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淩宗主一看謝冬這副樣子, 就明白這小子已經意識到了其中關鍵。他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壺茶,斜眼瞅着謝冬問, “想得如何了?”

謝冬擡起頭來,嘆了一口氣, 卻是抱了抱拳道, “多謝前輩提醒。”

“謝?”淩宗主笑道, “這是哪裏來的一個謝字?”

“靈泉眼從來就不是長久之物。剛才那番話, 無論前輩你說與不說, 我們都得在二十餘年後面對靈泉眼失效的那一天。到了那個時候, 如果我們真的再求上了門來, 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本就是前輩你一句話的事情。”謝冬答道, “前輩你卻現在便将醜話說在了前頭, 顯然是為了讓我意識到其中的風險。這樣的善意,難道不該有一個謝字?”

“行了, 就你心眼多。”淩宗主擺了擺手, 不置可否, “現在只需要告訴我一件事。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謝冬抿住了唇, 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利, 是在這二十餘年中,靈泉眼給玉宇門帶來的改變,這改變或許能讓整個宗門脫胎換骨。弊,是在最終失去靈泉眼的那一天, 玉宇門可能會經歷的動蕩,而這動蕩或許會讓整個宗門分崩離析。利弊都是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看謝冬敢與不敢。

片刻之後,謝冬笑了。

其實這是一個根本不需要糾結的選擇。利是絕對的改變,而弊是可能的風險。可能一敗塗地,難道就要放棄這麽大的利益嗎?毫無疑問,利是大于弊的。

他從來都是個賭徒,而玉宇門需要機會。

“前輩,你說的這些事,我代表玉宇門一概應下。”最終謝冬道,“這個靈泉眼,我們便厚着臉皮要下了。”

“好!”淩宗主大笑一聲,擡起了手中茶杯,“希望你們不會令我失望。”

謝冬也笑着拿起面前的茶水,與對方碰了一杯。

話分兩頭,時間回到最初謝冬被淩宗主叫去之後。

在這個時候,淩溪還在客房裏等着。邊等着他回來,淩溪還邊試圖和何修遠說話。

但何修遠這個人,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好對象。淩溪說十句話,他就能在邊上聽十句話,一聲都不吭的。直到淩溪受不了了,終于學會在說了一長串之後主動詢問他的看法,他才嗯嗯啊啊答上一句,卻也答得十分簡單直接,常常叫人無言以對。毫不誇張地說,與他對話是一種折磨。

于是乎,不到片刻,淩溪便實在不堪忍受,只得主動起身告辭。

何修遠點點頭,送了淩溪出去。

再回來時,這個偌大的客房內便只剩下了何修遠一個人。

何修遠對此絲毫不以為意,只是走到牆角,挑了個之前讓謝冬贊不絕口的蒲團出來,盤膝坐在上面,閉目梳理着體內的力量。在成為金丹的那一刻,他體內的靈氣便已經大部分轉化為了真元,卻還留有一小部分漏網之魚,需要他來自行慢慢轉化。這個過程,便是打磨修為、穩固境界的過程。

如果沒有人打擾,他可以整整大半個月都坐在上面不動彈。

但今日,不過是梳理了小半個時辰,何修遠便擡起了眼,望向了外面。

有人來了。不是謝冬回來,也不是淩溪,是另一個不速之客。

何修遠從蒲團上起了身,站在屋中,望着門口等待着。對方雖然不請自來,卻沒有惡意,應該只是一個需要招待的客人。

片刻之後,來人終于走到了他的視野之內,叫他看清了形貌。

何修遠的眼簾顫了一顫。

“何道友,”來人十分高興,笑顏如花,“果真是你,我還真怕我認錯人了。”

這是一名美貌的女修。雖然已經是個金丹宗師了,她的外貌看上去卻還是十分年輕的年紀,一雙眼睛圓且大,渾身透着一股春天裏草木蘇生的氣息。

果然便是這個人。早在當初去雲喜山之前,聽聞季羅與淩溪都是蓬萊派的弟子,何修遠就想過會不會遇到她。結果還是遇到了。

何修遠側了身,讓開了從門口進來的路,“宋姑娘,許久未見,還未向你道謝。”

“謝?”那宋姓女修顯然對他這冷淡的脾氣已經見怪不怪,笑着進到屋中,“你什麽時候也變得學會客套了?”

