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節課，則是在上午十點
很少有時間陪桃夭，桃夭從小也就慢慢習慣了，從來不曾抱怨過什麽。
洛絡還說，桃夭在家孤單無聊，桃灼卻從來沒想過要多陪陪桃夭，帶桃夭去外面玩玩。可桃夭似乎從來沒有過出去看看的想法，桃夭喜歡看書，也和他說過很多次，自己一個人沒什麽，只要有書看就夠了。
所以桃灼會給桃夭買各種各樣的書，偶爾有空也會和她聊聊書中的內容，每次桃夭的确會很開心。
可他從沒看出過桃夭對外面世界的渴望，亦沒有感覺到，桃夭喜歡的不是和他一起看書，而是有人陪伴在她身邊，關心她照顧她的那種感覺。
洛絡還指責說，桃灼逢年過節都不知道給桃夭打電話、發消息祝福。這一點桃灼的确無從反駁，他們家一直沒有過節的習慣。尤其這幾年公司裏忙，一家人常常連面都見不到，最多過節時在家群裏發個消息就足夠了。
對此桃灼一直習以為常，但不僅僅是洛絡，當初顧潇潇也很不解，所以才會建議他在聖誕節時打電話給桃夭。
至于生日，從小父親就教育他，凡事以事業為重。如果公司裏出了什麽事情，別說是桃夭的生日了，就算是桃灼的生日，父母也會選擇公司那邊……
桃森和白月明就更不會過生日了。
昨天桃灼有一場畢業演講要做，如果缺席會扣幾分學分。桃灼倒不是心疼這幾分，但在桃森的教育觀念裏，是絕對不允許他因為生日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失去學分的。
他們一家人之間，從來不會用語言表達互相之間的愛，很少會有什麽肉麻的動作。
桃灼突然回想起來，桃夭小時候生病，因為難受而縮在被窩裏哭時，父親皺着眉，眼裏的焦灼一閃而過，轉而嚴厲地問她“哭能解決什麽問題？”
後來，桃夭就從未因為病痛在他們面前哭過了。
桃灼也是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的，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所以……
桃灼看向病床那邊。
洛絡又坐在病床邊，和桃夭牽着手低聲聊天，另一只手摟着桃夭的肩膀，面色溫柔。而桃夭也一直噙着笑，桃夭在家人面前也常常挂着乖巧的笑容，但桃灼隐隐感覺到，這兩種笑容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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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不出究竟哪兒不一樣。
桃灼想不明白。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下意識想發信息向顧潇潇求助，想起這裏是病房後，又放下手機。
……
桃灼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大半個小時，才再次走回病床那兒，先是再次認真向洛絡道謝，又看向桃夭：“桃夭，我今晚剛回國，沒什麽事情，需要我在病房裏多陪陪你嗎？”
好像按照剛剛洛絡的意思，桃夭是需要家人陪伴的，只是以前因為家庭教育原因，一直沒有表現出來，他也沒察覺到。
剛才桃灼想了很多，雖然還沒徹底想明白，但有些觀點已經悄然發生改變。
然而桃夭看看洛絡，又看看桃灼，最後搖了搖頭：“不用，謝謝哥哥。”
聲音輕快，完全不像是有半點兒隐忍的樣子。
桃灼疑惑地垂下眸子，卻沒有多說，點點頭就向兩人告別：“我明天再來。”
……
桃灼完全不知道，他那缺心眼·胳膊肘往外拐·極度雙标的熊孩子妹妹，不但不希望他留下來，還一心盼着他早點走。
病房門剛一關上，桃夭就往洛絡的腿上躺，小手環在洛絡腰上：
“洛絡，你和我哥哥已經退婚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
桃夭的聲音越來越小。
可以什麽？洛絡怔了片刻，随即捂住自己的唇往後縮了縮：“不不不不可以！說好的在、在你身體恢複之前都不能親親的——！”
桃夭安靜一瞬。
桃夭：“洛絡……我沒說要親親……”
她擡頭，無辜地看了洛絡一眼。
