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1)
(一)
淮安城有十幾條胡同,共住了百戶來人,年前,那鮑家的遷去了鄲縣,空了一個院子出來,沒要多久又來了戶人家。這戶人家姓傅,做主的不是漢子,是那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傅郎中,家裏有男人有娃子。他男人是個高大結實的,出過事兒,燒糊了臉,壞了嗓子,瞧着可怖,人卻鼎鼎老實,不知名啥,街坊都叫他六郎。兩人有個男娃子,是個楔,還道将來能有大出息,奈何模樣沒長好,好就在他懂事聽話,給他爹省下不少心。
這世道比起數年前也算還過得去,然而這天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前朝虧空了天下,如今百廢待興,要讨口飯吃何嘗容易。在這亂世裏,多是笑貧不笑娼,盡是讀書人餓死,只賣笑的吃飽了飯,就這一條胡同,除了游攤走販,便是寡婦暗娼,誰也不比誰好,誰也沒看不起誰。
這傅家的是個游走賣藝的,聽說原也幹過其他的活兒,只是賣苦力讨不了好,傅郎中雖會點醫理,自己的身子卻不是個結實的,一年裏都要病個兩三回,他家的漢子便出去踩高跷走細索子,元哥兒生來精明,就幫忙看着他阿爹,免得讓旁人欺了老實人,算下來,這一口飯也吃了好幾個年頭了。
傅長生今由外頭出診回來,娃子和他爹還未歸,他看時辰尚早,就提着水桶要去胡同口的那口井提水。去時那兒有兩三個婦人在洗衣,見傅郎中來都親切地喚他。傅長生在這街坊裏名聲頗好,因他從不挑客,便是娼婦也願意為她們看病,亦只收取微薄診金,道是大夥兒日子同苦,互相幫襯點也就是了。傅長生方提了桶水來,那頭曹家的少年跑過來找他:“大夫,我二叔家餅子快不成了,你快過去瞧瞧!”
傅長生一聽,只趕緊回家取了診箱,跟着那少年去了他二叔家中。這戶人家家徒四壁,走進屋裏時,還見一神婆正在起乩,炕上躺了個瘦巴巴的孩子,面龐已經發黑。那神婆做完了法,孩子仍舊沒醒過來,孩子的娘抱着娃兒嗚嗚哭個不停,就看那神婆擦着汗,心虛道:“這、這邪祟好生難纏……”曹家二叔氣得跳起來,将這婆子攆了出去:“滾!”
傅長生坐在床沿,取出銀針過火,紮在那孩子的幾個大穴上,不消半盞茶工夫,人就醒來了。他娘取來一碗糠熬的粥糊,給他喝了下去,娃子的臉上就有了點血色。旁人問道究竟是生了什麽病時,傅長生道:“娃兒無病,只是餓昏了過去罷了。”屋子裏的人都安靜下來,孩子他娘紅着眼,默默地揩淚。
曹二叔翻箱倒櫃,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只好拿了兩個幹馍馍來,傅長生收下了他們的好意,曹家人千恩萬謝地送他出門。
這一番折騰下來,也就近日落了。傅長生趕回家中燒火做飯,天黑之前,元哥兒和他阿爹總算牽着一匹老馬回來了。這六郎是個高大漢子,便是一身布衣也掩不住精壯身子,一看便知是個跑江湖的。他卸下家夥,坐在凳子上,把臉上的面具脫下來,在火光下露出一張臉來,那模樣毀了半張面兒,疤痕像是蜈蚣一樣盤在臉上,瞧着好不吓人。元哥兒倒了茶水,跑過來捧給了他:“阿爹,喝水。”六郎拍拍元哥兒的腦袋,接水來喝,然後拿着汗巾擦臉,累活兒了一天,之後這時候方能喘口氣。
此時,傅長生端了飯菜進來,不過是兩碗用豬油來炒的素菜,有些葷味兒,這夥食比起其他的人家,已經是強了不少。