“之前蓬萊派懸賞捉拿我與師弟二人,你卻沒有供出我與我的宗門。”何修遠答道,“自然當謝。”

“因為我知道不是你。”那宋姓女修道,“你不會做出濫殺無辜的事。”

何修遠點了點頭。

宋姓女修等着他會不會再說點什麽,結果便是一陣尴尬地沉默。

她笑了笑,自己找地方坐下,“八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何修遠坐在她的對面。

“還記得我初次見你的場景嗎?”宋姓女修道,“那時我自诩是蓬萊派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為了采集靈藥深入山林,招惹了一大群妖獸。幸而當時離玉宇門不遠,你正在附近練劍,及時趕來将我救下。當時你我都還是個凝元,如今也已經雙雙結丹了。”

何修遠點了點頭,“自然記得。”

“如今想來,還宛如昨日。”宋姓女修笑着将一縷垂到臉頰的發絲撥到了耳後,顯出一種難以掩飾的羞澀,“而後一別八年,現在你終于又回來了,我真的很高興。”

但她抓在眼前桌面上的手又有些緊,五指都繃住了,顯然內心并不平靜。

何修遠正準備開口回應她這敘舊,又猛地一頓,再一次将視線轉到了外面。

謝冬終于回來了,但是并沒有露面,正站在外面偷聽。

“何道友。”那宋姓女修猛地又開了口,“你之所以會離開你的宗門整整八年,與我有關嗎?”

何修遠搖了搖頭,“與你無關,我只是與家父起了争執。”

“真的不是因為我嗎?”宋姓女修問,“不是因為我那樣唐突地向何掌門提親,不是因為我想要嫁給你嗎?”

嘭地一聲,外面謝冬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種信息,險些直接摔了一跤。但這位宋姑娘如今一心都忐忑等待着何修遠的回複,竟然連這樣都沒有發現。

何修遠看了她半晌,看得她把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片刻之後,何修遠終于搖了搖頭,“若說與你有關,其實和你的關系确實不大。只不過在你提出婚約之前,我從未和父親談論過這方面的事情,沒想到我們父子間的矛盾居然那樣強烈罷了。歸根結底,只不過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問題。”

宋姓女修低下了頭。雖然得到這樣的答案,她的內心卻并不安穩。

一陣難捱的沉默之後,何修遠突然又說了話。

“當年的事情,你不必太過在意。”他道,“關于你那提親一事,我應該八年前就與你說得十分清楚。”

“是啊。”對方苦笑了一聲,“你借口體質不合……”

“不是借口。”何修遠道,“我們本來就體質不合。你之前向我父親說我們體質相合,只是你的誤解。”

“其實我并沒有誤解……”宋姓女修試圖解釋。

“你是木屬的體質,若與水屬體質的男修雙修,便可增進雙方的修為。”何修遠便絲毫沒有停頓,自顧自告訴她道,“但你弄錯了,我不是水屬,而是水屬變異之後的冰屬。若與你雙修,只會對你有害。”

“我知道,八年前你就是這樣說的。原本你的父親已經同意,你卻自己又來找我,用這番話說服我取消了婚約。之後你便與你的父親決裂,一走八年。”宋姓女修忍不住濕了雙眼,“到了現在,你還要這麽說嗎?”

何修遠答道,“這是事實。”

“我早在最開始,就知道這個事實。”她紅着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水屬體質。我只是想要找個借口,來向別人解釋為什麽我一個蓬萊派弟子偏偏要找這麽個男人罷了。”

何修遠看着她,沒有再說話,目光中透着一種意外。

“你以為我是那種滿腦子只顧及體質相合、修為提升的女人嗎?”宋姓女修忍不住問他,“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嗎?”

何修遠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宋姓女修臉色發白,顯然有些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謝冬在外面偷聽到這個時候,也有些無言以對。該說什麽好呢?八年前的是是非非暫且不論,這個女子長得這麽漂亮,居然看上了自家這個大師兄,實在有些值得同情。

何修遠甚至還問了一句,“你為什麽又來見我?”

“我……”她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這不合理,見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何修遠道,“我的體質無法對你有任何的提高,我的身份也無法給你帶來任何的利益。”

謝冬在外面聽着簡直都要跪了。

眼看着那姑娘都快哭了,謝冬終于從外面沖了進來,插科打诨道,“師兄,我可算是從老狐貍那兒回來了!咦,這是哪裏來的美女?”

謝冬發誓,他要再不出來,何修遠保準連“你沉迷愛慕之心而不顧自己的修為是一種堕落”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但饒是如此,那位宋姑娘也已經被打擊得七零八落,一顆少女心碎得完全粘不起來。

“何道友,情之一物,在你眼中還真是毫無價值。”她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好,很好。我真想知道,當你動情的那麽一天,會是一副什麽模樣。”

何修遠看着她。

宋姓女修道,“但我想你是永遠都沒有那一天了。”

說完這話,她大笑三聲,轉身便走。

謝冬在後面“诶”了一聲,沒把人诶回來,也就放棄了。他嘆了口氣,回過頭道,“師兄啊,你看看你,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話說到一半,謝冬又猛地頓了一頓。

何修遠坐在那兒,兩只手都抓在膝蓋上面,嘴唇抿着,眼簾垂了下來,就盯着眼前一小塊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冬居然覺得他這幅樣子,有點可憐巴巴的,像一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闖禍的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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