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溫柔
廊外修竹森綠,越發襯得蕭惕目光幽幽。
裴婠呼吸一窒,後背瞬間出了一片冷汗,然而不過一瞬,她站直身子扯出一絲笑來,“三叔這麽早就到了?”見他從竹風院的方向來,又問,“哥哥呢?沒有陪着三叔?”
蕭惕今夜會過府,然而他今日要先入宮,裴婠以為入夜他才會來。
蕭惕邁步,待從竹影下走出,目光仍是深測測的,“今日只領了腰牌,明日才開始當值,便一早過來了,毓之走到一半折回去拿劍戟了。”
四目相對,裴婠表面鎮定,心底卻打鼓……
沒看到吧?他是剛來的吧?她可以糊弄過去吧?
蕭惕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玉,“好好地東西,怎麽砸了?”
心間一涼,裴婠希望的小火苗滅了。
她連“失手、不小心”這些借口都想好了,可蕭惕顯然不想給她留餘地。
這還沒完,蕭惕又道,“剛才來時看到廣安候府的馬車剛走,聽毓之說,宋氏二少爺給你送了賠禮的禮物,你——”
話未盡,卻是在問,你怎麽将人家賠禮的禮物砸了?
裴婠看着蕭惕,又緊張又惱,來人家家裏做客,便是看到什麽不當之處也要當做無事發生,可蕭惕卻怎麽這般直言相問?
蕭惕直瞅着她,直白的想等她解釋。
裴婠一咬牙,想到這是在自己府上,便生了膽氣,下颌微揚,鎮定道,“不喜歡,想砸就砸了——”
蕭惕挑眉,裴婠到底有些心虛,轉身蹲下去撿地上的碎玉。
蕭惕一眼掃過,“倒是上好的羊脂玉。”
裴婠心頭發緊,适才與蕭惕對視之時強裝鎮定,此刻指尖方才顫抖起來,她一點點将碎玉拈在掌中,不置可否道,“那也不稀罕。”
蕭惕站在幾步之外,看着裴婠不堪一握的腰蜷着,纖瘦的背脊微曲,露出一段弧度優美的脖頸,而她的側臉清妍嬌媚,又因為小小一團蹲在地上,顯得更惹人憐惜。
蕭惕盯着裴婠的腰身,眸光一時深一時淺。
蕭惕道,“聽毓之說,你和宋氏二少爺自小親厚,昨日雖不愉快,可——”
話還沒說完,裴婠“嘶”的一聲,蕭惕眉頭一皺,忙上前兩步,當即看到裴婠白嫩的指尖上,竟有一枚玉碎紮了進去,這一瞬功夫,已冒出血來。
蕭惕擰眉,再上前,握住她手臂,力道輕柔的将她拉了起來。
裴婠本就緊張,神思恍惚之下拈的重了,竟讓自己受了傷,等她被拉起,一擡眸,便見蕭惕在她咫尺之地,她一時驚悸,想要後退,蕭惕卻握住了她受傷的手。
“別動,當心越紮越深——”
那細小的玉碎如同一枚尖刺,眼下還沒深紮進去,可因太細碎,要挑出來并不容易。
而蕭惕已低頭打算幫她,他掌心的熱,鼻息的熱,全都落在裴婠手上。
裴婠咬牙望着蕭惕,她想将手抽走,蕭惕的五指卻像鐵箍一般。
“被我撞見,便如此心虛?”
蕭惕語氣嚴肅了一分,裴婠的心虛是真的,便被噎住。
她還要再掙,蕭惕道,“你既不喜,便和你哥哥說明白,好讓他為你做主拒了,何必要留下來。”頓了頓,又道,“眼下弄傷了自己,叫人心疼。”
他語氣忽而溫柔下來,也不知說裴琰心疼還是他心疼,卻平了裴婠一絲惱怒,她着急道,“還請三叔……不要告訴哥哥,也不要告訴母親——”
在元氏耳邊旁敲側擊,和直接向大家表達出對宋嘉彥的憎惡不同。
她因為編造出的流言才疏遠宋嘉彥,可若忽然讓元氏和裴琰知道她把宋嘉彥當做仇人似的看,只怕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到時她解釋不清,少不得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蕭惕卻道,“不告訴夫人可以,卻不好瞞着毓之。”
這口吻,可真是當自己是她長輩了。
裴婠在反唇相譏和循循善誘之間猶豫一瞬,弱了聲氣道:“倒沒別的,只是我不喜和宋家表兄牽扯太多罷了,可宋氏和我們府上走得近,我不想哥哥和母親難做。”
這話令蕭惕深沉的眸子變的澄明,“不想牽扯太多?”