家裏唯一的一張桌子用來給元哥兒讀書了,一家人就坐在炕上用飯。那父子二人餓了半天,吃得也急,傅長生靜靜地給孩子的爹夾菜,六郎微微眯着眼笑笑,挑出了軟的菜葉子給娃子吃。一家三口不說話,卻教人覺得心裏實在得很。說來,這街坊都暗地裏嘴碎,說那傅大夫配給了傻大個兒,實在是暴殄天物,然而這六郎雖笨拙老實,對妻兒卻好得沒話說,橫豎各家有各家的過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用完了膳,拾掇一番,貧戶人家無事做,大多早早就回炕上歇了。傅長生端了水盆起來,給夫君洗臉洗腳。夜裏炎熱,六郎脫了上衣,就看那精赤的身子疤痕遍布,新舊交替,全是這些年所吃的苦。傅長生擰幹了汗巾,和六郎一起坐在床沿,捧着他的臉來細細地擦拭,問道:“今兒可有不慎摔着了?”六郎阖着眼搖了一下腦袋,嘴張了張:“沒有。”他嗓子極啞,只出得了氣,聽不見聲音,大多時候和人說話都是搖頭擺手。
傅長生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臉上的髒污,嘴角含着溫柔的笑:“廚房有兩個馍馍,明一早記得拿出來吃。”就看那另一半邊臉漸漸擦淨,竟是好一張極俊美的臉龐,顧長生又為他擦了手腳,跟着出去潑了水再回來,吹滅了燭火,脫了鞋子方一起上了炕。
夜裏只除了蟬鳴,靜悄悄的,這炕上擠了兩人卧着,六郎躺在外邊,好不教長生睡熟了掉下去。二人貼着身子,因炎熱都出了薄汗,鼻間漫着一股汗味,卻也不嫌棄,傅長生只覺男人的鼻息逾重,黑燈瞎火之中,他便察覺一只手伸進他的褲裆裏頭。傅長生未睜開眼,由他摸着,那掌心粗重地揉了揉男根,又往更深裏去,碰到了會陰的嫩肉,玩兒也似地用手指輕輕地捅起來。傅長生原覺得有些乏累,不興弄事,可擔待不住郎君這般厮磨,緩緩睜開眼來,就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頭,那雙眼眸烏亮得很。傅長生無聲吞咽了一下,不由也伸手去摸了男人的,下頭那鼓鼓的一團,已是硬邦邦的一根,一只手掌都握不住。
(二)
那六郎是個忘性的,當年醒來身邊就多了一兒一媳,他懵懵不知,只認媳婦兒一人,憑聽他的,任誰的話也不信。這些年來三人四海為家,雖幹的最低賤的生計,卻也不曾讓妻兒挨餓受凍。書上說的貧賤夫妻,想也不過這般樣子,白日忙活兒,夜裏摟着香香的娘子大弄,活是另一種神仙日子。
這夜裏暗暗,就着一縷月光模模糊糊瞧得人來,窄窄的炕上一雙人黏成一團,咂摸着親嘴兒。“孺郎……”那聲兒輕輕哼哼,聽起來像“六”又像“孺”,管他喚什麽,男人壓住了媳婦兒,手伸進他衣服裏揉了幾下,下頭早硬得不成。傅長生壓低了聲音:“輕弄些,元哥兒剛睡熟……”這堵牆不夠結實,元哥兒在隔間裏睡,若放開來弄,怕要吵醒了娃兒。
六郎粗喘地點了點腦袋,含了含媳婦兒的腮,又吃了吃那軟軟的唇兒,手扯下了他的衫褲,窸窸窣窣伴着呻吟響了響,等不及似的,分開那赤條條的腿。傅長生就看他褪了褲子,那雄赳赳的肉具一下子彈出來,好一個和尚頭,渾圓粗厚,麝香夾着汗味兒,撩得他好是動火。兩人也不做花樣,一個兩足盤住男人的腰高高跷起,一個用唾沫抹了龜頭,扶着淫槌,尋到蓮心,擠了一擠,那水濟濟的騷穴兒認出相好來,肉肉張了一張,一插就含了半根進去。這牝戶熱滑無比,明是差不多天天被肉棒狠幹,卻還緊若雛兒,只那花水非一般地多,來回捅捅就濕了一注,浸得那淫棒也滑亮,打樁般地頂它一頂,越插越深,猛地哧溜一下捅到底,幹得傅長生抽了一抽,颦着眉頭,欲仙欲死地連聲喘喘。
