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诶, 師兄,”謝冬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沒事吧?”
何修遠擡起頭來,如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能有何事?”
這又是一貫的冷靜與淡漠了, 剛才那種莫名可憐的感覺已經無影無蹤。謝冬輕啧着搖了搖頭, 正準備自嘲是自己想得太多, 卻又發現, 何修遠的兩只手還抓在膝蓋上面。
謝冬不禁頓了片刻。
很顯然, 何修遠的內心并不像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其原因或許是剛才謝冬半開玩笑的指責, 也或許是那姑娘臨走之前怨憤不已的話語。
再開口時, 謝冬的語氣便不由自主輕緩了許多, “你八年前與師父争執的原因, 就是那位宋姑娘嗎?”
何修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和她的關系并不大。”
“她看上去是個不錯的女人。”謝冬道, “你應該不會想要傷害她。”
何修遠抿住了嘴唇。
“師兄, ”謝冬在桌邊抽出板凳,挨在他的身邊坐下, 将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背, “你不适合有太重的心事。和我談談,好嗎?”
何修遠盯着兩人交疊的手掌,看了半晌,終于漸漸松了口。
“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 我就只能傷害她。”他道,“除去我之前和她說的那些原因……就算她追求的只是一時歡愉,我也甚至不能像一個男人滿足女人那樣去滿足她。”
這句話讓謝冬十分意外,他沒有想到何修遠會将這種話說得這麽清楚。他以前甚至懷疑過何修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男女之歡,顯然看來果然是他想茬了。大師兄畢竟也這麽大了,這種事情不僅知道,而且還知道得非常明白。
“就算不為她考慮,這種婚約對我本身而言,也只可能是一個麻煩。我無法想象将來要如何和她一起生活。”何修遠又道,“不管從哪個方面,我當年拒絕這個婚約,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不可能答應她的。”
他難得有些啰嗦,把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講。說這些話時他一直看着謝冬的雙眼,像是在尋求某種認同。
謝冬嘆了口氣,看了看天,已然明白了什麽,“但師父想要你娶她……對嗎?”
這個判斷顯然是對的。何修遠已經猛地再度安靜了下來。
“他非常希望你能和那位宋姑娘結為雙修道侶,在你選擇拒絕之後勃然大怒,甚至不惜與你争吵也要讓你改變主意。”謝冬回憶着自家師父的脾氣,恍惚間這父子二人激烈争吵的畫面幾乎直接浮現在了眼前,“這是你不能理解的地方。”
何修遠低下了頭,雙手緊了又緊。
謝冬将手掌擡上來,拍了拍大師兄的背。
前任掌門的之所以那麽選擇的理由,何修遠雖然不明白,謝冬卻十分清楚。都是當掌門的人,怎麽會體會不到呢?理由不是別的,正是那宋姑娘蓬萊派弟子的身份。
迎娶一個蓬萊派的女弟子,毫不誇張地說,是一個一飛沖天、鯉魚躍龍門的大好機會。何修遠會從此走上飛黃騰達的道路,說不定還能帶着玉宇門一起雞犬升天。在這樣強大的利益面前,這對男女之後的生活是否會幸福,反而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僅此而已。
未必是不在乎這個兒子,未必是想不到将來的隐患,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機會砸暈了頭腦。
再看何修遠之後毅然與玉宇門脫離關系,整整八年都沒有回頭,前任掌門當初應當還在争執中說了一些十分傷人的話語。
“唉。”謝冬嘆了口氣。他想要問一問自家師父當年究竟說了一些什麽,但他現在被何修遠這麽眼巴巴地看着,又有些不忍心。
“不管怎麽樣,都過去了。”謝冬安慰道,“師父也知道錯了,一直都很後悔。”
“或許吧。”何修遠垂下了眼簾。
其實誰也不知道前任掌門究竟是不是後了悔,又是因為什麽後悔,悔到了哪個程度。只是現在人都已經死了,屍體也找回來埋了,再來糾結這些事情,已經完全沒有意義。
何修遠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些本該早就被埋進土裏的舊事,又因那位宋姑娘的到來而被挖了出來,帶着一種別樣的新鮮。但無論如何,是該放下了。
“可我還是傷了她。”然後何修遠問,“我對她無情,真的就那麽傷人嗎?”
