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霜原蠻族們離開前,唯一會說通用語的阿夏大喊了一句“小心希瓦河”。

确認周圍沒有跟蹤者之後,支隊統領騎行到囚車旁:“法師,剛才霜原人說的是什麽意思?”

“過河很危險。”伯裏斯說。

“現在是冬季,希瓦河的冰非常厚,足夠讓……”

“不是這個意思,”伯裏斯打斷他,“希瓦河裏有很危險的東西。可惜我沒見過它們,沒法描述出到底都是些什麽。我在信中寫提過,難道您忘了嗎?”

“我們來的時候一切順利,只在河岸邊上遇到了幾只被改造的座狼。”

伯裏斯說:“伊裏爾一直用咒語控制河裏的東西,保證它們不會随便添亂。你們過河的時候,伊裏爾正忙着準備一個很重要的實驗,所以他沒有喚醒那些生物……現在他死了,河底的東西都自由了,我們返程時很可能會受到襲擊。”

支隊統領想了想:“應該不會有問題。冰層非常厚,就算下面真有什麽東西也無法影響我們。”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也許您應該休息一下?”伯裏斯終于忍不住心中的嘲諷了,“否則,您的危機意識和常識怎麽會如此匮乏?希瓦河每年有将近一半的結冰時間,如果導師養的東西能被區區冰層阻擋,那他養它們的意義是什麽?讓橫穿河面的人們隔着冰欣賞它們嗎?”

支隊統領皺眉瞪着法師,攥缰繩的手越來越緊。在他發話前,囚車旁的馬奈羅搶先問:“法師,那你的建議是什麽?”

伯裏斯說:“我們可以沿河向東北方向走,走出森林,直到希瓦河東套地區。那一帶尚未被伊裏爾染指,河底沒有魔法培養材料,怪物不會跑過去。那邊河對岸是珊德尼亞王國。”

支隊統領繃着臉:“不行,太遠了,這一趟至少要半個月。默禱者要求我們不得節外生枝,臨時改變路線有違命令。而且北星之城也不願意與珊德尼亞人打交道。”

伯裏斯只知道這條路能走,卻并不了解珊德尼亞到底是什麽樣的國家。他默默想,如果北星之城讨厭珊德尼亞,那麽也許珊德尼亞是個不錯的國家。

“或者,你們也可以讓我施法,”雖然這樣提議,但伯裏斯并不抱希望,“我有兩種法術可以幫到你們。第一種,我可以給你們每人一個徽記,伊裏爾活着的時候,這種徽記能保證持有者不被河中的怪物攻擊,現在它作用有限,不一定能完全保護我們,但它肯定能迷惑怪物,拖延它們的行動。怪物看到徽記會以為伊裏爾還在,等它們明白過來,我們已經快速通過冰面了。第二種方法是,我給北星之城內的法師同行發一封傳訊,讓他們向你們的默禱者說明情況,詢問是否可以改變回程路線。也許默禱者會同意你們從珊德尼亞走呢?”

支隊統領冷笑:“說來說去,你就只是想施法而已。別心存幻想了。一旦你念出咒語,我們誰也不知道你念的到底是些什麽!抱歉,我不相信你。這不是私人恩怨,如果将來神殿判定你無罪,我會向你鄭重道歉,但現在我不可能信任你。還有,我們也不會向默禱者請示那種可笑的改道方案,神殿騎士不會知難而退。”

說完之後,支隊統領策馬回到了隊伍前方。伯裏斯沒再說什麽。臉被凍得發僵,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笑。

Advertisement

你們不願意改變路線,既不是因為智慧,也不是因為勇敢,你們只是怕引起高階牧師的不滿而已。害怕被指為懦弱,豈不是最明顯的懦弱?

也許你們真的會死在希瓦河上……這次我不會再幫你們了。我不敢再幫你們了。我身上有導師的徽記,怪物不會先留意到我。

但是……

伯裏斯望向囚車邊。馬奈羅滿面愁容地騎行着,羊毛鬥篷的邊緣被撕掉了一小塊。

淩晨某次休息的時候,馬奈羅從鬥篷上割下了一塊布料,偷偷把它塞進了伯裏斯手上的鐐铐縫隙裏,隔開了冰冷的金屬與皮膚。

馬奈羅仍然在生氣,但還是小聲解釋了一句:“默禱者要求我們公正地對待俘虜。你們這些法師都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這麽沉的鐐铐,再說了,萬一金屬粘住你的手腕,到時候有你受的……”

這天上午,隊伍再次暫做休息。伯裏斯看向馬奈羅,暗暗下了決心。

“馬奈羅先生……”他低低呼喚,“請過來一下好嗎?”