兩人歇了歇,摟着親親油嘴,捏捏乳頭白臀,六郎便兩膝跪在炕上,單是提腰狠狠地插,這床板哪裏經得住弄,沒一會兒便“咿咿呀呀”響起來。傅長生紅着臉兒隐忍地歪頭呻吟,耳邊混雜着男人的粗喘和肉體用力拍擊的聲響,來往送迎快活難消,只他夫妻二人顧及元哥兒,模糊聽到隔壁翻身的聲響,就強掩住聲息,閉着眼忍忍地窩在被子裏弄了一回,忽而都顫了顫,總算洩了精。動靜止了片晌,沒多久,男人便從媳婦兒身上起了,穿上褲子走去外頭的水缸裏盛了一盆水入屋。傅長生還歪歪卧着,臉紅撲撲的,看男人有些笨拙地擰着汗巾,就起身來:“孺郎,我來罷。”
二人粗粗擦淨了身子,就一起阖眼歇了,睡到天微微亮,就一起醒了。
大清早,六郎提着一桶髒衣服,元哥兒高高興興地走在他旁邊,聲音響亮地吟着詩:“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傅長生走在父子二人後頭,一路含笑地跟着他們。
“庭前有時東風入,楊柳……千……”元哥兒回頭看看他爹爹,傅長生便替他接下去:“楊柳千條盡向西。”元哥兒點點頭,一臉正經地接着吟道:“千條盡向西——”
三人到了小溪邊,今晨沒什麽人,老遠才見到幾個浣衣的婦人。元哥兒和他親爹便脫衣下水澡身,傅長生坐在溪邊搓洗衣服。元哥兒實為活潑好動的性子,一下水就要抓魚,六郎搓着身子,突然聽到“嘩啦”一聲,就看元哥兒栽了個跟頭,他忙一把将兒子從水裏撈起來,元哥兒“呸呸”地吐了幾口水出來,逗得他爹直笑。傅長生在岸上催着他倆:“趕緊洗幹淨了上來,若不然着涼了可就壞了。”
六郎拍了一下元哥兒光溜溜的屁股,甩了條汗巾給他,自己上岸穿衣,元哥兒這才趕緊把自己搓洗幹淨了。傅長生忙乎了好一陣子,才洗完了一家人的衣服,六郎便幫他提起木桶,拿去樹下晾幹,這會子也不知元哥兒去了哪,想是在附近玩兒去了。傅長生忙好了活兒,便喚六郎幫忙看着,自己摘了木簪子,除了衣服後也下水潔身。六郎守着自家媳婦兒,只看傅長生擦淨身子,光着上岸,這才披了衣服系上,頭發還濕漉漉的,就讓自家男人一拽,一起滾去了叢間。
“哎,幹什麽來——你……唔……”傅長生混推混搡,哪撼得了男人,脖子被啃得發癢,不由笑出聲音。六郎追着他親了一氣,滾燙的手掌按在他股間搓揉,傅長生面上一慌,推了推他:“瞎來,要有人來怎麽辦?”六郎兩眼沉沉,不肯聽話,壓了媳婦兒道:“沒人來。”昨兒晚上只做了一回,又怕吵着元哥兒,哪有盡到興,這一大清早的,又是深山野林,想也不會有哪個不識趣的。傅長生教他三兩下扯下了褲子,人被抱在懷裏吃嘴兒,手指插進穴裏摳弄,那頭還濕軟着,摳了會兒還有白濁流出,正是昨夜裏留的。兩人恐怕有人來,偷歡也似地趕緊做,四肢緊緊纏着,粗大的陽根送進穴裏,捏着臀啪啪地死命抽提起來。
傅長生原還愛惜臉皮子,讓男人扳手抽搗了會兒,亦是淫念大動,料是無人,就也放開了憑郎君弄,兩腿扳得極開,玉根高高豎着,白白的屁股擡起,身子大力搖晃,淫淫嬌聲不絕響。那一頭,元哥兒找着先前做的籠子,裏頭逮着了只大白兔,他興高采烈地抓着兔子回到這兒,不見親爹二人,左右瞧了瞧,見那叢長草搖搖晃晃,還當什麽來着,好奇地探探脖子,哪知剛好六郎擡眼,父子眼神一對上,跟着就扔來件濕衣服,呼呼搖手攆了他去。
