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蘭草
把房東扶回他的房間實在是有點吃力,畢竟還要上個二樓,姜恬也不是多矯情的女孩,幹脆直接扶着人回了自己卧室。
lune可能是覺得他們兩個這種互相攙扶的踉跄步法很有意思,甩着尾巴跟在兩人腳邊湊熱鬧。
姜恬本來扶着個成年大男人已經喘得像是80歲老大爺了,被lune這麽一鬧,生怕踩到它,剛走到床邊就絆了一下,跟房東一起跌進了松軟的大床。
房東大概被摔得更暈了,嘴裏低低地溢出一聲不适的“嗯”。
床墊是姜恬搬來後自己換的,非常有彈性,兩人在床上彈了兩下,非常像是某種澀晴的大型運動現場,把lune吓得柿餅臉炸毛成了太陽花。
姜恬掙紮着坐起來,甩了甩亂糟糟的頭發,毫不猶豫地蹬了房東一腳。
你嗯什麽你嗯,好像我對你怎麽樣了似的,怎麽不喝死你呢!
踢完盯着他緊繃的下颌,姜恬又心軟了,俯身過去輕輕托起房東的頭,在下面塞了個枕頭。
瞧瞧,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前些天人家借給她枕頭和被子,今天她就得還回去。
感嘆完,姜恬準備起身,剛一動後腦勺突然被按住,剛才還躺屍的人現在緩緩睜開了眼睛,姜恬被迫僵着脖子跟他對視。
他的手掌扶在姜恬後腦勺上,帶着酒醉的熱度,眼睛明亮,眉心皺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恬。
姜恬愣了一瞬,然後把手伸到自己後腦勺,掰開房東的手指:“別看了,不是你前男友,是你的女租客。”
她還貼心地強調了一下自己的性別,免得被認錯。
果然,自報性別後房東像是對她沒什麽興趣了,手無力地垂在一旁,重新閉上眼睛。
姜恬起身,嘆了口氣,去廚房倒了杯溫水,等她回到卧室,看見床上的人手背搭在額頭上,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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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回來之前姜恬是在調香水的,屋子裏只開了一盞臺燈,瓶瓶罐罐還攤在桌上,燈光不算明亮,但姜恬看見房東那雙有些上揚的精致眼角滑出一道微亮的水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姜恬端着水杯站在卧室門口沒出聲也沒動。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到了18歲那個晚上,她穿好外套臨出門時在玄關的鏡子上看見自己的臉,放空的目光和眼角的淚痕,就跟現在的房東如出一轍。
也許悲恸時的哭泣都是這樣悄無聲息的,寂靜地發生,又寂靜地終止,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那是一場臺風,一場海嘯,一場火山的爆發。
姜恬敏感地想,他可能不想活了。
過了一會兒,這個發生完自然災害的人自己起身,好像剛才落淚的一幕是她的錯覺,連眼眶都沒紅一下,一言不發地路過姜恬身邊慢慢上樓去了,腳底步子到底還是有些淩亂,差點踩到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小lune。
Lune靈活地閃開,甩了甩尾巴表示不耐煩。
不能讓他獨處。
姜恬閃過這樣的想法,一點猶豫都沒有,跟着一起上了二樓。
房東的卧室簡潔得像是快捷酒店,桌子上除了一個煙灰缸什麽都沒有,他老老實實地躺在自己床上,姜恬聽見他語氣淡淡,沉聲說:“要是能看見鬼就好了。”
怕鬼的姜恬:“……”
她面無表情地把水杯放在房東床頭,內心比臺風海嘯火山爆發還激烈。
并且非常想掐着他的脖子好好問問,鬼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房東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姜恬一邊想要守着他怕他出意外,一邊又想要工作,但那些瓶瓶罐罐都是玻璃制品,稍微一動就有聲響,她也不忍心吵醒一個看上去很傷心的人。
手機正好震了一下,蘇晚舟發來的信息:
【我把我的整個靈魂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讨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收到蘇晚舟這種酸唧唧信息是每天都要經歷的,姜恬都麻木了。
蘇少爺美其名曰是幫她找做香水的靈感,讓她體驗愛情的甜,故而只要閑着就上網搜些肉麻的句子發過來。
姜恬看了眼熟睡中的房東,踮着腳尖走到二樓陽臺,給蘇晚舟撥了個電話。
“恬妹,今兒出來喝點麽?”蘇晚舟一聽就是剛睡醒,估計連床都沒起,聲音懶得像是夢話。
姜恬壓低聲音,小聲問:“你能不能幫我買點不出聲音的容器送來,塑料的或者防水紙的都行,我調香用。”
“一次性水杯行不?”蘇晚舟直接問。
姜恬想了,依然小聲:“最好是透明的,比紙杯小一點的。”
蘇晚舟笑得挺開心:“行,等着吧,正好看看你住的地方什麽樣,給我發下地址,一會兒就到。”
蘇晚舟從小就特別夠意思,姜恬每年都是在法國呆的時間多,回國也就呆上兩個月,一群發小裏別人都是在她回來的時候聚聚她在國外時也不怎麽聯系,只有蘇晚舟經常給她發信息,逢年過節還寄禮物給她。
Lune是只不甘寂寞的貓,昨晚就趁着房東酒醉爬上了人家的床,一直到現在還在人家床上睡着,睡得一點貓樣都沒有,露着肚皮上的白毛非常不注意形象。
姜恬聽了幾遍魏醇的歌,蘇晚舟的信息就又來了:
【出來。】
姜恬踮着腳從房東卧室退出來,輕輕掩上門,才跑着下樓,出了院子看見蘇晚舟穿着睡衣趴在駕駛位半搖下來的車窗上,還打了個呵欠。
“就這樣開車來的?蘇晚舟你是不是嫌命長?”姜恬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
“嘶,恬妹,我發現你一點良心都沒有,蘇少爺犧牲寶貴睡眠時間給你江湖救急來了,你不感動?不榮幸?不幸福?”蘇晚舟車裏摸出個兩個盒子丢給姜恬,“給,透明塑料容器。”
兩個盒子同時飛出來姜恬有點接不過來,只抱住一個,另一個落到地上,姜恬蹲下去撿,手還沒碰到盒子,指尖一頓,噌地拿起盒子怼到蘇晚舟鼻尖底下,聲音猛然拔高:“驗孕試紙?!”