洛絡感受到了，這一眼當中包含的幽怨、指責種種情緒。
雖然這回的确是洛絡想多了，但平時……明明是小妹妹總是做出一些澀澀的舉動啊！怪不得她會多想啊！幽怨個毛線啊！指責個毛線啊！
洛絡咳嗽一聲，轉過臉，面露微笑：“那夭夭，你的意思是？”
“我們是不是可以……在、在一起了？”桃夭這回完整地說了出來。
洛絡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下就燙起來了。
她有點緊張，有點害羞。
在一起……
在桃夭生病之前，洛絡設想過許多表白的場景。
比如和桃夭一起去游樂園，在摩天輪升到最頂端時單膝跪地向她表白；或是一起去水族館，在海底隧道中十指相扣。
但洛絡從未想過，率先提出在一起的會是桃夭。而且現在她們在病房裏，桃夭和平常一樣，乖乖躺在她的腿上，雙手環着她的腰，除去剛才那熊孩子的一眼，桃夭看向她的眼神依賴又信任，寫滿了綿綿情意。
洛絡光是看看，就不由自主地想要陷進去。
見洛絡久久沒有回答，桃夭終于有些慌了，環在洛絡腰間的小手一點點握緊，抓住洛絡的衣角。
“洛絡？”桃夭小聲喊了一句。
洛絡卻在這時低下頭來，湊到她耳邊，聲音喑啞：“對呀，女朋友。”
洛絡平時的聲音嗲嗲的，但認真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特別是壓低了時，有種說不出的勾人味道。
真像個有千年道行的狐貍精。
桃夭倏地撇開臉，将泛起緋紅的臉頰往洛絡懷裏埋。然而這回，卻被洛絡強行捏起下巴。
“小妹妹。”上一句還是低啞暗沉的聲音，下一句忽的變了調，“害羞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狐貍精又變傻狍子了。
桃夭：“……”
桃夭：“……幼稚鬼。”
洛絡揉了揉桃夭的頭發，卻沒敢再看她的眼神。
洛絡有的時候幼稚是真幼稚，但剛才，純粹是因為她自己害羞了，卻不想讓小妹妹看出來罷了。
畢竟目前來說，在某些不可言說的事情上，她完全沒有了屬于大姐姐的威嚴，那在別的事情上，一定要掰回一城才是。
“洛絡。”桃夭又扯扯洛絡的袖子，“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把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告訴別人？”
來了，在一起之後的第一關：出櫃。
洛絡早就考慮過這一點。
要正式地和桃夭在一起，就一定得取得兩家家長的同意。洛家這邊很容易，洛邊源、夏伶的性格和洛絡上一世的父母很相似，洛絡相信他們也會理解、支持自己。
麻煩的是桃家那邊。
和桃灼見面後，洛絡逐漸摸清了桃灼的性格。他并不是對桃夭不上心，只是……可能由于成長環境的緣故，桃灼一家人對親情的理解，好像的确和洛家有點不一樣。
洛絡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卻不認為他們是正确的。
雖說，就算桃家人不同意，以桃夭的性格，估計也是願意跟着洛絡私奔，洛邊源和夏伶肯定也會站在洛絡這邊。
但洛絡不想這樣。
桃夭以前過得已經很委屈了，她不願意在這件事上，還要委屈桃夭。她希望能正大光明地和桃夭在一起，希望能讓桃夭得到家人的祝福。
桃家父母肯定得慢慢攻略，但桃灼……
洛絡眯了眯眼睛。
從今天和桃灼的相處中可以看出，目前為止，他其實是一個比較單純的人，那應該也比較好說服吧？
“夭夭，我們先找個機會告訴你哥哥？然後再是叔叔阿姨……”洛絡想了想，思考道。
桃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晚上，洛絡去洗漱時，桃夭摸出許久沒動過的手機，點開微信通訊錄上的某個頭像，眸光暗沉，打了一段字發過去。
很快，那邊就有了回複。
桃夭眼眸彎了彎，眸中湧上一絲笑意，繼續打字。
在洛絡從盥洗室出來之前，桃夭發完最後一行字，關機，将手機放回剛才的位置。
65、第六十五縷光
二月七日, 桃灼那邊不知出了什麽問題, 一整天都沒來醫院, 只有中途打了個電話過來向桃夭道歉。
二月八日，桃灼來是來了, 卻帶了另一個少女一起。
少女一頭黑色短發剛到肩膀處, 臉型微圓, 瞳孔顏色很淡，眉眼間透着股孩子氣。是原文女主顧潇潇沒錯了。