元哥兒這才知阿爹正忙着給自己搗騰弟弟妹妹,抓着衣服腳底抹油,忙不疊地溜個沒影兒。
(三)
窮娃子早慧,元哥兒過得也不算苦,兩個爹爹都在,既不曾教他餓着了,還讓他學讀書寫字,擱在這亂世裏頭,員外家的也不比他好命多少,要真有委屈他的地方,不過是兩三月裏頭,他爹爹會“害病”,那會子才叫糟,牆咚咚咚地響一夜,要是個不懂事的,還當是神仙打架,鬧個沒完。也就這兩三天,苦了元哥兒,要去街坊王嫂子那兒蹭飯蹭睡,元哥兒也問過王家大娘,爹爹到底害了啥病,要這般苦,大娘只怕了他腦袋道:“這不給你忙活弟妹去了,小娃子問這麽多,回頭別在你爹爹跟前說,平白添堵。”
尻子來潮乃是苦事,來一回都要去掉半條命,哪是娃子能明白的。元哥兒倒是個明事理的,曉得爹爹和旁人不一般,只每到這時候幫着理家,經年下來,沒出過什麽纰漏,當然,弟弟妹妹也還未見得。
今兒那叢間猛烈晃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綿長,眼看到了正午,衣服全都晾幹了,兩人這才一前一後地出來。傅長生臉還暈紅着,也不知跟男人置什麽氣,一路回去不吭一聲,元哥兒全當不知發生何事,拎着只兔子高高興興地同爹爹們回家。稍晚,傅長生在炊房做飯,元哥兒蹲在屋外頭,用樹枝在地上練字。如今紙墨比吃的金貴,還輕易買不到。
“春……花秋……”元哥兒在沙地上比劃着,嘟哝着念,“月何時……”
元哥兒自小聰慧過人,但凡聽過讀過的,只一兩遍就能記得。六郎從屋中走出來,坐在檐下的矮階,聽媳婦兒的話來“監督”元哥兒練字。
元哥兒雖詩詞什麽的背得多,字卻還認得不全,念了念:“傅……傅,诶,這個字要怎麽寫了?”他擡頭左右看看,挪了挪屁股過來,小聲說:“阿爹,您再給我寫一遍給我瞧瞧,我忘了這個字長啥樣了。”
六郎靜靜瞥了眼兩邊,炊房冒着煙,看樣子此處一時半刻也無人來,便看他接過了元哥兒手裏的樹枝,枝頭在地上“沙沙”地劃了幾劃,這字跡竟是蒼勁利落,渾不似個傻個兒寫得出來的。他寫了個“傅”,後頭又緊接着“長生”兩個字,跟着在旁邊,慢慢一筆一筆地添上了“蕭元秀”仨字。
元哥兒拉長脖子,看得目不轉睛。
“傅先生在不在呀——”街坊鄰居忽然推開院門走進來,六郎将手掌一掃,速速把地上的字給蓋住了。
天黑,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飯,今夜這頓有燒兔肉吃。傅長生将兔腿留給了父子倆,六郎把碗裏的腿夾回給媳婦兒,傅長生不說話,把兔腿扔回他碗裏去。元哥兒小心地看着他爹倆跟兔腿肉兒過不去,扒了兩口糙飯,把自己碗裏的腿給了爹爹:“爹,您吃,我吃兔頭就好了。”傅長生放下碗看了看他們,爺兒倆低着頭,連拿筷子都一個模樣,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快吃罷。”
夜裏,元哥兒自去了隔壁屋間,想是方才吃多了,肚子圓鼓鼓的,消不了食,沒怎麽睡好,轉了幾轉,隐隐約約地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方才李家的嬸子來,請我明兒去城裏給一個掌櫃他娘親看看,怕不及歸家。”
“你随我去做甚,只添個亂罷了……”然後就是輕喘的聲音。
