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Part.1 一官半職

“暴發戶式的俗氣。”

展青雲無論蹲點了多少天，無論打量的是星城多麽排得上號的夜總會——“暴發戶式的俗氣。”展青雲永遠只有這一個評價。

四個大字“金玉滿城”金燦燦地亮在夜色裏，視線好的時候，隔得很遠都能清楚看到。建築的外立面裝飾得極盡金碧輝煌，建築下一輛黑色花冠停在路邊，車窗被完全放下，展青雲一手撐在車窗上，微微眯着眼睛，漫不經心地看着街對面夜總會熱鬧明亮的樣子，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着。

即使開始入秋了，天氣仍然不夠涼爽，夜晚的風帶着些燥熱的味道。此刻，他整個人都顯得耐心又安靜，和黑色花冠一起，不起眼又悄無聲息地融入到夜色裏面去。這時，入耳式耳機裏傳來有節奏的四聲叩擊——展青雲輕輕抿了抿唇，方才還安靜的目光鋒利起來——這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前方的同事在通知他——目标到齊了。

展青雲掐着表等了五分鐘，随即同在在耳機了輕輕叩擊了三聲——行動。

從展青雲的角度，是看不到一樓大廳的，耳機裏充斥着嘈雜的背景音、腳步聲和搏擊聲，還有頻繁傳來的“不許動”或“抱頭蹲好”這樣的指令——這些，提示着他現場的情況。這時，展青雲橫穿馬路、走過大樓下的停車場，進入一樓大廳的動作，顯得非常從容不迫——還有空朝門口一臉驚恐的迎賓小姐點了點頭。

這次的掃__行動是星城市容整頓的一部分——省廳牽頭，市局督辦，分管治安部門的吳副局長下了大力氣從星城的治安支隊調集人手——部門橫向配合。而金玉滿城是整個行動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行動規模來說，在展青雲看來确實沒有什麽值得擔心的。

——如果說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那個人”現在應該在現場，不知道這一次的行動，能否把對方釣出來呢？

“星城警署。”展青雲一邊掏出證件向對方晃了一下，一邊朝門口打量着，徑直走向站在前臺，前臺站着一位身材發福、稍有些謝頂的中年男人，展青雲對那人說，“突擊治安檢查，王總經理，還要請您配合一下。”

“您這邊請。”王總經理大約也見多了這樣的陣仗，不卑不亢地向他點點頭，朝電梯間對展青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麻煩您招待了。我自己——”展青雲向他擺了擺手，從厚厚的踩上去近乎無聲的地毯上向電梯走過去，突然展青雲停下了話頭。

三四米外，正對着展青雲的電梯敞開了門——三四個治安民警押了兩個男人出來，後面還跟着幾個年輕姑娘，都是衣冠不整的樣子，有一個男人甚至褲鏈都沒拉起來——最後，跟在他們從電梯間出來的是個身穿白西裝的年輕男人。

“展隊。目标已經帶出去了，這幾個是沒帶身份證件被拘捕的。”展青雲向同事揮了揮手示意直接帶走，目光卻停在了這一小群人身後——燈光昏黃、音樂喧雜的夜店大廳裏，只有他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仿佛晦暗背景裏唯一的亮色，直直地照到展青雲的眼睛裏，在視網膜上烙印下強烈的光影對比。

展青雲不動聲色地站着，看着那人向自己走過來——大廳中央的大吊燈一點點照亮了男人清晰立體的五官輪廓，直到他在展青雲面前站定，兩人對視幾秒，對方先挑起唇角，露出了個有些輕慢的微笑。

“展警官是嗎？他們說您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他說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向展青雲伸出手，“幸會。白岩。”

“是我。有什麽事嗎？”展青雲點點頭，沒有接他那只手。白岩也不尴尬，見他不接，便自己把手放下了。

“您剛讓帶走的那幾個是我的人，您說我能有什麽事？”白岩說着，瞥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王總經理——後者非常識趣地後退避開了，“不就是來請展警官行個方便嗎？我知道您這次行動和我手裏這幾個小魚小蝦關系不大，他們純屬運氣不好才撞到您網裏了不是？”展青雲耐心聽完，也朝白岩笑了笑。

“按照流程，明天帶上他們的身份證或者其他有效證件來市局辦理保釋手續。如果沒人保釋的話按照__娼處理，十天以上十五天以下治安拘留。”他公事公辦地說，語畢向白岩點點頭，轉身大步離開。黑色襯衫很快融入了夜色裏。

白岩目送展青雲離去，輕輕出了口氣，終于松開了一直輕輕攥着的手指——有些發白的指節漸漸恢複了血色。他轉身，朝不遠處一臉忐忑的夜店經理，輕輕揚高了下巴，向對方露出一個有些居高臨下意味的微笑。

“王總你回去吧，沒你什麽事。安撫一下底下的人，這事翻篇了。”他說，“K爺那邊，有我擔着。”

打發了王經理，白岩沒有再坐電梯，慢慢地順着樓梯走回房間去——路上不少人打招呼，他一一點頭應。

白岩脫掉西服上衣，随手挂在門口，領帶扯下來丢在椅背上，松開襯衫領口的扣子，最後抽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手。白岩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一切，打開冰箱拎出一聽啤酒，這才在電腦前坐下來。

他略一思索，輸入了“展青雲”這個名字——搜索引擎是他自己做的，刻意避開了沒有用的信息領域——并且很快就在__務公開平臺上鎖定了目标。

“展青雲……星城警署治安支隊支隊長。”他輕聲念着屏幕上的信息，視線有意無意在那張穿着警服的紅底證件照上停留了片刻——照片上的男人和他年齡相仿，眉眼五官都很周正，薄唇微微抿着，唇線筆直——不同于剛才見到時那游刃有餘的氣質，照片上的這個人看上去通透而正氣。

“星城警校……喔，碩士學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微笑起來，“還挺像是那麽回事兒的。”白岩撐着桌子，大拇指輕輕磨挲着下巴。他像是出神似的對着電腦屏幕停了片刻，輕笑一聲，抓過手機。

“小天，被抓進去的那幾個你別管，明天我去市局領人。你明天上午把他們幾個的身份證給我送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