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橫死

蕭惕的眼底閃過一道薄光,開口卻仍然四平八穩,“宋二公子?”

裴婠連忙點頭,“三叔離開京城之後,我去廣安候府為姑祖母賀壽,在那壽宴之上,來了個游方和尚,直說我得了兇煞之物,還遭了血光之災,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宋嘉彥給我的那件玉墜兒,三叔應當記得,那玉墜兒被我砸了見了血,那和尚說玉墜兒本來沒什麽,可送我東西的人卻和我命裏相克,還有件事沒告訴三叔,在寶相寺上香那日,我曾見過宋嘉彥,他替我姑祖母上供奉本是尋常,可後來出事,我怎麽想都覺得詭異。”

裴婠五分真五分假,欲将命裏相克之言坐實,如此對蕭惕表達對宋嘉彥的忌憚和厭惡,也不會惹他懷疑,蕭惕卻目光沉定的看着裴婠,好似在思考什麽。

壽宴上鬧出來的亂子他知道,離京之時他不放心裴婠,特別交代空青時刻注意她的動靜,任何有關她的事,好或不好,都是日日禀告,然而他并非讓空青監視裴婠,因此此事內情他還不明。

他自然希望裴婠早日警惕質疑宋嘉彥,可他沒想到這麽快……

蕭惕心底生出淡淡疑惑,卻樂見如此,于是很快道,“只因這一點懷疑宋嘉彥?”

裴婠遲疑點頭,“長樂候府雖然位高權重,可父親常年駐守寧州,并未和京中哪家侯門結過仇,此番買通盜匪對付我和母親,不像是争權之舉,父親遠在寧州,便是我和母親出事他也趕不回來,且那群盜匪起初對我頗為投鼠忌器,我……”

裴婠面露愁色,“總之我十分懷疑他。”

裴婠年未至十四,能如此想,已是比蕭惕想象之中還要聰穎洞明,他安撫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去查,你既有此念,往後便要警惕才好”

裴婠差點就想提醒蕭惕宋嘉彥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想到前世的蕭惕,她又将這話咽了下去,要比其不擇手段,宋嘉彥連蕭惕十之又一都不足,轉而道,“三叔放心,我明白的,眼下三叔先養傷,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

蕭惕本就想讓裴婠離宋嘉彥遠些,卻也并未一開始便中傷宋嘉彥,如今裴婠信了相克之言,便正合他意,又說了幾句,裴婠笑道,“三叔今日不好起身,等明日好些,我請三叔逛逛園子,這莊子上的景致很是不賴。”

蕭惕望着裴婠心頭皆是柔情,他當然知道栖霞莊的景致極好。

有元氏照料,有裴婠伴着,蕭惕這傷養的屬實愉快,可這愉快并未持續多久,傍晚時分,兩輛馬車停在了栖霞莊之外。

忠國公蕭淳夫婦帶着蕭筠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同來的還有空青。

元氏左思右想,還是命人去忠國公府走了一趟,蕭惕畢竟是國公府三公子,如今重傷,她不好瞞着,見他們來,元氏熱情的将他們迎了進來。

一落座元氏便道,“含章和琰兒兄妹是真的有緣,此番若非含章,我們母女真是要遭大難。”

蕭淳三人這才知道裴婠被劫,當下都是大驚,誰能想到天子腳下竟有人敢打長樂候府的主意?!

胡氏雖厭蕭惕,對元氏到還有兩分關懷,捂着心口道,“難怪金吾衛這幾日頻頻出城,卻原來是你們遭了劫,人沒事便好,真是吓死人了,看來以後出城都要多帶些侍從才行。”

蕭淳聞言道,“含章在何處?我去看看他。”

元氏便親自将他們送到廂房,蕭淳看着榻上躺着的蕭惕溫和道,“岳指揮使的信我已收到了,對你大加贊賞,此番蕩平夜狼山匪營,你又是頭功,等他回來便會和皇上禀明,今日我們來便是接你回府的,回去養傷吧,在這裏到底叨擾別人。”

元氏聞言一愣,“國公爺,這怎算叨擾?含章說來也是因救婠婠才傷勢加重……”

蕭淳還要再說,裴婠忍不住道,“國公爺,太醫說三叔這幾日不好動彈,若傷口再裂開,只怕有性命之憂,您便放心吧,至少讓三叔養個三五日等傷口開始愈合才好起身回京,有母親和我照顧三叔,您還不放心嗎?”