馬奈羅靠過來:“怎麽了?”

伯裏斯艱難地挪動身體,靠在囚車欄杆上,将被铐住的雙手露在外面。“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他的聲音比之前更虛弱。他确實渾身不舒服,但還沒痛苦到氣若游絲的地步,他只是覺得這樣更容易得到信任。

“你先說說是什麽事。”馬奈羅語氣嚴肅,眼神中卻有一絲不忍。

“我的左手手腕上有條細繩,上面挂着一枚陶制的戒指,一枚打了孔的玻璃珠。看到了嗎?”

之前給鐐铐塞布條的時候,馬奈羅就已經看到了戒指和玻璃珠。他沒太在意,畢竟法師們總是帶着各種零碎的小東西。

“請你把它們摘下來,”伯裏斯說,“它們不是魔法物品,不會傷害到你的。之前你也碰到過它,對吧?是這樣的,這枚戒指……是我的親人留給我的。從記事起,我就一直帶着它,可惜我不知道那位親人究竟是誰。也許它是我母親的手工小作品,或者是我父親家族的标志……我猜想過很多可能性……”

馬奈羅小心地解開細繩,把戒指和珠子拿在手裏:“你想讓我幫什麽忙?辨認上面的圖案嗎?”

“不是,”伯裏斯小聲說,“馬奈羅先生,即使到了北星之城,我也不會立刻得到判決的,對嗎?一切都需要時間……在這期間,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它……直到我洗脫罪名,或被宣判有罪。”

“為什麽?我是說,為什麽你不能自己拿着它?”

“因為我怕連累到家人……如果他們還活着的話。我沒見過父母,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世,可萬一我有兄弟姐妹或者其他遠親呢?如果戒指真的和我的家族有關,那麽別人很可能會通過圖樣找到他們。一旦我被宣判有罪,我的親人也難免被指指點點。家族裏有個孩子為白塔之主伊裏爾服務,這可不是什麽好名聲。不論我下場如何,我的親人都不該被連累,他們連見都沒見過我,所以無須分擔我的罪責。”

馬奈羅攥緊戒指:“我懂了,我會幫你保管好它。在你的宣判結果出來之前,我不會把它給任何人看。等你被宣判無罪之後,我再把它還給你。”

“如果我被宣判有罪,請幫我毀掉它。”

年輕的騎士嘟囔了一句“不會的”,謹慎地将戒指和珠子收進了腰包裏。

“對了,那這枚珠子又是什麽?”

伯裏斯虛弱地一笑:“這個啊……是一個女孩送我的。我不知道她的住址和姓名,只知道她家在河對岸。幫我保管它一陣子吧,我自身難保,就更難保護這麽小的東西了。”

馬奈羅十分理解地點點頭:“我懂了。估計你說的女孩是俄爾德人,現在只有我們俄爾德人敢靠近希瓦河。”

伯裏斯叮囑道:“先生,其他騎士都能看到我們在這裏說話,如果你的朋友或上級問起你,請你只向他們出示珠子,千萬不要拿出或提到戒指。畢竟珠子上沒有任何标志,它不會牽連到那個女孩,而戒指就不一樣了。求你了,請一定……”

“我明白。別擔心,我明白……”馬奈羅的表情很凝重,伯裏斯暗暗放下了心。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河對岸的女孩”。玻璃珠原本是某個魔法工具的配件,現在已經沒用了。

伯裏斯編出珠子的故事,只是為了給馬奈羅提供一個方便的撒謊工具。

支隊統領肯定會問他和法師談了什麽、法師給了他什麽,要他編故事撒謊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伯裏斯得給他一個現成的謊言。

當然,隐瞞戒指的存在也是一個謊言,而且需要馬奈羅主動去隐瞞。伯裏斯毫不懷疑,馬奈羅一定會做得很好的。

都說神殿騎士一向誠實待人,絕不撒謊,其實也未必如此。為了血親的榮譽,為了善良的女孩……對神殿騎士來說,這些動機高尚而合理,建立在高尚基礎上的一切謊言都不算是謊言,這種隐瞞不但不可恥,還能給人一種幫助了弱者的滿足感。

