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市(下)
看到阿弟被人提了起來,王珞頓時松了一口氣。
王四郎被吓懵了,仰着小腦袋、大眼滴溜溜的望着提着自己的男子,這是一名年輕的郎君,他容貌俊美,身量颀長、猿臂蜂腰,腰間佩戴着一把短刀,顯得英氣十足。不過王四郎還不到羨慕成年男子英武之氣的年紀,他只覺得這人好高,比阿耶還高,他小鼻子抽了抽,哽咽道:“阿姊……要阿姊……阿姊舍不得了……哇……”
王朗俊美風雅、崔氏柔美皎好,王珞和四郎都是挑着父母優點長得,姐弟兩人長得都好,小四郎本就男生女相,又被母姐嬌養長大,即使穿着小郎君的服飾,看着也像個小女娃娃。
提着小四郎的男子手不由一頓,這小娃娃不會是小女娃吧?
這時車夫也回過神,連聲道謝,想從男子手上抱過四郎,可是四郎這會誰都不要,只仰着小腦袋哇哇大哭:“阿姊……要阿姊……”
男子被四郎哭得頭都大了,但想到這孩子是嬌滴滴的小女娃,也不好把他丢到地上,也不好抱他,只能繼續提着他。
眉綠跳下車匆匆跑來,扶着王珞下車,荷風上前從男子手中抱過四郎,王珞上前給男子行禮:“舍弟頑皮,有勞郎君相救,還望郎君告知臺甫,兒讓父兄登門道謝。”
少女聲音瀝瀝如水,又清又柔,好聽極了,男子救人本是順手為之,也沒太上心,聽到這聲音,他不由自主的低頭望了一眼,這一眼卻把他看住了,只見一名紅衣少女蓮步輕盈的朝他走來,身上華服美飾流光溢彩,卻不及她一抹清淺的笑容昳麗,男子生平第一次猶如登徒子般看着一名女郎發愣,不過他城府頗深,在外人還沒察覺前便回神了,他耳根微微泛紅,拱手道:“舉手之勞,女郎無須多禮。”
王珞見這男子身量提拔,又穿着一身黑色便服,就猜此人應是行伍出身,大夏黑色為軍服,禁止庶民穿戴,她轉身對在荷風懷裏不停折騰的四郎說:“這位郎君救了你,你要不要跟他道謝?跟阿兄說謝謝。”王珞有點吃不透眼前男子的年紀,但肯定有二十出頭了,按照這個年代的劃分,可以當她跟四郎的叔叔了,可王珞實在做不出叫人叔叔的事。
四郎大眼噙着淚,怯生生的仰起小腦袋看了黑衣男子一眼,随即向王珞伸出小手,“阿姊香香……阿姊舍不得了……”他才不要跟這個黑叔叔說話!他好兇!
王珞:“……”王珞前世沒養過孩子,也不知該怎麽養孩子,就照着前世聽來的只言片語教孩子,四郎小時候但凡磕到碰到,王珞就會抱着阿弟說:“阿姊香香、阿姊舍不得了……”結果導致小四郎現在吓到了、摔疼了,都要她抱抱香香。本來王珞沒覺得有什麽,崔氏也不覺得女兒教得不對,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有點把小四當女兒養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要不是這小女郎說着小子是舍弟,他都以為這是穿了男兒裝束的小丫頭。他知道大戶人家都會嬌慣孩子,可沒想到能嬌慣把兒子當女兒養。
“王小四。”王珞沒伸手,只輕輕的叫了四郎一聲。
小四郎立刻乖巧道:“小四多謝阿兄。”
小娃娃的聲音軟糯,男子看着這對容貌酷似的姐弟,神色不由自主的轉柔,他對小四郎微微而笑:“以後小心些,莫要再淘氣了。”說完他朝王珞略一颔首,便轉身大步離開,速度快得甚至連車夫都追不上他。男子很有自知之明,這對姐弟一看就是高門大戶家的貴人,尋常人一輩子都高攀不上的存在,他不過順手拉了孩子一把,哪裏配跟他們論交情?