蕭淳聞言略一猶豫,又見蕭惕不置可否的樣子,到底沒再強迫,胡氏更是連樣子都懶得裝,仿佛蕭惕不回府正好合了她心意。

蕭筠見狀将裴婠拉出屋子,低聲道,“當真是她救了你?”

裴婠苦笑,“你難道還不信嗎?”說着指了指脖頸上的傷痕,“你瞧瞧,我這傷口不是假的,再深一寸你便見不着我了。”

蕭筠吓的臉色發白,“天啊……剛才夫人說,有二十多個兇徒?”

裴婠點頭,蕭筠又道,“他一個人把你救出來的?”

裴婠又點頭,蕭筠驚的嘴巴大張,關于蕭惕的傳言,戰場的場面她想象不出,可如今最好的閨中密友也為蕭惕所救,蕭筠不願相信也要相信,蕭筠一臉震撼的道,“你說的真是不錯。”

裴婠挑眉,蕭筠道,“他只怕真的是活閻——”

裴婠面色一變,一把将蕭筠嘴巴捂了住,“噓,不要這樣說……”

蕭筠掙紮開,惱道,“這可是你和我說的!”

裴婠心虛不已,剛得知國公府三公子是蕭惕,她心底只有先入為主的驚怕,畢竟前世蕭惕惡名昭著便是三歲孩童都知他活閻王之名,而她還親眼見過蕭惕殺人,可如今兩月過去,她發覺這輩子的蕭惕不僅和前世相去甚遠,反而救她護她與她緣分不淺。

裴婠哭笑不得,心想她哪裏知道蕭惕和前世判若兩人呢?

于是裴婠語重心長道,“是我說的,可現在想來,當時我屬實狹隘,竟不知三叔是如此仁義勇武之人,他救了我哥哥,又救了我,若當真是閻王心性,哪會如此?”

蕭筠撇撇嘴,“我也覺得太巧了,你們兄妹竟都被他所救。”

裴婠想了想道,“或許真是緣分,只怕是三叔命中能幫我和哥哥破劫。”

蕭筠一聽這話不由想起了在廣安候府壽宴上的事,“你這般說,我倒是想起了宋家二公子,他與你自小親厚,最後卻是命裏相克,蕭惕與你們認識不到三月,卻能幫你破劫……”

裴婠當下将在寶相寺遇見宋嘉彥的事提了一句,這一下,便是蕭筠都深信宋嘉彥能為裴婠帶來厄運,等二人在外面窸窸窣窣說完,蕭淳夫婦也從屋內走了出來。

天色已晚,既然不必接蕭惕回去,他在此亦是被照顧妥帖,蕭淳便欲天黑之前回京,等送走他們,元氏一邊往回走一邊嘆道,“含章處境不易,咱們往後要多照顧他才是。”

裴婠大抵明白元氏在說什麽,自然連聲應了。

廂房之中,蕭惕一臉沉色道,“去查一查廣安候府二少爺這幾日都在和什麽人見面,尤其查一查他的外家柳氏。”

空青點頭,蕭惕又道,“那個出現在廣安候府壽宴上的和尚可尋到了?”

空青聞言沉聲道,“還沒有,那人多半已經離京,小人多番查探,皆未找到其蹤跡。”

蕭惕靠在床頭,眸露深思。

前世的裴婠和宋嘉彥青梅竹馬,長大後宋嘉彥英雄救美,更差點舍去性命,再後來,他們良緣天定之說傳遍了整個京城,可這輩子,宋嘉彥變成了裴婠命裏相克之人,而前世英雄救美之事,更本該發生在年末……雖然命格有變是好事,這一世救了裴婠的人也變成了他,可對他而言,卻有種事情超出掌控之感。

想到前世種種,蕭惕只覺身上的傷更痛了,他眸色一寒吩咐道,“繼續找那游方和尚,順便讓忠伯從青州回來吧。”

空青便道,“國公爺派去青州的人一無所獲,只怕不會甘心。”

蕭惕想到适才蕭淳來時故作關切的模樣面色更寒,“一無所獲便是沒有疑點,時至今日,他不會再查下去了,京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空青應了一聲,蕭惕這才閉上眸子沉思。

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掌握一切,如今的他還是覺得一切都太慢了,看着那人在他眼前巧笑嫣然,可他卻還是無法名正言順的将她留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甚至比前世遠遠看着她還要煎熬。

……

宋嘉彥一夜沒睡,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張他親手畫的畫像,他不敢想象那群盜匪用畫像查出他身份會如何,生生熬了一夜,天一亮他便命檀書去柳家,然而柳承志一夜未歸。

直等到了這日旁晚時分,柳承志才來了信。

宋嘉彥收到消息,換了一身衣裳便直奔慶和樓。

下了馬車,慶和樓中熱鬧非凡,宋嘉彥低着頭一路上三樓,生害怕有人看到他的臉,等進了門,才見柳承志也同樣一臉灰白的等在那裏。

宋嘉彥頓時慌了,“舅舅,如何?”