洛絡的視線從顧潇潇臉上移開, 看見她和桃灼牽在一起的手後, 表情不由得微妙起來。
婚約取消才不到兩天，桃灼就和顧潇潇在一起了，效率未免也太高了吧？
她和桃夭這麽快在一起，是因為她們早已互通心意，就等着這一天了。可桃灼那邊不一樣，依桃灼的性格, 應該還沒向顧潇潇透露過自己的感情才對。
顧潇潇也是那種略微有點缺心眼的性格，只要桃灼不提，按理說，她也不會這麽快就察覺到……
洛絡沒來得及多想，顧潇潇就已經笑眯眯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你就是洛絡吧？你長得可真好看啊。你好, 我是顧潇潇，以前是阿灼的朋友，現在是……女朋友。聽說桃夭妹妹病了，我就想陪着阿灼來醫院探訪探訪。”
顧潇潇一張口就有一股綠茶感, 但偏偏又特別自然，莫名給人一種“好清新好不做作”的感覺。
不愧是瑪麗蘇言情小說的女主角。
“顧小姐你好。”洛絡顧潇潇握了握手，走向病房裏，“請進吧。”
“叫我潇潇就好。”顧潇潇吐了吐舌頭，十分自來熟地拉着桃灼走進病房，又朝桃夭打招呼，“桃夭妹妹，我們終于見面啦。”
桃夭颔首：“顧姐姐好。”
終于？洛絡愣了一瞬，但随即反應過來，可能聖誕節那通電話中，顧潇潇和桃夭聊過什麽，所以才會這樣說。
洛絡仍然是坐在床邊，和桃夭牽着手。而顧潇潇和桃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顧潇潇性格特別活潑外放，小嘴叭叭叭說個不停，四個人相處的氣氛也還不算尴尬。
中途，桃灼去了一次洗手間，不知怎麽回事兒，話題就轉到了“喜歡”上。
趁着桃灼不在，顧潇潇毫不客氣地将他的底兒都透了出來：“以前阿灼一直告訴我說，他之所以想退婚，就是因為有喜歡的人，我當時還好奇究竟是誰呢。前天知道他喜歡的竟然是我後，我吓了一大跳。但是……我也因為這個才認識到，其實我也喜歡他。”
事情當然不可能這麽簡單。
昨天顧潇潇和桃灼認真聊了好久，中間桃灼還壓抑不住地哭了一場，兩人才得以在一起。
這時，桃灼從盥洗室回來，顧潇潇不再揭他的底，反而促狹一笑，将話題引到洛絡身上：“洛絡，聽阿灼說，你也有喜歡的人。我能不能八卦一下是誰呀？”
“我？”洛絡握住桃夭的手緊了緊。
現在并不是一個和桃灼出櫃的好時機。
洛絡笑容精巧，正準備将這個問題敷衍過去時，卻忽然感覺臉頰邊熟悉的觸感。
軟軟的，涼涼的。
是桃夭的唇。
桃夭剛才一直安靜坐着，乖巧地聽他們說話，卻在顧潇潇問完這個問題後，趁洛絡不注意，一下子親在了她的臉頰上。
桃夭的意思不言而喻。
洛絡沒想過在這時候出櫃，但她不願拂了桃夭的意。
桃夭這熊孩子選擇在這時候熊，那自己也陪她熊一把吧。
于是洛絡順勢摟住桃夭的肩膀，沒有說話，卻對桃灼、顧潇潇二人笑了笑。
顧潇潇懵懵地眨眼，一下明白過來後，誇張地捂住嘴：“我——你們——？”
桃灼面露不解。
“哥哥，我和洛絡也相互喜歡，我們也在一起了。”桃夭輕輕張口，解釋道。
她說得很明白，桃灼再直男也該聽懂了。更何況他在國外生活過半年，身邊也有過lgbt群體的朋友，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老古董。
桃灼幾乎是立馬站起身，整張臉一下子繃了起來，面色嚴厲地看着桃夭：“桃夭，你怎麽還這麽不懂事呢？”
桃灼自己都沒發現，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态和語氣，像極了他的父親。
桃夭臉色立刻就暗下去，小臉一撇，将頭埋進洛絡懷中。
這是發脾氣不想再理他的意思。
“桃夭。”桃灼面色焦灼，語氣微微加重了些。
洛絡卻也在這時站起身，伸手将桃夭護在身後，桃花眼中泛着光，極具攻擊性。
“桃先生，我們聊聊？”
……
顧潇潇仍然坐在病床邊，陪桃夭聊天。而洛絡和桃灼則轉移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兩人誰也沒有先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洛絡先起身去飲水機處接了兩杯水，一杯放在桃灼面前後，才悠悠地開口：“桃先生，如你所見，我和桃夭在一起了。”
