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伯裏斯輕輕嘆了口氣。他明白為什麽伊裏爾會在看到寒夜枭後突然發狂了。

寒夜枭的屍骨被轉化了為不死生物,但還沒有經過最後的優化。此階段的不死生物十分危險,它們有可能會循着靈魂中的聯系,嗅到施法者的味道,并且優先攻擊施法者。

伊裏爾應該有辦法重新控制住寒夜枭,或者至少讓它失去行動能力。但伊裏爾失敗了。不是施法失敗,是徹底沒能喚起魔法。

這都怪他自己,是他把自己的靈魂和奧傑塔融合在一起的。奧傑塔收回所有化身後,只剩他一個因為次元級護罩而被留在外面,他的主意識無法跳轉,自然也無法回到銀龍本人體內。

緊接着,奧傑塔身上突生變故,留在外面的“化身”當然也會受到影響。他身被徹底割裂出來,成了一個單獨的,與奧傑塔毫無關系的生命體。

這個生命體不是原來的伊裏爾,也不是現在的奧傑塔,他的腦子裏沒有豐富的奧法知識,血液裏也沒有操縱元素的力量……他只是個普通的活人。

由于他身上的波動特征,別人會以為他是一個曾經很強大的“術士”,他妄圖用自己的血脈力量複活白塔之主,然後很不幸地一敗塗地,還因為過度操縱元素而耗盡了血脈力量……

伯裏斯恍惚地想着,一方面是失去魔法,另一方面是被誤認為是術士……對伊裏爾來說,不知這兩者哪個更屈辱一些?

與葛林迪爾又簡單叮囑了幾句之後,伯裏斯暫時關掉了傳訊水晶。黑松走進會客廳,皺眉問:“老師,您為什麽不幹脆點……我是說,解決掉伊裏爾?”

伯裏斯半躺着,眯着眼睛答道:“我的學生們去解決他,和我親自解決他,本質上是一樣的。”

黑松捧着自己的右手,還是心有餘悸。伯裏斯說:“我明白你的憂慮。你別怕,奧法聯合會和神殿都很重視這件事,面對一個已經失去力量的‘術士’,看在他對伊裏爾‘很有興趣’的份上,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處理此事的有聯合會高層,還有銀鋒騎士們的法師教官,再加上教院和五塔半島……那些人加起來比十個我都強,伊裏爾在他們手裏,比在我這更穩妥。”

“萬一伊裏爾再做什麽危險的事呢?”

“那他就真的不想活了。現任議長比我嚴厲得多。”

黑松又問:“那……他們不會懷疑您做了什麽壞事吧?畢竟您從前曾經是……”

伯裏斯笑道:“放心吧,他們很相信我。要是我想做壞事,我早就做了。”

說到這,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嘆道:“黑松,其實你的年齡比我大啊。正因為這一點,也許你反而缺少某種感觸……”

精靈傻傻地歪了歪頭,不知老師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伯裏斯說:“世道變了,很多事已經不那麽稀罕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法師就能稱霸四方的時代了,所以,人們反而不需要神經兮兮地防備我。”

黑松臉色放松了些,問:“您是不是累了?我再去做點‘複生之血’好嗎?”

“不用了,你的手先別沾水。”

說完之後,伯裏斯瞟向黑松,同時也看到了會客室門口。奧吉麗娅遠遠看着他們,她身後還有一個……一個棕紅色頭發的壯漢。

“那是誰!”伯裏斯一激靈坐起來,壯漢随之抖了一下。

奧吉麗娅趕忙解釋:“這是席格費。呃,他的化形能力比較差,他每次變出來的人形都長得有點不一樣……”

管他一不一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變成人……伯裏斯長嘆一口氣,又躺到了回去。

看着他們,他又想起黑白相間的奧傑塔……如他所說,一個法師能力有限,但一個奧傑塔卻真的有可能颠覆世界。

至今為止,他還從未和奧傑塔直接溝通過,不知這頭龍到底是個什麽性格。從《白銀頌歌集》的描述來看,奧傑塔十分善良溫和,應該不會是包藏禍心的邪惡之輩。

一切都漸漸平穩了下來。那麽,洛特在哪呢?

是留在黑湖神域了?還是融合在了奧傑塔身體裏?難道銀龍身上的黑色斑紋是他?或者是他也回到了人間,只是流落到了不同的坐标上?

如果他真的與奧傑塔融為一體,他還能保留原有意識嗎?如果他留在了黑湖神域,他還有機會回來嗎?

伊裏爾根本不算什麽。重要的是,洛特巴爾德到底怎麽樣了?

伯裏斯全身泛起一陣寒意。六十年前,他二十歲,他下定決心要找到骸骨大君……六十年後,那人被他找到了,他又變回了二十歲的狀态……然後呢?然後骸骨大君又一次消失到別的位面去了?

二十歲的時候,他一點也不焦慮,反而滿心希望,可現在他只會不停地想:我該怎麽辦?為什麽我一大把歲數還要着這份急?