車夫追了一會,連那男子的影子都看不見了,只能氣喘籲籲的對王珞說:“姑娘,那位郎君走的太快了,小人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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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珞說:“追不上就算了。”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跟權貴扯上關系,她看了看高升的日頭,吩咐眉綠将羃離取來戴上,大夏男女之防沒有後世那麽嚴重,王珞戴羃離更多是為了防曬,她剛才下車也沒戴帽子,不然太不禮貌了。她彎腰抱起沉甸甸的弟弟,小四郎終于得了阿姊的擁抱,心滿意足,王珞點點他小鼻子,“四郎要聽話,不然再亂走,不然我要讓你坐小凳子了。”
王珞從未真正打罵過弟弟,一般只是吓唬性的拍拍小屁股,如果他調皮的話,就罰他坐小板凳,四郎當然不願意,連聲嘟哝道:“囡囡乖,阿姊不要生氣,囡囡不再亂跑了,囡囡乖乖坐着。”
王珞:“……說我,不要說囡囡。”
王四郎眨眼看着王珞,他自會說話起,就長時間你我不分,王珞想糾正他你我,就叫他囡囡,吳語裏“囡囡”的意思偏女性,但如果是幾歲的小孩子男女都不分,王珞前世習慣叫小孩子為囡囡,這世也把習慣帶到了弟弟身上,導致四郎現在習慣性自稱囡囡。
看着四郎可愛無辜的小臉,王珞之前因他不聽話而升起的少許怒火,早煙消雲散,随之升起的是愧疚,都是自己沒注意,只顧着他吃飽穿暖,生怕他生病,一直把他關在院子裏,頂多讓丫鬟陪他玩,卻忘了他是男孩子,男孩子是需要跟同性一起玩耍的。
“綠兒。”王珞沉吟片刻,輕聲喚着眉綠,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發現問題就立刻解決問題。
“姑娘。”眉綠上前一步。
“你讓千樹買幾個身體健壯的男孩子過來,年紀在五六歲左右的。”王珞說,“買回來先養在莊子裏,等确定身上沒病、沒虱子,學會說官話後,就把人送進來。”其實年紀大點更合适,但家裏女眷衆多,年紀再大就不适合長期留在內院了。
眉綠點頭應是,“奴知道了。”
王珞眉頭微展,拉着四郎的小手在西市閑逛,小四郎看到什麽都想吃,還是王珞拿了兩塊小餅幹給他,才勉強哄住了他。小四郎很喜歡吃小點心,但王珞怕他蛀牙,嚴格限制他吃零食的時間和數量,崔氏曾偷渡給兒子一次,結果王珞連崔氏的甜食都斷了,之後崔氏就再也不敢在這方面犯女兒忌諱了,她也愛吃女兒做的點心。
王珞來京城也快一年了,一直沒機會出門逛街,一來是這時代衛生條件極差,而北方因天氣寒冷,病毒不易傳播的緣故,街道比南方更髒,每次來東西兩市,王珞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二來也是王家家規嚴,莫說女孩,就是男孩上街都必須經過長輩允許,王珞初來乍到,也不想天天往外跑,引起別人注意。
眉綠突然指着一家鋪子說:“姑娘,前面就是油餅鋪子。”
王珞順勢望去,只見那間鋪子裏人聲鼎沸,很多人都簇擁在鋪子裏等着裏面的油餅做好。王珞嘴角微彎,“不錯。”這間油餅鋪子是王珞用私房讓千樹在外面開的,因千樹是良民,這間鋪子在千樹名下,所以收益也跟國公府無關,王珞教了千樹油餅的做法,又給他開店的本錢,跟他約定六四分成,王珞四、千樹六,千樹每天都幹勁十足,眉綠每月就盼着初十,這天是長兄給姑娘送錢的日子。
眉綠輕聲說:“阿兄說,今年賺的錢都可以另開一間鋪子了。”千樹不來鋪子賣油餅,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替王珞打理農莊。
王珞搖頭道:“暫時先別急着開新店,一家油餅鋪子足夠了。”
眉綠點頭應是,她跟千樹身份上是良民,但他們都以姑娘仆人自居,行事從來不敢自作主張,因為姑娘每次決定不一定是收益最大,但肯定是最穩妥的。
王珞陪阿弟在西市逛了一圈,便讓車夫把牛車牽來,一行人往良國公府走去,卻不想還沒駛入國公府的巷口,就被一行衛士攔了下來,“來者何人!”
駕車的車夫一見這對衛士身着玄色軍服,腰間佩戴着虎首帶鈎,心中大驚,連忙下車道:“小人車上乃衛國公府上家眷,良國公是我家姑娘的外翁。”
那名衛士聞言神色稍稍混合,他示意車夫往邊靠,“在這裏等一會。”他也沒有讓車中女眷下來,都是勳貴家的貴女,也沒什麽好查的,讓她們下車還多事,不如在一邊等着。
四郎本來在車裏玩鬧,突然看到一大群陌生人氣勢洶洶的圍着自己,他忙摟住王珞的脖子說:“怕!”
王珞輕拍阿弟的背安撫他,她微微挑起車簾看着車外,看到那些人腰間是虎首帶鈎,心中微驚,這不是禁龍司的人嗎?禁龍司是大夏的特務機構之一,掌管宮禁、周廬宿衛、刺探各地情報等事宜,禁龍司的名氣遠不及後世那些特務組織那麽大,但在大夏卻是止小兒夜啼的存在。良國公府怎麽會有禁龍司的人存在?阿娘呢?阿娘她在國公府裏還是在……就在王珞擔心的胡思亂想的時候,“哈哈哈——”一陣老頭洪亮的笑聲傳來。
王珞:“……”看來是沒事了,不然外祖翁不會笑得那麽開心的。
王珞透過隙縫,就見良國公陪着一名容止閑暇的青袍男子緩步從巷中走出,良國公在男子身量算高的,但還是比這男子矮了快有一個頭,以王珞的角度看去,男子的容貌正好被良國公完全擋住,他又穿了一身便服,輕裘緩帶,完全沒法确定他的官職,不過看他這氣勢,即使不是龍禁尉指揮使,也是其中高層官員。
良國公說:“您放心,這事我一定替您辦妥了。”
“勞煩公爺了。”男子輕笑一聲,語氣溫和的說道,他聲調不高,卻并沒有被良國公的大嗓門音壓下去,反而猶如玉罄般清朗動聽。
良國公拍着胸脯道:“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哪裏是麻煩?您以後有事盡管吩咐我。”
青袍男子突然腳步一頓,擡頭往王珞處望來,王珞明明躲在車簾後看着男子,但卻感覺他的目光似穿透了車簾,王珞心頭微驚,但手依然穩穩的維持着車簾的原樣。青袍男子微微一笑,偏頭問良國公:“這是貴府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