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年後,同陽郡主有孕八月,南疆作亂。太子提議由耿子熙帶兵奔赴南疆平亂,帝準奏。于是耿子熙還來不及見到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就帶兵離開了皇城。
不過一個月時間,南疆平亂就捷報頻傳。就在衆人歡欣鼓舞,帝露笑顏之時,忽又傳來平定将軍耿子熙南疆失蹤的消息。聯想到南疆本是瘴氣密布、毒蟲叢生的地方,若是一個人在那裏失蹤,那基本上沒有生還的可能,而且失蹤的還是帶兵的将領,在衆兵士的搜救後依然沒有音訊,那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兇多吉少了。
同陽郡主聽到這個消息,當夜難産。接到消息的勤娘立刻離開道觀,去了耿家,闖入産室,緊握住同陽的手大喊:“你不可以死!要死也得先把孩子生出來!”
已經虛弱到幾乎昏迷的同陽聽到勤娘的怒喊,恍惚間好像明白了什麽,拼着命地忍住劇痛,最後耗盡所有的力氣将孩子生了出來,在聽到孩子啼哭的那一刻才昏死了過去。
耿子熙與同陽郡主的長子出世,仿佛沖淡了耿家對耿子熙在南疆失蹤的悲痛。同陽郡主醒過來後也絕口不提自己的夫君,只是每天都把兒子帶在身邊,離了一眼都不行。帝後因耿子熙的事愧對耿家和同陽郡主,便下旨賜了那個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男嬰下五品官職,還有大量的金銀瓷器布料等賞賜。
聽到這個消息的勤娘頓時咬碎了一口銀牙……他們竟都這般認定耿子熙死了麽?
勤娘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耿子熙沒死!就着這個聲音,她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
五天後,皇家道觀一片慌亂,最後驚動了帝後,原因是法號“忘塵”的勤樂長公主不見了!
皇城外的小山坡上,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停靠在小道上。一個身穿胡服的少年提着個小包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牽起一旁的馬兒上馬就走。
馬車裏的人掀開車簾,望着遠去的身影,眼淚汪汪,卻始終沒有哭出來。
“殿下,不管你尋沒尋到耿将軍,都要平安歸來啊!”木容輕聲地說。
初到南疆勤娘才發現,環境并沒有預想中那麽惡劣,至少在她眼裏南疆還是叢山環繞、山清水秀,景色很是宜人的。
當她到達南疆時,戰亂已經基本結束了,漢夷各族也平和相處,除了一些駐守的兵士在設置的關卡處來回巡邏外,幾乎感覺不到任何與戰亂有關的氣息。
勤娘一路作男兒打扮,到了南疆也不例外。她原本小心翼翼地打聽着耿子熙失蹤的事情,卻不料這件事早就在南疆民衆口裏成了懸疑故事。
話說耿将軍到達南疆後,先是召集了所有具有一定戰鬥力的男丁,上山砍伐了不少古木制成鹿砦,軍營外圍更是挖溝設陷,建立起一個讓亂黨無法直接攻到主營和糧草營的防禦。
而後便是進攻,亂黨之中不乏齊人異士,他們最擅長的就是養毒蟲,然後利用毒蟲害人性命。對此,耿将軍早就神機妙算,命每位兵士都随身帶了驅蟲藥粉和垩灰,即便是遇到了毒蟲只要第一時間發現,基本都能迅速解決,根本不給亂黨發難的機會。于是沒了後顧之憂的兵士們舉着最鋒利的刀槍劍戟,把亂黨們逼入絕境,最後不得不派人認輸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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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欲将亂黨首領押解進京之時,耿将軍傍晚散步出行,卻莫名失去蹤影。亂黨手下一異士言其必是因為初到時,命人砍伐了那些修煉欲得道行的古木,遭了山神的懲罰,化作古木總守南疆,但至于是哪一棵就不得而知了。
勤娘聽到這個故事,不由得暗自嗤笑。
最底層的百姓總是這般沒有頭腦,亂黨都已經被平定了,居然還相信那些亂黨賊子的話。
耿子熙若是能化作古木,她李勤娘就能作為最擅織繡的仙女了!
在做了一番準備後,勤娘決定親自入那座耿子熙失蹤的山,她甚至抱着活要見人、死要見……唔,總之就是要找到耿子熙!
勤娘花錢雇傭了一位本地的漢人做向導,在向導的指導下買了不少防蟲藥粉。但是,勤娘只記得進山要防蟲,卻忘了在自己拿出黃白之物時,就更應該防人!
向導是一位孤苦的老漢,對山林最最熟悉,經久的閱歷早就讓他練就出一雙毒辣的眼睛,在第一次看到勤娘的時候,他就看出了勤娘是個做了男兒打扮的女子,再看她出手闊綽,更是料想怕是那家大戶裏偷溜出來的小娘子,老漢一想到勤娘從袖袋裏拿出來的金葉子,心裏就一陣激動……畢竟山林裏除了毒蟲,還有不少藏身深處的猛獸啊!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進了山,被猛獸作了食,任誰都不會知道。
勤娘還不知道貴為帝後長公主的自己已經被人算計,還滿心地為找到耿子熙,而忍着因為長途跋涉酸痛不已的腳痛,在山林間苦苦尋覓着。
山林的樹木從灌木變成了喬木,從喬木變成了根枝錯雜的參天古木,連光線都變得昏暗起來,勤娘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老者,為何要走這邊?”
老漢一直凝神逬氣,專注地聆聽着周圍的聲音,生怕錢財還未到手,自己先成了猛獸的口食。
聽到勤娘的詢問,他忍着心裏的緊張,耐心地解釋道:“當初耿将軍帶兵進山,去的就是這邊,在往前走就能看到他們伐木留下的樹根,巫師不是說了麽,耿将軍是得罪了山神,才被變成了古木留守山林,很有可能是就是那片山林中的一棵呢!”