洛絡不會說“不懂事的不是桃夭，是我”這種話。就算對面是桃家父母，她也絕對不會，更別說只是桃灼了。
這樣說出來看似是在保護桃夭，實則是承認她們“不懂事”。然而在洛絡的觀念裏，壓根兒不覺得她們有任何做錯的地方。
喜歡同性就是不懂事？就是錯誤的？可拉倒吧。
桃灼眉頭鎖着，淺棕色的眸中寫滿了不解，但卻沒有面對桃夭時那種顯而易見的責備感。
“洛小姐。”桃灼握住水杯，手指越來越緊，“可你和桃夭都是女生，怎麽能……”
“怎麽不能？”洛絡挑眉，“你在國外留學半年，不會沒見過同性情侶吧？我和夭夭都是女孩沒錯，但——論家世背景，我不差吧？不然我們也不會有之前那個婚約。論長相，我自認為還是很優秀的。論學歷，我和你同一所大學，也不差吧？”
“所以，有什麽問題嗎？”洛絡指節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不等桃灼回答，就繼續說道，“你是覺得我是女生，不靠譜，所以不放心把夭夭交給我？”
“或者你覺得我照顧不好夭夭？”洛絡捂住嘴，嗤笑，“這問題我們前天說過了。你是夭夭的親哥哥，可你照顧好她了？”
桃灼下意識搖頭：“不……”
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從小接觸的教育就是嚴肅且古板的，可随着年齡、閱歷的增長，他逐漸發現，父母的很多觀點都是錯誤的。
就像現在，他知道洛絡說的是對的，可他心裏就是擰不過去。
洛絡嘆口氣，聲音忽然柔和起來，剛才那股咄咄逼人的勁兒一掃而光。
“我也不敢說我現在就将夭夭照顧得無微不至、無論什麽事都想着她。但……她已經在我的心尖上了。”洛絡抿了抿水，柔聲笑，“我可以保證，我能夠對她越來越好，越來越在乎她，直到無微不至。”
洛絡說出這句話時，聲音溫柔又認真。
桃灼一下子感覺，自己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擊碎了。
沉默幾秒，洛絡又恢複了之前的語氣：“桃先生，總之我和夭夭已經在一起了。夭夭已經是成年人了，就算身為兄長，你也無權幹涉她的選擇。唔……不過你可以選擇要不要将這件事告訴桃叔叔和阿姨。”
桃灼揉了揉眉心，問：“如果我不告訴父母，你會怎麽做？”
洛絡歪頭笑：“我會找個恰當的時間，親自和叔叔阿姨溝通的。”
“我……”最後，桃灼苦笑，“我需要時間消化消化。”
“沒問題。”洛絡伸手，“感謝大舅子體諒啦。”
桃灼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與洛絡虛握了一下。
轉頭，洛絡就笑着朝桃夭比了個“ok”的手勢。
桃夭正抱着兔子玩偶和顧潇潇說話，看見洛絡的手勢，甜甜地朝她笑了笑。
過一會兒，洛絡坐回病床邊，桃灼猶豫了幾秒，也跟着坐了過去。
桃夭乖巧地往洛絡懷裏靠了靠，轉頭瞥見桃灼時，小臉立馬陰沉下去，一臉不願意和他說話的表情。
桃灼苦笑一下，一時有些尴尬。桃夭乖巧懂事的時候是一個樣，倔脾氣上來不理人的時候又是一個樣。
這種時候和她講道理肯定行不通，得等到她消氣後。
然後桃灼就看見，洛絡低頭捏了捏桃夭手指：“夭夭，還在生哥哥的氣？”
桃夭點頭：“嗯。”
洛絡俯下身子，柔聲道：“雖然剛才是哥哥的不對，但你也不該生氣對不對？應該指出他不對的地方，和他好好交流是不是？”
桃灼：？自己剛才不過是板着臉說桃夭不懂事，怎麽到洛絡嘴裏，就像他做錯了什麽大事兒似的。
而且還莫名覺得……洛絡說得好有道理的樣子。
桃灼的角度剛好看不見洛絡正臉，因此錯過了她嘴角狡黠的笑。
桃夭又點頭，轉而看向桃灼，認真道：“洛絡說得對，哥哥，我原諒你了。”
桃灼：？
自己是不是還得說聲謝謝？
洛絡欣慰地摸了摸桃夭的頭，一唱一和道：“這才對嘛，我們大人不記小人過。”
桃灼：？？？
最後還是顧潇潇拉着桃灼的手大笑，将病房中略微有些尴尬的氣氛遮蓋過去了。
……
自從知道桃夭和洛絡的關系後，桃灼不放心洛絡、害怕她會對自己妹妹做什麽似的，之後每天都會和顧潇潇一起，一早來病房裏，直到天黑才離開。
四人逐漸熟悉起來。
桃夭也一點一點恢複精神，眼見就有好轉的趨勢。洛絡已經在盼着她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了。