牆上一點點光透來,元哥兒好奇地往那處挪了挪。那牆洞不大,還沒瞧清什麽來,忽地牆砸了一下。
“唔!”元哥兒驚得滾了一滾,直接摔到了床下。
翌日大早,一家分了兩碗玉米粥喝,元哥兒幫他爹搬着吃飯的家夥,父子三人一起牽着老馬去了城裏。種田的靠天吃飯,這江湖賣藝的就靠人吃飯,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個花頭,也不能老待一個地方,往往今天在此,明天就在其他處,這營生雖然低賤,可掙的也是正路錢,現今這世道,做壯丁也找不着人要,有上頓沒下頓,否則黃花姑娘也不會去做娼,英雄好漢也不會吃人嘴短,尋常人都沒法活得好,更何況是隐姓埋名的大奸臣了。
傅長生在巷口和父子二人分別,去前仍叮囑兒子:“好好看着你阿爹,莫要讓人欺了去。”元哥兒點頭如搗蒜,傅長生摸了摸他的腦袋,又看看六郎。六郎戴着面具,只一雙眼微微彎着,粗糙的手掌捏了捏媳婦兒消瘦的手心。
看父子走進人群中,傅長生才緩緩收回目光,正走去掌櫃他家的路上,路經一鐵鋪,瞅見那燒紅的烙鐵,眼神兒有些飄忽。六年前雍京城內一場大火,燒毀了金碧輝煌的太傅府,也燒死了蕭氏夫妻二人,今活在這世上的,是那毀了容貌、傻傻怔怔的六郎。他人原道是那臉上的傷是火燒的,實為傅長生親手烙上,又毒傻了蕭仲孺,也只有這般,世人才認不出這六郎就是那臭名昭彰的奸佞,他傅長生方才能當那殺父仇人已經死絕,心安理得地同六郎過完剩下的日子。
傅長生走了半時辰不到,就到了掌櫃家中。那掌櫃妻子來迎,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屋裏看看病人。傅長生正坐在凳子上,為老妪施針診治,這還不到正午,那一頭突然來了個人,急急尋傅郎中。傅長生以為是誰家的生了急病,正問他來,那人着急道:“哪是誰家的,正是大夫你自個兒家的,那六郎不知怎開罪了張縣令的娘家侄子,這會子叫人收拾着,怕是要活活打死了不成!”
(四)
這娘家侄子究竟是何人,其姓游,人稱游二爺,父為地方財主,因是老來子,故寵成了膏粱子弟。若是一般纨绔也就罷了,偏這姓游的自小就好幹些偷雞摸狗之事,今也游手好閑,又自以為有做縣令的姊夫撐腰,素來目無法紀,欺男霸女,并自诩為江安小霸王,帶着打手招搖過市,像商戶走販收取錢財。這樣的煞星,往來大夥兒都避恐不及,大多是給錢事了,斷不敢與之糾纏,誰想那六郎看着最是憨厚老實,今卻跟這姓游的較勁上了。
傅長生趕回家中,剛一進門就見到地上的血漬,只差沒軟倒下去。街坊鄰裏都聚在這兒,出事兒後大夥兒就把人幫忙給扶回來了,元哥兒端着熱水盆跑來,瞧見了站在門邊的傅長生,就啞聲喊了一聲:“爹。”
傅長生這才猛地一回神,急忙蹲下來看看兒子。元哥兒紅着鼻子搖着腦袋:“我、我沒事,是阿爹……”
“孺郎……”傅長生失聲喃了喃,驀地一個激靈,放下元哥兒疾步進了去。鄰居見着他趕回來,大是松了口氣:“大夫回來了——”幾人讓出了道,就看六郎坐在屋裏的凳子上,拿着一條幹淨的汗巾捂着額,想是磕破了腦袋,袖子和衣襟上的血漬已經幹涸,身上盡是泥濘,鞋也掉了一只,形容好是狼狽。傅長生忙走過來,看看他的傷處,好在這口子不深,該是摔着時擦破的。不急問他,街坊便七嘴八舌地道:“傅大夫,這豈是你家男人的錯,是那游家的臭小子,幾天前剛孝敬了一筆,今兒又來讨酒錢了!他啊,就是欺你家的傻,叫他拿二吊錢出來,拿不出來,就叫人砸場子!真是氣煞人!”