裴婠“嗯”一聲,緊張的看着蕭惕,想得他一句許諾,卻見蕭惕眉眼專注的看着她受傷的指尖,雖然離得近,卻無絲毫狎昵之感,仿佛真的拿她做粗心的小輩。
就在這時,蕭惕捏住她指腹,指尖輕輕一拂,那玉碎便如塵埃一般被帶了出來,裴婠絲毫未覺痛,蕭惕已放開了她。
他退開一步,撩了袍擺蹲下身,大掌在地上利落一掃便将玉碎攬了滿掌。
裴婠驚道,“你當心——”
她才受了傷,可不想看到蕭惕紮滿手的血。
誰知蕭惕毫不在意,片刻站起身來,掬着一手的玉碎,“常年習武,徒手可接刀劍,哪裏怕這些。”又道,“一件小物便見了血,可見此物不吉。”
蕭惕的手指節修長有力,極是好看,可那掌上卻有厚厚的粗繭。
蕭惕轉手将玉碎扔進一旁錦盒內,叮囑道,“以後這種事不要自己做。”
說着看一眼裴婠指尖,“還在流血。”
裴婠将另一手裏的玉碎也扔進錦盒,垂眸果見指尖又汪起一粒血珠,便身子一側,在自己指尖吮了一下,口中含糊道,“我也覺得這東西不吉——”
蕭惕看着裴婠避着他将指尖落在唇邊,櫻唇豔血,唇瓣一合将指尖吻住,血粒消失,唇卻添兩分殷紅,天際夕陽緩沉,霞光照在裴婠臉上,越發讓她紅唇誘人。
蕭惕眉目微動,正想轉開目光,裴婠卻又看向他,“三叔可是應了我?”
蕭惕掃過裴婠唇瓣,一臉的長輩之姿,“你砸物件兒事小,可你既厭你那表兄,想來有緣故,你一個小姑娘,眼下瞞着你哥哥不算什麽,若往後出了什麽事,我念着今日心底過意不去,也白白擔你一聲三叔。”
裴婠莫名的生出一絲動容來,眼珠兒一轉道,“不白擔不白擔,我心思簡單,就是不願與宋家表兄太親厚,三叔若幫侄女一二,侄女感激不盡。”
事已至此,裴婠幹脆說個明白,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兒家,喜歡誰讨厭誰,也并非需要個罪大惡極的理由,既然被蕭惕發現,何不将話說透?
可蕭惕定定看着裴婠,“他冒犯你了?”
裴婠心頭一顫,莫名覺得蕭惕這話帶着幾分戾氣,可等她再看,蕭惕眼底卻又只有真切的關懷,裴婠忙擺手,“沒有沒有,若是那般,我怎會瞞着母親和哥哥?”
說着,裴婠眉間露出一絲不滿,“昨日三叔也看到了,我……我不喜旁人糾纏。”
蕭惕眼底閃過明滅的光,卻未出言,裴婠見狀便越發放軟了聲氣,“三叔昨日才說要為侄女撐腰,怎今日就不算數了?”
裴婠有求于人,心底深處又對蕭惕頗為忌憚,因此這懇求便越發真誠。
蕭惕見裴婠睜着一雙清澈的眸子,殷切的望着他,攏在袖中的拳頭不由緊了緊。
“我應你。”
這話一出,裴婠面上頓松。
“不過,我有個條件——”
裴婠瞪眸,“還有條件?”
蕭惕從容道,“我應你,便是瞞了毓之,何況你不願明言緣故,萬一以後出點事端,我便是罪人了,所以你得答應我,若遇着為難之事,需得告知于我。”
裴婠眨了眨眼,上上下下的看蕭惕。
眼前人太宅心仁厚,她簡直都要和前世那位督主大人對不上號了。
這事并不難,眼下答應下來,往後告不告訴還不是她自己做主?
于是裴婠感激道,“沒想到三叔如此仗義,侄女應下三叔便是。”
蕭惕聽着這話面色才松快三分,唇角亦有了弧度,他深深的望着裴婠,眼神有些無法自制的深重,裴婠還以為他在探究自己,警惕的将目光轉去了別處。
這時,後面廊道上響起腳步聲,卻是裴琰姍姍來遲。
“咦,婠婠怎麽在此?”裴琰拿着兩把長劍,剛入露臺便微訝。
裴婠眼疾手快,一把将錦盒合上,掃了蕭惕一眼嗔怪道,“我本就在此納涼,哥哥竟讓貴客單獨過來,也不怕失禮——”
裴琰失笑,“含章是自己人。”說着也看到錦盒,“文若送的可合心意?”
裴婠唇角彎着,“玩意兒罷了,哥哥既來了,我便去給母親幫忙了。”
晚上要設宴,裴琰自然點頭。
裴婠抄起錦盒,從另一個方向出了露臺往主院去。
裴琰不覺有他的上前,“含章,你看看哪把趁手——”
裴婠覺得腦後一道目光總盯着自己,想也不想便知是蕭惕,她步伐越來越快,直等到走出連接露臺的月洞門,方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她放慢步伐緩息,心底卻總覺得有股子詭異之感,昨日是見蕭惕第一面,今日是見蕭惕第二面,雖說他和兄長有救命的交情,可那也是自己一家對他感激良多。
眼下這境況,卻像是兄長救了他似的。
蕭惕昨日為她出手傷了宋嘉彥,今日便替她隐瞞碎玉之事,言辭之間對她安危還頗為上心,裴婠心底狐疑叢生,想到前世的經歷,嬌軀忽而一震!
蕭惕不會也對長樂候府有所圖謀吧!
作者有話要說: 蕭惕:我對長樂候府……的大小姐有所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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