直到十二日晚，乍暖還寒，蓉城落了一場雪。
66、第六十六縷光
十三日早, 天還未亮, 洛絡是被桃夭的咳嗽聲驚醒的。
桃夭縮在被子裏, 雙手死死地摳住床單，咳得臉色通紅, 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滑落, 聲音也泛起了啞。
“夭夭, 夭夭？”洛絡立即從床上坐起，摸向桃夭的額頭。
不燙, 卻滿是汗水。
不僅僅是額頭, 臉上、身上也全是汗，甚至沾透了毛絨睡衣，滴在病床上。
桃夭聽見洛絡的聲音，艱難地睜開眼，卻又不受控制地咳了起來，小小地身子蜷縮成一團。
洛絡能感受到她有多痛苦, 甚至跟着窒息了一瞬。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撥通床邊的緊急按鈕。
很快，醫生和護士就趕了過來。
桃夭一直咳個不停。
醫生一邊向洛絡詢問情況，一邊吩咐護士量體溫、準備藥品。
洛絡聽不懂醫生的話，卻突然感覺到, 桃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剛才發紅的臉頰和眼角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慘白，嘴唇也看不見一絲血色。
似乎是暈過去了。
心髒跳動卻越來越快。
洛絡瞳孔猛地放大：“醫生！”
醫生手上動作一滞，朝護士喊道：“低血容性休克！”（注1）
“氧氣！”
“準備擴容！”
病房裏忙作一團, 卻又井然有序。
幾名護士和醫助到桃夭身邊，擺正她的姿勢，上氧氣管、準備吊瓶，已經停用好幾天的心電監測儀器也再次打開。
醫生百忙之中看了洛絡一眼：“病人家屬可以先在外面等等。”
洛絡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也只是給醫護人員添亂，茫然麻木地點點頭，走到病房外，蹲下。
昨夜的雪已經化了，只剩寒風料峭。
嗆得人喉嚨痛。
洛絡将臉埋在膝蓋裏，想哭，又哭不出來。
昨天桃夭又做了一次檢測，各項指标已經有了回複正常的趨勢，可是為什麽……？
洛絡雙手抱在身前，指甲用力掐進了手心裏，滲出血絲，卻意外地沒有感覺到痛。
她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心髒劇烈地疼痛起來，淹沒了身體其他感官。
今天是二月十三號，明天是十四號——原文裏桃灼回國、桃夭墜樓而死的日子。
洛絡以為自己已經改變很多了，可是不是——其實根本什麽都沒有改變？桃夭沒有墜樓，卻因為生病的原因，根本熬不過明天？
是不是這之後，桃灼還是會黑化？洛家公司還是會破産？她還是會死在監獄裏？
想到這兒，洛絡竟然笑了。
笑得慘淡。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害怕的感覺。
……
桃灼和顧潇潇到醫院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畫面。
病房門是半開的，不斷有醫護人員進進出出，洛絡蹲坐在牆邊，雙臂環抱着膝蓋，空洞地望着前方，臉上挂着一絲笑。
明明是笑，卻讓人看得想哭。
顧潇潇一下子紅了眼眶，桃灼的眸子也暗下去。
他們什麽也沒有問，安靜地在洛絡身邊蹲下。
良久，洛絡才轉頭看向桃灼，開口時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桃灼，夭夭的聲音到底是怎麽回事？”
桃灼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顧潇潇抹了抹眼淚，起身：“我去一下廁所。”
洛絡的目光一刻也沒從桃灼臉上移開過。
桃灼與她對視，眼中情緒緩慢沉澱下去，他往牆上一靠，嘆口氣：“她身子從小就弱，醫生查也查不出什麽問題，西醫懷疑是免疫力低下，但除了生病的時候，各項指标又是正常的，身體也只是比正常人弱了些。中醫說是先天體虛，但這麽多年了，卻還沒有找到治療的方法，藥吃過很多，換過很多醫生，卻一直沒有效果。”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眼看春天就要到了，結果突然一場寒潮過來，她一下生了場大病。後來熬過來了，身子卻比以前還要弱。醫生說，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再病到那種程度，大概就……”