柳承志關上門,不敢耽誤的道,“金吾衛出動了,還沒抓到人,我去栖霞莊打探過,長樂候夫人和大小姐都在栖霞莊好好地,看樣子是剛碰上他們便被拿住了,她們多半是受了驚,這兩日只怕要在莊子上小住修養,裴世子當夜知道情況,連夜就去了寶相寺,幸好我一早交代讓那小和尚早些離寺,如今她們一時半會兒拿不住人。”

宋嘉彥一顆心狂跳,“舅舅,那小和尚如今在何處?”

“就在城外五十裏外的赤水村躲着的。”

宋嘉彥一把抓住柳承志的胳膊,“舅舅,此人不能留,還有你找的那些人,他們見過我的畫像,一旦查出我的身份再被抓住,事情便兜不住了。”

柳承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個我也想到了,我找了道上的人,正想法子找他們,一旦找到,便——”

柳承志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宋嘉彥白着臉坐了下來,“裴琰一定會抓着那幾個人的,我們一定要搶在裴琰之前。”

柳承志嘆氣,“我知道,你安心等着,長樂候府的事京城之中還沒幾家人知道的,你也要裝作不知道才好。”

宋嘉彥不安的點着頭,面上的冷汗卻是止也止不住,他也不知自己的運氣為何這樣差,他分明早做了安排,找的人亦是狠角色,可最後卻碰上了金吾衛!

金吾衛去寶相寺後山做什麽?!

宋嘉彥不甘心的問柳承志,“那天到底怎麽回事?裴琰沒有跟着她們,怎麽會被救呢?”

柳承志苦笑搖頭,“這個還不清楚,眼下只知道她們回了栖霞莊,當日細節哪裏敢去問?一問豈非暴露了自己?”

宋嘉彥欲哭無淚,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為何短短三個月他就和裴婠鬧成這般,想靠着游方和尚幫自己挽回局面,和尚卻反口害了他,想找人設局不破不立,卻反而讓自己深陷泥沼,而最讓宋嘉彥絕望的,卻是他心底那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他的壞運氣才剛剛到來,在未來,或許還有更可怕的局面在等着他。

……

蕭惕開始後悔讓空青來栖霞莊。

空青沒來的時候,即便于禮不合,裴婠也因他小厮不在對他頗為細致,如今空青一來,有了貼身近侍,裴婠便不好再事事親力親為,于是蕭惕的待遇一落千丈。

唯一能讓蕭惕欣慰的,便是裴婠不放心空青為他換藥,仍然堅持自己親自動手,空青哪有不擅的,算他還有點眼色才沒同裴婠說明白。

這日午後,裴婠來為他換藥。

蕭惕此時已能起身,便褪去上衣坐在床邊,任裴婠上下其手。

冰冰涼涼的藥膏塗抹在身上,涼意緩了蕭惕傷口的痛,可裴婠細膩指腹細膩的觸感卻惹得蕭惕心底漾起絲絲縷縷的波瀾,而裴婠起初上藥之時蕭惕還是放松的,可她還沒上藥完,便覺蕭惕的背脊緊繃了起來,仿佛有什麽痛苦難以忍耐。

裴婠忙收手,“三叔可覺得痛?”

蕭惕搖頭,“沒有——”

裴婠一聽眸子微瞪,“三叔又騙人!我聽着怎覺你聲音都啞了。”說着嘆口氣道,“這是和太醫開的方子,我瞧着藥性有些烈,想來是怕三叔傷口惡化,三叔忍着些,我且輕一點。”

于是裴婠當真輕了,不僅輕,還更慢,蕭惕受得了刀劍見血之痛,卻屬實耐不住裴婠指腹似羽毛一般的搔刮慢撫,他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如今也近十九之齡,因背着裴婠,腦海之中便越發浮想聯翩,一時連汗意都被自己逼了出來。

裴婠見了直着急,“怎的這樣痛嗎?不若請和太醫過來換個方子?”