“黑松……”伯裏斯蠕動了一下,臉朝着躺椅的軟墊。

“老師,什麽事?”

“你出去一趟。和你的小夥伴去看看奧傑塔怎麽樣了。出去之後,幫我關上門,我不叫你就別進來。我要休息一下。”

黑松聽話地離開會客室、離開高塔。走森林小徑上,他和奧吉麗娅嘟嘟囔囔地争論了起來。

奧吉麗娅說小法師可能哭了,席格費也支持她的觀點。而黑松說他的導師和一般人不一樣,導師內心十分強大,才不會動不動抹眼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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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伯裏斯派“學徒柯雷夫”去希爾達教院參加了一個會議,回來之後,又通過傳訊水晶與奧法聯合會聊了很久。

大家都知道伯裏斯上年紀後不愛出門,也都知道他有個名義上是學徒的直系後代。所以,當人們看到那個面色疲憊、憂心忡忡的小法師時,大家都對他致以親切的慰問與溫暖的鼓勵,沒人質疑為什麽格爾肖大師不親自出現。

格爾肖大師因為白塔的事而病倒了。雖然他說自己病情不重,但畢竟他都八十四歲了,就算用傳送法陣來往于各種會議之間,對耄耋之年的老人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奧吉麗娅和席格費守在森林中的魔法迷宮裏,時刻觀察着奧傑塔的情況。奧傑塔的形态時大時小,最大時,即使他趴在地上,背上的棘刺也超過了林中最高的樹冠,最小時,他的體積與河馬相仿,令奧吉麗娅想起“不歸山脈裏有暗黑大河馬”這一笑點。

更多的時候,他還是與從前的大小一樣。他不是在睡覺,所以眼睛是一直睜着的,有時席格費會覺得他在注視自己……他好像是清醒的,只是一直不能動彈而已。

伯裏斯每天都親自來看奧傑塔,還帶來了一堆圖紙、晶體、瓶瓶罐罐。每次施法後,他都愁眉苦臉地默默離開。

今天的黃昏,黑松正在廚房裏制作“複生之血”。他聽到赫羅爾夫伯爵歡快的叫聲,知道一定是伯裏斯回來了。

他在杯子上撒裝飾花瓣的時候,伯裏斯正好坐進會客室的躺椅上。

伯裏斯好像在和誰說話……黑松走出廚房,在走廊裏仔細聆聽,聽清楚之後,不由心裏一緊。

導師一向精明能幹、嚴肅冷靜,而現在,他竟然在無意義地自言自語……不,比自言自語更糟,他在絮絮叨叨地對狗說話……

伯裏斯的坐姿仿佛回到了八十歲的狀态,他塌着背,縮着肩膀,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黃狗坐在他面前,把下巴放在他膝蓋上。

“赫羅爾夫啊,”法師摸了摸狗頭,“我這麽叫你,你知道是為什麽嗎?你知道有什麽區別嗎?”

黑松吓了一跳,他還以為狗真要開口回答了。當然,黃狗只是小幅度地吧嗒着尾巴,并沒有吭聲。導師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至于能教狗說話。

伯裏斯接着說:“我告訴你吧。因為赫羅爾夫伯爵的‘伯爵’是洛特封的。你是他的屬臣,如果他不在,你就不是伯爵了,你就是赫羅爾夫,知道嗎?”

黑松站在走廊裏,端着飲料,一時不知該不該走進去。

導師的語氣讓他想起了一個遠親叔叔。那老精靈比他父親大三百歲,性格溫和,但有些孤僻。他年輕時喜歡四處游歷,還和野蠻的海島精靈組建了家庭,可惜的是,後來他被迫和愛人分離,至今再也沒見過妻兒。

老精靈住在偏遠的森林裏,這輩子再也沒有結交新的愛人。黑松偶爾見過他幾次,他不愛理別人,卻經常對着樹木或小動物絮絮叨叨,好像那些東西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很多人以為精靈能聽懂動植物的語言,根本不是這樣,精靈才聽不懂呢,能與它們對話的是木精和水妖。

老精靈曾經救過一只受傷的白鹳。那次,黑松去采集藥材,正好路過老精靈家附近,他聽到老精靈對白鹳說:你長得有點像海鷗。你說,你長得怎麽那麽像海鷗呢?你見過海鷗嗎?我見過。我和她一起看過很多海鷗,海鷗還搶了她手裏的卷餅,卷餅裏有烤貝肉。你是個白鹳,不是海鷗,你肯定沒吃過那種卷餅吧?

回想起這些,黑松大吃一驚,他好像接連發現了導師的兩個大秘密……第一,導師用某種神秘的方法徹底變成了年輕人;第二,導師和亡靈惡魔龍的關系非同一般。

之所以能确認第二點,是因為黑松也明白找不到心上人的滋味。他見過遠親老精靈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自己也曾因為與奧吉麗娅分開而失魂落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寫老老的老法師特別有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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