戒指上雕刻的根本不是什麽家徽,而是伊裏爾的保護徽記。伯裏斯自己的徽記在肩膀上,其他居住在塔內學徒和仆從也是如此,這類戒指則是臨時用具,用來借給偶爾出入白塔的人。

因為走了太多冤枉路,騎士們又在霧凇林裏耗了整整一天。

上午,他們遇到了一只長得像巨大狼獾的改造生物。它的大腦暴露在外,身上插着很多奇怪的器具,估計是在伊裏爾死後掙脫束縛跑出來的。這東西雖兇猛但智商不高,騎士們應付起來也沒用太長時間,有兩個騎士挂了點彩,好在不太嚴重。

中午,在伯裏斯的建議下,他們繞過了一片林木稀少的區域。那個方向看似好走,其實卻散發着濃重的不死生物氣息,那些東西蟄伏在凍土下,活人的靠近很可能會将它們喚醒。

北方的太陽落得很早。天再次暗下來的時候,他們終于看到了希瓦河。

來的時候,騎士們走的不是這條路。那時他們走的河面不寬,一眼能看清對岸,現在他們面前的大河卻寬得不可思議。

伯裏斯從囚車栅欄望出去:“還沒到希瓦河……這是鏡冰湖。”

聽他這麽說,旁邊的馬奈羅反而面露喜色:“鏡冰湖?這麽說我們不僅沒有偏離路線,還距離北星之城更近了!”

鏡冰湖和希瓦河相連,湖面每年的結冰期比希瓦河還長。這裏比預計的路線更靠近北星之城,來的時候,支隊統領考慮到森林更利于隐蔽,所以故意沒有走湖面,而是選擇了一條略微繞遠、河面較窄、兩岸植被茂密的路線,現在要返程了,也許從這裏走反而更快。

看着落雪的湖面,支隊統領下令繼續從湖面前進。走過冰湖後還有一小段河灣,然後又是一段河面,再向前走就是北星之城和俄爾德交界的地方了。

踏上冰面之前,伯裏斯被從囚車裏放了出來,由兩名騎士押送着步行。他們暫時打開鐐铐,讓法師被反剪在後的雙手回到身前,然後重新把鐐铐鎖好。支隊統領雖然态度強硬,但還是細心顧及了俘虜的安危。

伯裏斯看着支隊統領的背影:“我不建議你們走鏡冰湖,這一帶的水底有東西,鏡冰湖比希瓦河更危險。最好向東走走,繞過去,去找窄一點的河面。”

但你們肯定不會聽我的。他在心裏默默補充。

果然,支隊統領說:“湖面看起來大,但從這裏走反而省時間。”

“我提醒過你們了。”法師無奈地低下頭。支隊統領也沒有再理睬他。

踏上冰層後,兩名生在北方的騎士走到了隊伍最前方。他們比較擅長觀察冰面,可以分辨哪個方向更安全。

積着厚雪的冰面非常危險,人們不僅看不清冰上的紋理,還容易一腳踏進被稱為“雪橋”的陷阱。

雪面保持平整,雪下的冰面卻有缺口或裂隙,裸露着流水——這就是所謂的雪橋。如果有人一腳踏進去,他會立刻被水流沖入真正冰層下面,積雪讓冰下更加黑暗,落水者很難再找到裂隙并爬上來。

他們真的遇到了雪橋,而且遇到了三次。好在那兩個北方人有豐富的越冬經驗,他們用長槍和路上積攢的石頭探明了危險,帶着大家繞了過去。

“我覺得不對勁,”其中之一的黑發小夥子嘟囔着,“現在的冰應該很瓷實,怎麽會有這麽多雪橋……”

“我們來的時候不是從這邊走的,可能這邊溫度不一樣。”另一個騎士說。

說完,他把長槍探向前方的雪中,輕輕抖了抖。積雪簌簌裂開,下面又露出了深色的湖水。

“看,又一個。”他回頭看向同伴,手裏的長槍卻突然掉了下去。

騎士悚然望向河水。他清晰地感覺到,長槍是被一股力量拖進水中的。

他的反應很快,立刻高聲提醒大家注意。話還沒說完,他面前的冰窟中浮現出了一抹白色。

一只灰白色的手從水中探了出來。

它不是人類的手,甚至不屬于人類的屍體……這手掌連接的不是胳膊,而是柔軟粗壯的灰色蛇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