桃灼沒有再說後面三個字。
洛絡手掌心的傷口裂開，血絲順着掌紋滲出。
洛絡麻木地擡起手，在傷口處舔了舔。
桃灼繼續說：“醫生還說，他們實在沒有什麽辦法了。還不如讓桃夭心情好些，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桃灼也說不下去了。
随着桃灼話音結束，洛絡麻木舔舐傷口的動作也停下，一鈍，牙齒狠狠咬在虎口下方的肉墊上。
又出了血。
“所以其實……這段時間在醫院裏，那些檢測報告根本沒有意義？”洛絡問。
桃灼苦笑點頭：“……是。”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随時都可能……？”洛絡扶着牆壁，起身。
桃灼點頭：“……是。”
“她、她也知道？！”這句幾乎是從嗓子裏嘶喊出來。
“……是。”
桃灼：“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
桃灼之前就算承認了洛絡和桃夭的關系，心裏也是防備着洛絡，将她當做外人的。但剛才，他感受到了洛絡對桃夭的感情。
是直擊人心的愛。
他承認，他、他的父母，他們對桃夭的愛遠比不上洛絡。
洛絡終于忍不住，用沒有受傷地那只手捂住臉，眼淚奪眶而出。
這兒哪兒是什麽病……分明是詛咒啊！
原書作者定下的詛咒。
如果是病，還有得治，但現在……
洛絡捂着臉，身體靠在牆邊，無力地低泣。
是不是她穿越過來就是錯的？是不是她的穿越根本不是獲得新生的機會，只是又一次既定的死亡？
半年了，她什麽也沒有改變，什麽也改變不了。
顧潇潇從廁所回來，從包裏摸出一張濕紙巾遞給洛絡，無聲地摟住洛絡肩膀。
桃灼站到走廊的窗戶邊，給桃森打了個電話。
十點左右，洛邊源和夏伶趕到醫院，醫生也終于從病房裏出來。
洛絡下意識就想往病房裏沖，卻被護士姐姐攔住了。
護士做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她在睡覺。”
洛絡懸着的心暫時落了地，卻又不安穩起來。
她站在父母身後，聽醫生和他們溝通。
醫生說的話和桃灼意思差不多，沒找到原因，不知道該怎麽治，不知道下次發病是什麽時候，可能會有不好的結果……
醫生走後，夏伶長嘆一口氣，走到洛絡身邊，想說什麽，看見洛絡的表情後，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随即她看向洛絡滴血的手，擔憂道：“寶貝兒你的手怎麽了？”
洛絡将手往背後縮了縮。
這時路過的護士也看到了洛絡手上的傷口，立即有人來将她拉到旁邊的空診室裏，消毒，包紮。
洛絡表情麻木。
仿佛酒精沾在傷口上，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似的。
包紮完，洛絡走出去，徑直走到洛邊源面前：“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說夭夭沒什麽問題，是在騙我？”
洛邊源尴尬地撓撓腦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不像夏伶那樣會表達感情，看見女兒現在這樣，他感覺心就像被刀割了似的疼，卻只是讪讪道：
“閨女兒，是爸爸不對。爸爸當時怕你傷心……”
洛絡搖頭：“沒關系，我明白的。”
夏伶眼眶逐漸紅了，她走上前牽住洛絡的手，低聲安慰：“寶貝兒，醫生雖然說沒法治，但也說了，說不定妹妹自己能熬過來……”
“媽咪。”洛絡眼角再次浸出淚水。
她倒在夏伶懷裏無聲地哭了會兒，又起身：“媽咪，我出去逛逛，如果我在外邊的時候夭夭醒了，麻煩你們給我打個電話。”
夏伶知道洛絡這時候需要想辦法發洩，也不多說，點頭道：“寶貝兒，那你在注意安全，早點回醫院。”
洛絡沿着樓梯走出醫院。
那種無力的感覺消失了又出現，攪得洛絡腦海裏一團亂。
醫院對面有家小賣部，洛絡走進去，買了包煙和一把打火機，又走回醫院住院部樓下的花園裏。
