下,親王殿下,我懇請二位稍作回避!這個施法過程非常惡心,根本不适合在尊貴的皇室們面前施展……”他特別看向國王,“您曾進入過我導師的高塔,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帕西亞王一手掩面,似乎想到了什麽特別不堪回首的事情。他和親王說了幾句,兩人暫時走出去關上了門。
偏廳裏只剩下伯裏斯和洛特,以及一具癡呆的活屍體。伯裏斯嘆口氣:“大人,您又準備要吻屍體了,是嗎?”
“是啊。”洛特已經跪在了屍體頭邊,“其實原本我摸他一下就可以了,但現在我只能親他。唉,我也希望這個後遺症趕緊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