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鄭先生

陳敬等芳池給王珞穿好鬥篷,又奉上暖手的手爐, 讓幾個小內侍在前面引路, 送王珞回慶春宮。

王珞眉頭微蹙:“就我跟芳池兩人回去即可。”就陳敬這做法,她還沒回慶春宮, 謠言就滿天飛了。王珞來宮裏一半是為結交未來蕭相夫人、一半是為了讀書的。王珞現在只希望未來的蕭相夫人是七皇女,不然她的目标怕是實現不了了。她還記得八皇女對鄭玄那副情根深種的模樣, 女人對自己的初戀情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陳敬聞言揮手讓內侍退下, “姑娘慢走。”

王珞見陳敬沒堅持, 心中微松, 即使是自欺欺人,她也想拖延一段時間。

陳敬等王珞離開後, 摸了摸沒毛的下巴, 看來這位三姑娘處事很穩重, 即使知道自己得了指揮使的青睐,也沒有變得張揚,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姑娘根本不想要指揮使的青睐……他對自己幹兒子陳忠招手, “以後給姑娘送東西都低調些, 不要太張揚。”陳忠就是陳敬之前派給王珞,替王珞跑腿的小太監。

陳忠今年才十一歲, 但能被陳敬看重收為幹兒子的人,絕對不是普通孩子, 他恭聲應道:“幹爹你放心,我會好好伺候姑娘的。”

陳敬安排妥帖後,就離宮回了禁龍司。鄭玄正在書房批閱公文, 陳敬蹑足進入書房後也不敢說話,只站在角落靜候鄭玄吩咐。

鄭玄落在公文的字筆鋒淩厲、力透紙背,跟寫給王珞的字截然不同,他速度也很快,不過大半個時辰,書案上堆成山的公文就處理完了,陳敬這時才上前先奉上熱水,再整理散亂在書案上的公文。

鄭玄權勢滔天,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生活習慣卻出乎意料的簡樸,并沒有什麽奢華的愛好,連飲品都只喝清水,這也深受聖人影響,聖人也是近些年生活習慣才變得有些奢靡,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簡樸勤政的好皇帝。

鄭玄喝了一口熱水問陳敬:“回去了嗎?”

他這話沒頭沒腦的,但陳敬知道郎君問的是王珞,他沒想郎君處理完公務,就問起王姑娘的情況,心中暗暗慶幸自己始終對王三姑娘恭恭敬敬的,他答道:“姑娘上午抄了三頁經文,中午時睡了半個時辰,起來又看了一會書,用完午膳就回慶春宮了。”說完他從袖中取出王珞抄寫的經文遞給鄭玄。

鄭玄接過經文細看,以閨閣女子而言,王珞的字寫得已經算不錯的了,但也僅限于閨閣女子,鄭玄翻了幾頁便放下了,吩咐陳敬說:“去找千字文來。”王朗也不知怎麽教孩子的,孩子寫書法根骨技法都不教,只讓孩子臨花架子,字外形寫得再好看,沒有筋骨支撐,字能好起來嗎?佛經上的文字好些都不是常用的,還不如先練千字文。

陳敬應聲退下,鄭玄又叫住了他:“再拿一本詩經來。”

陳敬暗忖難道郎君還準備給女郎寫情詩?郎君這是開竅了啊!

然而鄭玄後面的所作所為,證明陳敬想太多了,鄭玄如果要給王珞寫情詩,哪裏需要翻詩經?莫說他背了多少首情詩,就是讓他現寫他也能寫出來。鄭玄讓他拿詩經是為了給王珞布置功課。他花了一晚上時間,把一本千字文寫完,将自己的手稿和詩經遞給陳敬。

“你明天把這本字帖和詩經給姑娘送去,讓她每天臨上十……”鄭玄想說臨十頁,但想到王珞是嬌滴滴的小女郎,也不指望她出人頭地,改口道:“每天臨五頁,再背一首國風。”鄭玄這是将布置作業删了又删,只有自己當初功課的半成不到。

Advertisement

陳敬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解鄭玄的用意,您這是追求女郎,還是教徒弟?他小心翼翼的說:“郎君,女郎寫字慢,今天寫了一上午才寫了三頁就累得不行,中午還睡了半個時辰。她過幾天就要去學堂上課了,您布置的作業是不是有點多了?”

要是換了大郎,郎君布置這麽多功課,陳敬肯定不會有異議,他甚至覺得布置少了,可王姑娘不同,郎君對她另眼相看,總不會是想養女兒吧?他這閹人都知道這養孩子跟追求女郎是兩碼事,你不能把對孩子的要求,放在未來妻子身上,您這樣要什麽時候才能娶到妻子?

“哦?她身體這麽弱?”鄭玄有些詫異,他想起王珞纖細的身形,好像是瘦了點,七皇女跟她差不多年紀,都可以豎塞兩個她。他暗忖以後還要加一堂騎射課,身體太差可不行。鄭玄本來對王家汲汲營營想要繼續成爵的舉動沒太大感覺,現在覺得王家淪落到賣女求榮,好好的女孩子不用心教導,就只關心她們容色,以圖将來媚寵,這爵位不傳也罷。

“讓她每天寫一頁,國風——”鄭玄頓了頓說:“背不下就算了,但要看熟,我有空會給她講解的。”字是一定要寫,可以磨練性子,詩經不背就不背了,他想到王珞還想看史書,就她這根基,還想看史書?鄭玄忍俊不住,等給她講詩經時順便講些史書吧,免得她覺得課業太枯燥不肯學。

陳敬覺得自己有滿肚子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陳敬現在已經不認為鄭玄對王珞是一時興起,想納她為妾。男人或許會樂意讓姬妾為自己紅袖添香,但這還沒入門,就給她熬夜寫字帖、給她布置功課,這絕對不是妾的待遇,他家郎君要對姬妾都這待遇,他那兩位侍妾又何至于如此?聖人也不用擔心郎君一生不娶了。

陳敬想到王珞接過鬥篷時的不情願,心中微嘆,希望這姑娘能足夠懂事,開開心心的受了郎君這份苦心,不然吃苦的還是她自己。讓指揮使花了心思的人,怎麽離得了指揮使的掌心?外頭說指揮使娶不上妻子,只是指揮使不屑跟那些跳梁小醜計較罷了。說句托大的話,這天下的女子,除了貴主宗室外,別家的女孩子只要指揮使看上的,誰家敢不奉上?