蕭惕只能撐着,“不必換方子,我還忍得住。”

裴婠很是心疼,愈發小心翼翼,等傷口塗抹完,方拿了棉布為他包紮,他傷口極大,棉布要繞過他肩頭胸口,蕭惕垂着眸子,只感覺裴婠的衣裙手臂發絲不斷的在他左邊肩膀輕撫摩挲,等裴婠包紮好,蕭惕身上的火已成熊熊之勢。

裴婠見蕭惕鬓角薄汗津津,面色都有些忍耐過度的薄紅,一時擔憂更甚,蕭惕卻只能發揮忍字訣,利落穿好衣裳,半晌才恢複了尋常容色。

裴婠說要請他賞園,自然說到做到,如今已經是深秋時節,栖霞莊菊花開的正好,又有丹桂飄香,裴婠便借着賞菊之名令蕭惕走動走動。

蕭惕在床上躺了兩日,骨頭縫都是酸的,出了房門,也覺精神一振。

園中名貴菊花品類衆多,裴婠這幾日照顧蕭惕從未出來瞧過,于是她當真是在賞菊,而蕭惕則在看她,裴婠過了年便十四歲,照大楚風俗,便正該說親了,長樂候府大小姐必定為滿城勳貴矚目,他可不願看到別人來求娶裴婠。

裴婠一邊走一邊說此處菊花品類是什麽,此處園景又是如何修出來的,說了半晌未得蕭惕接話,一回頭卻對上蕭惕直盯着她看的眸子,不由好笑,“三叔看着我做什麽?可覺無趣?”

花草山石哪有看你有趣?

蕭惕一本正經點頭,“侯爺對夫人當真一片深情,只可惜侯爺常年在外,莊子修出來空置了。”

裴婠正在說菊園乃是裴敬原為了讨元氏歡心修建的,蕭惕心思縱在別處,卻也能一心二用,裴婠便嘆道,“可不是,所幸父親快回來,到時候讓他帶母親來小住幾日。”

蕭惕眸色微深,“侯爺和夫人鹣鲽情深,不知婠婠以後想找什麽樣的夫君?”

蕭惕如今和長樂候府分外親厚,叫裴婠閨名倒也顯得十分自然,裴婠聽見這話,神色卻有些遲疑,她面上沒有絲毫女兒家被問及婚嫁的羞澀,相反眼底還籠罩着一片陰霾,“我還沒想過,婚嫁乃終生之事,若所托非人便要後悔不疊。”

微微一頓,裴婠忽而問,“世上女子若不嫁人,會如何?”

蕭惕有些驚訝,無論如何沒想到裴婠竟有此等念頭。

然而裴婠很快笑道,“吓到三叔了?這世道的确沒有女子不嫁人的,不過我還沒想過,如今我只想讓侯府平平安安的。”

蕭惕聽的心底微動,如今長樂候府好端端的,裴婠為何說這樣的話?

正在深思,雪茶卻從前院方向快步而來,“小姐,三爺,世子爺回來了。”

裴婠一喜,“哥哥回來了?”

裴琰已經離開栖霞莊三日,如今回來只怕是盜匪有了線索,裴婠和蕭惕一時皆無賞花之心,一起快步往前院來,到了前院,裴琰正在和元氏說話。

見她二人出來,裴琰面色一展,上下打量蕭惕一瞬道,“瞧着倒是好了許多。”

蕭惕唇角牽了牽,直接問,“案子查的如何?”

裴婠也眼巴巴望着裴琰,裴琰聞言笑意一散,嘆了口氣有些不甘的道,“逃走的三人都找到了,只不過——他們已被人搶先一步殺死了。”

蕭惕聞言眸色頓暗,裴婠也是一驚,前日才說發現了蹤跡,這麽快人就死了?!

裴婠忙問,“寶相寺的小和尚呢?”

這麽一問裴琰更是氣惱,“在南邊赤水村找到了,也死了。”

逃走的匪盜死了,寶相寺的小和尚也死了,這麽一來,所有直接的線索都斷了。

蕭惕嘆口氣,他這個傷養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前世不認識男主的原因前面寫了一個伏筆,但是好像沒有小可愛注意到。

雖然人都死了,但是該來的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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