蘇晚舟摸了摸鼻尖:“哎,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想不起來有什麽透明的塑料小容器,這裏面不是有那個什麽小量杯麽,幹淨無塵,多合适。”
“……誰給你出的主意?”姜恬艱難地問。
蘇晚舟還挺得意:“我自己啊,只有蘇少爺這靈活的腦子能想出來好麽!”
行吧,就蘇少爺這個甭管麻将、撲克還是骰子從來沒贏過的智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姜恬拿了東西就要走,被蘇晚舟叫住了:“哎恬妹,給你跑趟腿也不請我進去吃個早飯麽?”
“改天吧,房東睡覺呢,你這個大嗓門別進來嚷嚷了,會吵醒他。”姜恬邊說邊往二樓的窗戶看了一眼。
“等會兒!這麽護着他呢?”蘇晚舟突然皺眉,眯起眼睛,“怎麽着?你真談戀愛了?”
姜恬關于感情上的事兒滿嘴跑火車,不熟悉她的人真以為她是個換男友頻繁的渣女,但蘇晚舟知道她那些都是瞎掰,沒一句能信的。
不過這次,怎麽瞧着好像真對這個房東上心了?
睡個覺而已,還不讓吵了?
這都中午了還不起床嗎?!
“是啊,愛得死去活來,半分鐘看不見就想得心肝脾肺疼。”姜恬研究着手裏的盒子随口說。
蘇晚舟眉頭上的褶子悠地散了,覺得自己多慮了,明明姜恬還跟以前一樣,他發動車子,笑道:“那行,我先撤了,改天啊,改天請我吃飯,我想吃你那個金槍魚三明治。”
說完蘇少爺給了姜恬一個飛吻,擺擺手:“走啦!”
魏醇醒來的時候是深夜,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被送到了什麽偷心偷腎的黑診所。
房間裏只亮着一盞臺燈,樓下的那個姑娘就坐在他卧室靠門口的位置,穿着白大褂戴了一副挺大的眼鏡,耳朵裏塞着耳機,對他醒了這件事毫無察覺。
魏醇那張平時只有個煙灰缸的桌子被她征用,擺了一堆瓶瓶罐罐,姜恬正戴着一次性手套用滴管向一個透明小塑料碗裏滴着一種淡粉色的液體。
屋子裏散發着一種不屬于他的淡淡的甜香味。
魏醇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手機關了靜音,還殘留着19%的電量,未接來電一大堆,正巧現在又進來一個電話。
魏醇劃了一下,把手機貼到耳邊,眼睛看着忙碌的姜恬,輕輕出聲:“嗯?”
電話那邊是楚聿,一個比江樾話還多的男人,魏醇心不在焉地聽着楚聿叭叭:“……你早說你都有女朋友了我都不去接你,你是沒看見你女朋友那個護着你的架勢,賊兇,拎個法棍面包像是要鯊了我!”
拎着法棍面包?
魏醇無聲地彎了彎嘴角。
“還有你的貓,哎呦那張臭臉,感覺我再碰你一下就要把我撓成蘿蔔絲的,你家裏什麽時候養的貓啊?以前江樾要養你都…呃,咳,那什麽,你醒酒了嗎?記得吃點東西啊。”楚聿可能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小心地避開了關于江樾的話題。
魏醇“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你說你女朋友漂亮貓又可愛,還喝那麽多酒幹什麽,你真沒必要再陷在過去出不來,開始新生活吧醇哥,真的,你這樣我看着太難受了。”
楚聿那邊一口一個“你女朋友”,魏醇忍不住揚眉,偏過頭仔細去看姜恬。
這姑娘套着白色大褂翹着腿,白皙勻稱的小腿從長褂裏露出來,腳跟纖細踝骨小巧,塗了墨綠色指甲油的腳尖勾着綠色小青蛙拖鞋晃來晃去。
确實是漂亮。
楚聿像八百年沒說過話快要憋死了一樣,還在那邊叭叭:“阿醇你可要好好對你女朋友,人家看見你喝多了跑出來的那個步子快得跟百米沖刺似的,我告訴你,她對你,絕對是真愛。”
真愛?
那姑娘塞着耳機眼睛盯着手裏的滴管都沒移開過,非常專注。
魏醇輕笑了一聲。
哪來的真愛,她眼睛裏只有那些小瓶子。
楚聿叽裏呱啦囑咐了一大堆,魏醇冷淡地用“嗯”做結束語,挂斷電話。
Lune比姜恬先一步發現魏醇醒了這件事,它揚着柿餅臉嚴肅地聞了聞魏醇露在夏被外面的手臂,抻了個毛絨絨的懶腰,跳下床去爬到了姜恬椅背上。
沉浸在工作中的姜恬終于感覺到動靜,回眸對試探着用小肉墊拍她肩膀的lune笑了笑。
魏醇躺在床上,看着她那張燦爛的笑臉,腦海裏突然冒出楚聿剛才說的話:
“你說你,女朋友漂亮,貓又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魏醇:呵,沒有女朋友也沒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