傅長生也聽說過那游小霸王的惡名,他們每月都交錢的,沒想那混子今兒又來了。今一吊錢能供一家子十日花用,二吊錢拿出去,恐怕未來一個月都要餓肚皮,一般做掌櫃的都拿不出來,更何況只是賣藝讨生活的,想是這姓游的故意來找六郎的茬罷了。傅長生謝過了街坊鄰居,人都走了之後,屋子裏陡地冷清下來。
傅長生回來,接過了元哥兒手裏的水盆,對兒子溫柔道:“去你王嬸子那兒,尋小虎子玩罷。”元哥兒用手肘用力擦了下眼,“嗯”了一聲,扭頭出去了。
傅長生将六郎扶到炕上,跟着拿來了傷藥,坐到床沿,細細地擦拭六郎臉上的血漬,緩道:“第二個櫃子裏還有五吊錢,你放在身上。過兩天,那游家的還來,索性就交了錢去,莫跟他再起沖突。”這一點錢原是他存着年底過冬,要給元哥兒和孺郎添件襖衣的。六郎點一點腦袋,他素來都聽媳婦兒的話,從不曾駁過他半句。
兩人安安靜靜的,傅長生突然問:“疼麽?”六郎轉過來,渾濁的眼珠子深深地看着他,磨破的嘴角扯一扯,他嘶聲道:“不疼。”傅長生的手滞了滞,擡起眼。那對漂亮的眸子幹幹澀澀,想是少年時就已經将淚流盡了。他放下染血的汗巾,兩手挽過男人的頸脖,偏頭将嘴無聲地貼上去。
這一晚,元哥兒又去他王嬸子家裏借地方睡了。他和小虎子擠在一張席子上,小虎子小聲問他道:“你爹又病了?”元哥兒沒應聲,小虎子戳了戳他。元哥兒掃了他一眼,就背過身去。
距上一回,今道是剛好,正足了一月,比起往日都來得早。此說來也算好事一件,只有身子硬朗,潮期才來得順當,此時也更為好弄。傅長生白日裏心裏一通難受,淫潮也發得快,不到天黑就出了汗,六郎抱着人去炕上,嗅着他頸脖間發着的淫香,褪了他的衫褲,摸了把陰戶,果真微微腫發,淫淫淌水。
二人遞舌吮唇,天未暗已經打赤身,纏纏地抱在一起,傅長生如火燎地摸着男人的背,不住地喚:“孺郎、孺郎……”他素是自持,輕易不顯情意,今卻自己貼上身來,轉過來背對趴坐在六郎的腰身上,用手扶捋那根器物,不過三分粗大,就彎下身用嘴伺候,舔到有六寸來長,青筋火冒,滾圓的頭出水來。六郎額上雖有傷,卻不曾妨事,今也紅着兩眼,勢洶洶起來抱住傅長生,起身跪坐于床,将他的腦袋用力摁在床上,就見那對白股高高撅起,嫩牝大張,芯瓣媚紅,肥美不可言說。傅長生心口難受至極,只恨不得他狠狠弄疼自己,催道:“快、快插進來……”
六郎便扶胯将肉具頂進,水聲一響,二人跟着大大喘一氣,就看那紫紅的孽物嵌入兩臀之間,擠在小小的肉縫兒裏,才插了半根,就好似已經頂到穴頂。傅長生抽搐似地打顫,面紅耳赤地仰脖喘氣,先是覺千咀萬蟲蠶食着肉身,奇癢難耐,忽有一生鐵搗入騷洞,跟要絞壞腸子似地大力抽扯,便看那好大一根肉棒在赤珠外使勁兒擦磨,花水被插得淋淋直流,幾乎當場要了他的命去。
卻說,傅長生因這私心保了蕭仲孺之命,他曾見蕭仲孺位及人臣之姿,今看虎落平陽被犬欺,明知那也是罪有應得,卻如何真狠心舍得郎君受辱。他只當依蕭仲孺的本性,怕是寧死也不肯活到這樣不堪,卻又因自己過分自私,只想和孺郎一同茍活。幾番膠着,心思愈沉,便也看不清眼前人是真傻還是假癡,可嘆這二人尚要折磨彼此些許年頭,方可慢慢解開心結。