生澀地點了支煙，嘗試着吸了一下，卻被嗆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咳咳……”
洛絡彎下腰咳了許久，起身後，将整包煙和打火機都一同扔進垃圾桶裏。
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原劇情中，桃夭從樓梯上墜亡的時間，是十四日上午九點半。還有十幾個小時。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書劇情走，那麽桃夭離世後，桃灼依然會黑化，而洛絡也會因此進監獄，最後凄慘地死去。
除此，洛家公司可能仍然會因不明原因破産，洛父和原書劇情中寫得一樣，死在病床上，而夏伶的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
洛絡自嘲地笑了笑。
現在才發覺，原來半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但洛絡還想掙紮一下。
她掏出手機，撥通桃灼的電話。
“桃灼。”洛絡聲音平靜，“我能不能和你商量個事兒。”
“如果夭夭和我都不在了。之後不論發生了什麽，桃氏都不要和洛氏站在對立面上，可以嗎？”
如果不能改變她和桃夭最終的命運，那至少……試試能不能改變父母的。
試試能不能用自己的提前離開，換洛氏一縷希望。
“洛絡，你？”
洛絡冷靜道：“如果夭夭不在了，我也去陪她。”
電話那頭，桃灼的聲音猛然加重：“洛絡，你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洛絡說，“你先答應我的話。”
“好，我答應你。不論怎麽樣，桃家都不會和洛家做對。”桃灼怕洛絡情緒不穩定，先順着她的話說了一次，又補充道，“洛絡，我們下來再詳細談這件事，你之後先好好冷靜冷靜……”
“謝謝你。”洛絡卻無視他的後半句話，淡淡地笑，“這通電話我錄音了，下來我發你一份，我這裏也會有備份。”
桃灼：“……？”
電話挂斷了。
洛絡靠着樹幹，長舒一口氣。
……
桃夭是在下午兩點過醒來的。
保姆阿姨熬好的粥在保溫盒裏，還是熱的，香氣勾人，桃夭卻恹恹的沒什麽胃口。努力喝了幾口洛絡喂的粥後，桃夭又開始咳嗽，差點把剛才喝下去的粥吐出來。
下午，洛家一家人和桃灼、顧潇潇都守在一旁，病房裏難得有這麽多人，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晚上，桃夭的胃口稍微比中午好了些，多喝了幾口粥，卻仍然比不得平時。桃灼本來想接下來幾個晚上都陪在病房裏，但畢竟不太方便，最後也在醫院旁的酒店裏開了間房。
九點，病房裏就只剩桃夭和洛絡二人了。
洛絡換好睡衣，縮進被窩中，和往常一樣抱住桃夭。
桃夭的體溫比前幾天還要低一些，洛絡卻絲毫不覺得冷，将她抱得緊緊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十點左右，桃夭又開始咳嗽。
中途護士進來過一次，桃夭咳得沒早晨那麽嚴重，吃了藥後，又慢慢平歇下來。
再以剛才的姿勢抱在一起後，洛絡将頭埋在桃夭肩膀上，眼淚很不争氣地又流下來。
四舍五入，今天她都哭一天了。
桃夭轉過身來，面對着洛絡。
手指無力地替她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
洛絡努力憋住眼淚，握住桃夭的手指。
“洛絡。”桃夭不動了，睜着眼，看着洛絡，聲音很平靜，“我想和你聊聊天。”
桃夭今天從休克中恢複過來後，就一直沒有什麽精神，幾乎沒開口說過話。這時也顯然是強撐住才有力氣開口的。
“不！……”洛絡下意識搖頭，祈求道，“夭夭，你好好休息好不好，好不好……”
桃夭卻異常倔強地搖搖頭，笑容恬淡：“洛絡，我想和你說說話。不然，我怕以後沒機會再說了。”
洛絡：“夭夭！……”
她想讓桃夭不要說這樣的話，卻發現話到嘴邊，卻什麽也吐不出來。握住桃夭的手指也軟綿綿垂垂下去，使不出一絲力。
桃夭的手指緩緩觸到洛絡唇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