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意

在曼珠沙華的印象中，阿特洛波斯是唯一一個讓塔耳塔洛斯如此和顏悅色的神明。他和塔耳塔洛斯相處多年，深知這位神靈對其他的神有多麽冷清，哪怕同是初代神的其他三位神靈，塔耳塔洛斯都從來沒有過什麽和氣的神色。而曼珠沙華是唯一的例外，所以，曼珠沙華曾偷偷地想過，這樣的例外是不是就只屬于他一個人？曼珠沙華也曾偷偷地想着，這是不是說明着自己對于塔耳塔洛斯是特別的？當他那日接受了塔耳塔洛斯的附屬神格時，心裏不是沒有竊喜的，可是，塔耳塔洛斯說那是為了讓他有資格參加蓋亞的聚會。不過，他給了，不是嗎？曼珠沙華心中總有那麽一絲小小的期望，期望塔耳塔洛斯對自己的态度能夠永不改變。他雖然自知身份配不上初代神塔耳塔洛斯，但是心中總有那麽一絲絲浪漫的绮思。

他也總理智地告訴自己，塔耳塔洛斯那麽好，未來一定會有一個比自己更好的生靈來對他好。那樣的話，自己一定要祝福他們的。可是，當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時，曼珠沙華只覺得心核仿佛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比那日被卡爾傷害還要痛苦。不要怪他拿那麽久遠的事情來比較，也不是他對卡爾記仇，只是，他從有記憶以來，就只有那一回最為痛苦。幾乎就要死掉。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對塔耳塔洛斯的感情竟然已經變質至此，他從來不知道讓自己看到塔耳塔洛斯身邊有了另一個人會是這麽糾心的一件事。他知道，這種感覺就是父神說過的那種源自于本能的，足以令懦弱者勇敢、足以令世間所有生靈為之傾倒的愛，他真真正正地愛上了那個朝夕相處的偉大神靈，那個會在乎他感受、會教導他所有一切的男性神祗。那些與他相處的種種片段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在這一刻，曼珠沙華覺得自己是那麽幸運，能與所愛相伴那樣多的日子，而同時，又是這般不幸……

曼珠沙華看着高大俊美、身材勻稱的塔耳塔洛斯，又看了看在他身邊那位青春年少、端莊清秀的莫伊萊之一。曼珠沙華心下生出一絲自卑來，眼前的這一對神明是那樣完美。曼珠沙華覺得這樣的話，或許塔耳塔洛斯就會有一個不錯的幫手了，加之阿特洛波斯可是尼克斯與厄瑞玻斯的女兒，這或者也可以說得上是資歷相當了。看着他們，曼珠沙華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要貪心，塔耳塔洛斯對自己已經足夠好了，這樣就已經足夠了，不可以再奢望更多了。可是，看着他們倆，曼珠沙華心裏直想哭，他又一次感嘆，如果自己是個神明那該多好。

曼珠沙華并不知道，在他這樣感嘆的時候，他藏于圍巾之下的那個吊墜閃爍着神秘的紫光。而本來在同阿特洛波斯說話的塔耳塔洛斯立即感應到了那種熟悉而強大的氣息，立即擡眼尋找曼珠沙華。卻是看到了熟悉的那個精靈此時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怔忡在了那裏，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張大葉子卷成的杯子。這讓塔耳塔洛斯的心不由因為愛人此時的表情感到糾心，他的小精靈，這才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一會兒，不知道又受了什麽委屈？以為是剛才和他一起玩耍的那些寧芙中的某個或者某些欺負了自家曼曼。立即就拉下一張臉，有些緊張地走了過去，溫柔地摸摸精靈的發頂。看着曼珠沙華回神之後，有些怯生生的樣子。心中一咯噔，不會又出了什麽事吧？那些寧芙又對曼珠沙華做了什麽事麽？怎麽又這樣看着自己？

沒錯，這樣的眼神，塔耳塔洛斯還是比較熟悉的，在曼珠沙華剛剛得知他是深淵之神時、剛剛開始在深淵神殿生活的那一段時間他常常在曼珠沙華的眼中看到。當時，他就對精靈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感到非常不舒服。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不舒服是因為精靈本該是一個和自己相同等級的神靈，所以，不該用那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現在，當他知道了自己對曼珠沙華的情愫的時候，當他已經感到自己對曼珠沙華的心意時，他才明白自己的這種不舒服或許一開始就是源自于愛情，他見不得精靈害怕自己，在塔耳塔洛斯的潛意識中，曼珠沙華就應該是和自己親密無間的存在，不該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曼曼，怎麽了？”塔耳塔洛斯看着精靈問。

“塔……”他不知道自己在塔耳塔洛斯的心上人（他認為的）面前再繼續叫他那麽親密的“塔爾”是不是不妥，所以他有些猶豫，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即省去了令他感到有些微妙的稱呼問題，直接道，“這個是我拿來給你嘗嘗的，大地上的露水很好喝的。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我再去給她拿一份好了。”