後話休提,便道傅長生過了兩日潮期,身子又虧空了去。隔日大早,六郎帶着元哥兒又去了城裏的藥鋪去,好給媳婦兒抓幾錢補元補氣的藥材。這便是為何,尋常人家尻子極難養活,莫說這一年裏要害幾次毛病,平日裏補不夠身子,往往出嫁沒折騰兩三年就撒手人寰。兩人買了藥,手裏的錢就所剩無幾,若過後幾天要吃上飯,自然就要賣藝掙錢了。
他們牽着老馬去了鬧市街口,這才搬出吃飯的家夥,那一頭人群就散開來,只見那姓游的帶着幾個壯丁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這張縣令的娘家侄子卻也不是第一次來尋晦氣了,可六郎要人把此事瞞着,便是不願傅長生憂心。元哥兒一見這姓游的就瞪大眼,然他阿爹不願惹事,不着痕跡地把娃子撥到自己身後,客客氣氣地朝游二爺抱了抱拳,跟着拿出了兩吊錢來。
這姓游的長得尖嘴猴腮,好是一張刻薄的小人嘴臉。他接了錢來,拿在手心裏掂了掂:“算你這傻子識相!”又說,“給爺搬張椅子來,今天爺就給你捧捧場——”
元哥兒便是不服氣,也只能擡了把椅子過來,這游二爺便岔開腿坐下來,揮手吆喝着人立馬開場。這六郎雖然又醜又啞,可卻也有點本事,他今不走細索高跷,只拿了把槍來,一連耍了幾個槍花,一看便不知不尋常。只不過,這姓游的不是真來看他舞槍弄刀的,他興致缺缺地歪坐着,不知在琢磨什麽馊主意。此時,元哥兒奉命捧着茶水來,正端到游二爺的跟前來,這姓游的使了個眼色,家丁就将腿一伸,元哥兒一時未察,被拌得往前一摔,茶水就潑在了這姓游的身上。
這纨绔就趁勢發作,暴跳如雷地一起,揮袖掃了元哥兒一個耳貼子。六郎一見兒子被打,東西一抛,猛地直沖過去,将元哥兒護在懷裏。六郎拽下面具,着急地打量元哥兒,就看元哥兒右臉一片紅腫,委屈地扁嘴喚道:“阿爹……”六郎顫顫地伸手,好似怕碰疼了元哥兒,跟着無聲地、死死地攥緊了拳頭……
那姓游的哪肯罷休,氣急敗壞地喝道:“你這沒眼色的潑了爺一身,來呀,把這臭小子抓起來!”
眼看那些人要抓元哥兒,那一頭虎子他爹趕緊跑過來,攔道:“游二爺,這娃子不懂事、沒個眼色,您貴人高擡貴手,且放他一馬去,我讓他父子二人給您老賠不是!”
“賠不是?拿什麽賠?”姓游的甩甩袖子,指着自己這一身道,“就算把他倆都賣了,也掙不了幾個錢,你們說說,他父子拿什麽來賠?”
圍觀的人群嗡嗡說話,除了王家的虎子他爹之外,無人敢站出來給賣藝的說話,省得也被這姓游的纨绔給盯上,來日都做不了買賣。虎子他爹着急得熱汗直流,正琢磨着如何解圍,那六郎卻站起來,朝游二爺拱拱手,然後就擡手打了幾自己的臉。“阿爹!”元哥兒跳起來,抓住他爹爹,六郎卻把他推到自己身後去。
游二爺饒有興味地看他打了十幾來下,直将臉都打腫了,這才假意地擺擺手:“罷罷罷,爺爺不是非得給個娃子過不去——”話是如此,卻看他一腳蹬翻了椅子,跟着一腳踩在上頭,掀起衣擺說:“這樣,你若從爺胯下鑽過去,這事情,就一筆購銷了如何?”