就在鄭玄熬夜給王珞準備每日功課時,王珞正扶着牆壁練基本功,繃腳尖、提膝、擡腿、旋轉……芳池不懂什麽叫芭蕾,但她覺得此時的姑娘美極了,比宮裏的舞娘不知美多少倍……芳池腦子裏剛浮起這個想法,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姑娘是什麽人?怎麽能把姑娘跟那些舞娘比?

王珞運動了一會,讓芳池給自己找了一個支架,将史書放在支架上,她開始壓腿,在芳池目瞪口呆中,她先輕松的壓了個橫一字馬,又來個豎一字馬,最後來了一個兩百七十度的劈叉。要不是王珞平時能走能動,芳池都想摸摸姑娘身上到底有沒有骨頭。

王珞就這麽底下墊着兩條厚被子,一面壓腿,一面看史書,這是她前世就養成的習慣。古代史書沒标點沒斷句,讀起來很慢,但卻是一本能打發時間的好書,她并不知道既被鄭玄鄙視完自己字跡後,鄭玄對她的文化水平也産生了嚴重懷疑,準備從啓蒙讀物開始給她講課。

“王八姑娘在嗎?”就在王珞鍛煉身體、芳池坐着一邊做針線活的時候,幔帳外響起了女子輕柔的聲音。

王珞緩緩的收回腿,芳池放下針線活,給王珞擰了帕子擦臉,又給王珞披上一件披風。王珞這才起身相迎,幔帳外站着一名十三四歲的紅衣少女,這少女粉面桃腮、膚白似雪,她笑容滿面的望着王珞:“是王家妹妹嗎?我姓裴,家中排行第九,小名也叫阿九,不知妹妹怎麽稱呼?”

王珞沒想到裴九居然這麽自來熟,她微微笑道:“我小字阿石。”說着她側身請裴九入內。

裴九剛進花罩就一愣,也不怪她驚訝,主要是房裏太空曠了,除了角落邊有個博物架外,被屏風隔開的客房居然空無一物,裴九見慣了淑女的閨房,王珞這樣的閨房她還是第一次見,饒她城府頗深,一時都找不到贊美詞,“阿石這裏可真疏朗開闊。”

王珞會把房間布置這麽空曠,是為了鍛煉身體用,這話她不會跟裴九說,“剛才芳池在打掃屋子,我才讓她把東西都移開的。”

芳池默默的取出蒲團,又擺上茶案=,芳池留了一個心思,沒有擺上茶點,只泡了陳司籍送來的茶葉。

裴九發現王珞使用的蒲團、茶案都是宮中制式,茶葉也像是剛才女官送來的茶餅,想到自己從宮女口中打聽到的消息,王珞入宮只帶了五個箱子,而王瓊卻帶了幾十個箱子,她不由心中暗曬,一個元配之女、一個填房之女,區別卻如此大,看來這對即使是親姐妹,也不是插不進手的。裴九心思急轉,面上還是笑盈盈的說:“我今天入宮,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房裏有些放不下了,有些都放在堂屋了,還望阿石不要見怪,等我丫鬟過段時間都收拾好了,我我就把東西收走。”

王珞無所謂道:“阿九自便。”她本來就沒想用那堂屋。

王珞無所謂的态度,被裴九看成了懦弱,所以她才今天出門一天,是準備暫避自己和蕭七的鋒芒?裴九端起茶盞,看似輕啜茶水,實則連唇都不曾沾一下,她放下茶盞,對王珞說:“也不知我們何時上課?我在家最怕的就是上課,一本孟子讀了半年都沒讀完。”

王珞看着巧笑嫣然的裴九,心中大致對這姑娘的脾氣性格有些了解,有點小心機,還有點小虛榮,喜歡別人誇獎自己,但至少不是王瓊那種情商為負的人,跟這樣的人相處,總比跟王瓊好一點,她微微一笑:“能讀孟子已經很好了。”

裴九親昵的問:“阿石在家學過什麽?”

王珞說:“我不過認幾個字而已,沒學過什麽。”她說完,就見芳池将架子上的史記取下,芳池身體微側,讓裴九清晰的看到書名。王珞輕咳一聲,好玄沒笑出來。

裴九笑容差點沒繃住,她才不信王家會教女兒史記,這都是男人才學的東西,她暗暗撇嘴,也是個沉不住氣的,她又跟王珞寒暄了幾句,就起身離開了。

王珞笑着起身送她,其實也不是送,畢竟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層厚厚的幔帳,裴九望着王珞離開後,微微晃動的簾子,心中暗想總有你乖乖讓出屋子的一天。也不是裴九莫名的對王珞有敵意,而是任何看到王珞的人都會有危機感,她自認不醜,但跟王珞站一起就跟她身邊那丫鬟似地,這樣的人留在宮裏,對她威脅太大了,她情願跟蕭七争,也不要跟王八争,王八……裴九吃吃一笑,這可真是一個好排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