看到曼珠沙華這副有些局促的樣子，塔耳塔洛斯就知道他有心事瞞着自己了，帶着探究看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上的杯子，溫言道：“不必了，曼曼，阿特洛波斯不是我的客人，她是來找你的。”

聽了這話，曼珠沙華一下子就想歪了，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以為塔耳塔洛斯說的“不是我的客人”的意思是阿特洛波斯是他的戀人，因而自然就不是客人了。“她是來找你的”這話也被曼珠沙華誤會了，曼珠沙華以為阿特洛波斯是因為在聚會上聽說了自己是塔耳塔洛斯的伴神，所以作為“正牌戀人”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才來找自己，或許是要向自己讨要塔耳塔洛斯的附屬神格，也許是要殺掉自己以為她正名。曼珠沙華知道父神的規則中是允許搶奪伴侶的，他想，或許他的命就要終結了。

“你怎麽了？曼曼，是不太舒服麽？”塔耳塔洛斯看精靈蒼白的臉色，很擔心地說道。

“沒……沒有。”曼珠沙華躲開了塔耳塔洛斯向他的臉摸過來的手。

塔耳塔洛斯皺了皺眉毛，對曼珠沙華竟然躲開自己的手感到十分不理解，精靈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或許一開始相處時有過，不過，在這樣漫長的相伴的日子之後，塔耳塔洛斯相信曼珠沙華應該已經習慣了才對。所以……今天是怎麽了？塔耳塔洛斯不由問道：“這是怎麽了？”

“阿特洛波斯在呢。”曼珠沙華提醒了一句，本意是：你的戀人在呢，就不要如此了。

而聽了這話，塔耳塔洛斯以為曼珠沙華害羞了，不習慣在有其他神明的情況下和自己親密。于是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也是。”

這讓曼珠沙華更加沉默了。

塔耳塔洛斯将樹葉裏的露水當着曼珠沙華的面喝完，他可不會拂了自家精靈的美意，他可以想像到精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将他認為好的東西給自己送來的。然後，塔耳塔洛斯對曼珠沙華贊美道：“大地上的露水果然很好喝的，難怪曼曼喜歡。好了，來吧，阿特洛波斯可是來找你讨要那件東西的。”

“……好。”曼珠沙華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屬于阿特洛波斯的剪刀，他以為是塔耳塔洛斯的附屬神格。

“那來吧。”塔耳塔洛斯本想伸手去牽曼珠沙華，卻又被躲開了，于是塔耳塔洛斯只得帶着幾分無奈，十分寵溺地走在了前面。将曼珠沙華帶到了阿特洛波斯的面前，為雙方介紹起來，他先對曼珠沙華說道：“曼曼，這是阿特洛波斯，尼克斯和厄瑞玻斯的女兒，莫伊萊之一。”

曼珠沙華僵硬地看着阿特洛波斯，許久才道：“你好。”

“這就是曼珠沙華。”因為塔耳塔洛斯覺得阿特洛波斯掌管命運，對曼珠沙華應該不用多介紹才對，所以只是對她簡單地說了一句。

“您好，殿下。”阿特洛波斯看出了曼珠沙華的僵硬，不過，她以為是這位未來上司此時還很青澀害羞的原因，所以對曼珠沙華笑了笑。

“那你們聊着，我去那邊看看。”塔耳塔洛斯準備離開，他是覺得阿特洛波斯是未來裁決神的部下，那必然不會對曼珠沙華不利，裁決神的事務他這個深淵之神還是從一開始就不要插手為好。

“不要走……”就在這時，曼珠沙華捉住了塔耳塔洛斯的袖子，一臉害怕。

“沒事的，曼曼，阿特洛波斯不是外人，我去那邊看看。你上次不是說那種花蜜特別好麽，我去給你取點過來，乖。”塔耳塔洛斯說着，溫柔地在曼珠沙華的臉上揉揉，然後對阿特洛波斯道，“就交給你了。”

“請放心。”阿特洛波斯對塔耳塔洛斯，微微點頭。

曼珠沙華看着兩人默契十足的對話，心頭更是悲哀，于是也如同放棄了一般低頭不語，手也慢慢地從塔耳塔洛斯的袖口滑落。然後他大腦裏一片混亂，不斷地回放着與塔耳塔洛斯在漫長的時間裏相處的點點滴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視線什麽時候變得模糊了，淚水被他含在眼眶中。他擡手想要去觸摸塔耳塔洛斯的背影，可是，很快地，塔耳塔洛斯的身形沒入了不遠處的一片樹林中，他再也看不到了。這時，曼珠沙華在心中無聲地不斷吶喊着——

塔爾，我愛你啊！用我的全部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