此話甫出,六郎動作一滞,幽黑的雙眼驀然擡起來。
(五)
論說好壞輪回,報應不爽,然這世間也非是如此,否則蕭仲孺前半生惡事做盡,斷也不會留着條命到現在。只是,如今他茍且偷生,不再求榮華富貴,寧為妻兒裝瘋賣傻,一代權奸淪落至鑽人胯下,确也應了當年他夢裏相士所言,實為豬狗不如了。
傅長生由夢魇中驚坐而起,卻瞧日暮西沉,眼前黃渾渾的一片,屋裏破破落落,架上挂着幾件未洗的衣服,炕邊是他漏夜給郎君新做的一雙草鞋,讓他心中平實安穩,不似夢裏那樣花團錦簇中暗藏着吃人兇光。他披衣坐起時,門板恰是有人一推,傅長生才見父子二人一同歸家,啞着嗓子,輕問道一句:“今兒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就看六郎身上髒兮兮的,跟泥裏打滾過一樣,當元哥兒轉過來時,傅長生只好似遭人當頭棒喝,當下便怔住了。元哥兒兩眼腫腫,該是一路哭回來的,臉上故意用泥巴抹過,瞞得住別人,卻哪能騙得過十月懷胎生下他的親爹爹。
餘晖自窗欄灑入,傅長生抱着孩子坐在床沿,一遍遍擦着他的臉。元哥兒素是懂事,今也蜷在他爹爹懷裏。六郎坐在前方的凳子上,臉上的印子是自己打的,除此之外毫發無傷,神色無悲無恸,跟個真傻子一樣靜靜坐着。傅長生是何等聰穎之人,瞅見他褲子膝蓋處沾着泥沙,大也将這當中的糾葛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傅長生撫着元哥兒的腦袋,思及過往,看着六郎,不禁恍惚地道:“……是我對不住你們。”
爹爹……何錯之有?——元哥兒又怎知道,他原是太傅之子,即便不是,親生爹爹也是丞相幺兒,端的是正統的世家血脈,今卻被個小小的縣令娘家侄子踩在腳底,怎叫他親爹不心疼。
六郎卻不說話,他擡手将臉兒一抹灑,拿起桌上的藥包走出去,架罐子給媳婦兒煎藥了。
稍晚,王家的送了飯來,勸了傅先生幾句話:“好生看着你家的,這些天別讓他出來了,好好待着,等游家那混子興頭過了,再圖也不遲。”她左右看看無人,又嘆了一聲,低聲道,“聽人說……這混子打的是咱這條胡同的主意,他是想要咱們都過不下去,好騰出地方來開幾家窯子。”一句句話聽下來,世道艱難,這哪是一家愁而已,如今家家誰人不苦,誰都幫不了誰去。
傅長生回頭來時,瞧見六郎站在門後,那兩眼黑黢黢的,一個眼花,他還當是見着了老爺,手裏的燈籠一松,落在地上。六郎走過來,将燈籠撿起,交回到傅長生手裏。
後來一家三口坐在炕上用飯,同是靜默無話。晚上吹了燈,傅長生便叫元哥兒一起到床上來睡。他抱着兒子,六郎摟着他,外頭淅瀝瀝地飄着小雨,給夜裏添了幾分涼意。元哥兒今日受了驚,蜷在爹爹懷裏早早就困乏了,傅長生哄睡了兒子,背靠着男人的胸膛,那雙手臂環住他的肩頭。
傅長生道:“往後,便不做這營生了。”他撫着元哥兒的腦袋,輕道,“咱們另尋個活兒,無非苦些,或者,我給人多瞧些病就是了。”他轉過來,看看六郎,啞聲說,“孺郎,我們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