勤娘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拿着一根木棍邊走邊敲打自身兩側的茂密野草。
老漢見走了一段路也沒有發現猛獸出沒過的痕跡,在看向勤娘的眼神就越發的嗜血陰狠,勤娘對此還未發覺。
在走完一段稍微平坦的山路後,路勢漸漸走高,勤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看了一眼滿是泥草的油布鞋,感覺到腳底傳來的痛楚,最後還是沒啃聲,硬是咬着牙跟着老漢往前走。
老漢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觀察着适合他殺人越貨的地點。連續找了很久,老漢眉頭都要擠在一起了,忽然間他眼前一亮。
山路走轉,在快靠近一道坡坎兒的地方,竟有一處剝離植被,露出紫紅色泥塵的斷口。老漢看着那道因斷口而形成的蜿蜒曲折的深溝,心裏暗自計算着……
勤娘離老漢不遠,很快地她也看到了斷口下的深溝。不過還不等老漢提醒,她竟先去看那條深溝,而且看的異常仔細認真。
老漢畢竟年紀大了,眼神不比勤娘那般清晰。勤娘在看到深溝的一剎那,她就發現這條溝泥裏好像有何東西在發光。勤娘頓時覺得這個斷口和深溝是有問題的,那發光的東西特別像是阿娘寝宮裏的夜明珠!
勤娘停下了腳步,正欲看個清楚,卻不料這時老漢突然出手,揮起他手裏原本用來探路的松木棍,狠狠地朝着勤娘的頭就是一棍子。
勤娘突然心裏一跳,幾乎是本能地偏開了身子,堪堪地躲過了那一棍。但這毫無考慮的一閃躲,勤娘整個人都站不穩了,身體不由自主地朝着深溝倒去。也恰在這時,勤娘徹底看清了老漢臉上的陰狠,腦子還來不及多想,手就先摸到了纏繞在腰上的長鞭,迅速地甩出去,一把勒住了老漢的脖子。老漢想要掙紮,但是除了長鞭上的力度外,還有勤娘整個人的重量,他根本掙脫不開,不僅如此,老漢甚至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勤娘拖着掉下深溝,一滾到山腳。
等勤娘睜開眼睛時,她已經到了山腳下,老漢已經死了個冰涼。勤娘在看到老漢的屍體時,心裏怕得不得了,還好長鞭已經松開了老漢的脖子。勤娘連忙撿起長鞭就想逃離,她剛要站起來,腳踝就一陣劇痛,但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殺了人,心裏的恐懼感戰勝了疼痛吧,勤娘硬是咬着牙拖着腿跑出了半裏路。
等徹底看不到屍體後,她才松了一口氣。這時身上的傷都開始痛起來,勤娘痛的想哭,但就算眼淚已經在眼裏打轉,她還是忍着,只是吸了吸鼻子,又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因為是從山上滾了下來,加上樹木枝桠深密,勤娘壓根分辨不了方向,只能靠着樹葉縫隙間偶爾透露下來的光線勉強辨認方位。
或許是勤娘十七年來的人生過得太過平順,這時老天竟也跟她開起了玩笑,僅剩的陽光一會兒便都被收走,在勤娘還來不及思考自己的處境時,樹葉上已經傳來沙沙的雨聲。
雖然勤娘進山時帶着包袱,但是在之前那一次滾落山溝的時候,包袱也不知散落到哪裏去了,以至于當大雨臨盆時,她連件禦寒的衣物都沒有,天之驕女何時受過這般委屈?勤娘越走越想哭,但在這個時候,她又想到了第一次見到耿子熙的情景……
那年她才五歲,正是頑皮的年紀,一個人偷了小宮女的衣裳穿了,偷溜到禦花園裏去,想要作怪吓唬每天都會在清晨經過那裏的太子阿兄。
她偷偷地在幾天前就看好的花叢裏躲了起來。
她等啊等,等的都快要在花叢中睡回籠覺了,才忽然聽到有靠近自己的腳步聲。
勤娘頓時清醒,等那腳步聲更近一些,她就整個人突然從花叢裏冒了出來,兩只小手伸成爪型,嘴裏還學着老虎的叫聲,沖着來人就一聲大吼!
畫面定格——
小小的可愛“宮女”頭上頂着花瓣和綠葉,張着小嘴,露出因為換牙而漏風的門牙,胖嘟嘟的兩只小手做出“大貓撲食”狀。
身形瘦高卻不失大族世家氣質的少年,明明有遺世獨立的仙氣兒,也沒有被吓得驚慌失措,卻在此刻看了個傻眼。
“子熙……勤娘!你怎地在此?”太子阿兄的聲音插了進來,引得兩人都同時轉頭去看他。
于是,剛剛進宮做太子陪讀的耿子熙就這麽闖進了勤娘的世界。
……
“耿子熙,你在何處啊?”勤娘拄着一根木頭,靠在一棵大樹下,雨水順着已經散開的發髻流到脖頸裏,勤娘打了個寒顫,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絕望。
她一想到還沒有找到耿子熙,自己反而落得如此處境,頓時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悲傷,就着臉上的雨水,大哭了起來。
沙沙……沙沙……
勤娘還沒哭完,身上忽然被披上了一件蓑衣。
她擡起頭,眼神模糊地看着面前這個每天都會在自己腦海裏出現無數次的人,一時間也忘了擦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就這麽看着他,忽地,傻傻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一作 羞顏尚不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 (一作 恥上望夫臺)
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一作 猿鳴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一作 門前舊行跡,一作 一一生蒼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胡蝶來,雙飛西園草。 (一作 八月胡蝶黃)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将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