“當然了。”謝冬忍不住笑了,“無情本來就夠傷人了,你還一個勁地否認她對你的情。”
“情為何物?”何修遠又問,“如何知道是真有情,還是本無情?”
謝冬一下子被問住了,沉默了好半晌。實話實說,謝掌門雖然自認通曉人情世故,如今卻也不到二十,情感什麽的還沒有到經歷的時候。饒是說得出個一二三來,這一二三究竟對不對,他心裏其實沒譜。
“主要便是牽挂吧。”謝冬從所見所聞中分析道,“一個人的情如果牽在了誰的身上,便會每日裏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一刻不見就會想念,被看一眼便會心花怒放。看見對方高興,自己就高興,看見對方難受,自己就難受,忍不得對方受一點委屈。”
何修遠聞言有些怔愣。
“如何?”謝冬好奇地道,“你心裏有這麽個人嗎?”
何修遠撇開視線,“你剛才從蓬萊派宗主那兒回來,他都與你說了些什麽?”
哎喲,進步很大嘛,都學會轉移話語了。
謝冬壞笑一聲,倒也沒有追問,很快便一五一十将靈泉眼一事說了一遍。
何修遠的眼睛有點亮,滿臉都是靈泉眼太好了,太好了靈泉眼。
“不要高興得太早,這不是沒有風險的好事。”謝冬又說了蓬萊派的三十年之約,以及自己對二十年後靈泉眼枯竭時狀況的擔憂,“我明知風險極大,還是應了下來,是真的對了嗎?”
“當然是對的。”何修遠回答,“就算失效,也是二十餘年充沛的靈氣,也有那麽多修煉起來的弟子。”
謝冬猛地被噎了一下。實話實說,謝冬也是這麽想的,正是這樣的判斷支持他毅然選擇了同意。就算玉宇門有可能因為靈泉眼而引來分崩離析的一天,這二十來間所帶來的好處也都是被無法抹消的。
然而……雖然謝冬一貫覺得大師兄的思維方向耿直得有些可愛,此時自己竟然和大師兄想到了一處,還是叫他心情複雜,猶如五味雜陳。尤其看何修遠的神情,他顯然并沒有意識到得而複失的風險究竟在哪裏。
随後兩人又在蓬萊派裏面做了大半天的客。
次日淩溪如約而至,領着他們在蓬萊派裏面整個逛了一圈,大大開了眼界。
尤其是謝冬,對蓬萊派管理這麽多弟子的方式很感興趣,細細地向那些弟子們打聽了許多信息。
到了下午,他們便意猶未盡地離開了蓬萊派,準備回自己的玉宇門了。
“這麽急着走嗎?”淩溪一路将他們送到了山門之外,“為什麽不多留幾天。”
“多謝淩道友的好意,”謝冬笑着道,“真的是不得不走了,玉宇門裏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們去處理呢。”
說着他還拍了拍何修遠的肩,“比如我們慶賀大師兄結丹的大典。”
“是嗎?”淩溪忙問,“什麽時候?”
“回去就辦。”謝冬答道。
“那我與你們一起回去,參加大典……”
“別了別了,我們回去還要做點準備。”謝冬擺了擺手,“更何況,你如果直接跟着我們一起回去了,我們還怎麽在大典上歡迎你的到來呢?你要真想參加,就過一會兒和蓬萊派的人一起去吧。”
淩溪一想,确實是這麽一回事,終于樂呵呵地與他們告了辭。
回程的路上,謝冬掏出兩張符箓,遞給何修遠一張,“這是那老狐貍給我的東西。季羅一事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但畢竟沒有找找屍體,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會不會突然跳出來找我的麻煩。如果真遇到他了,你就直接撕開這張符箓。那老狐貍說要親自收拾他的。”
何修遠将那符箓正反看了一遍,點了點頭,放進儲物袋裏收好。
“結丹大典一事,”而後何修遠道,“你沒有和我說過。”
“你不想辦嗎?”謝冬問他。
何修遠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不,這是絕對有必要的。”謝冬笑了笑,“我們玉宇門終于出了一個金丹,這可并不只是我們玉宇門一家的事情。”
何修遠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悟。
“楊萬書昨日裏來了信,說那些門派又過來催那些借來的法器的,他有些頂不住。”謝冬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正好,我幹脆讓他将那些道友留下來做客,又去信讓其他門派的道友們也都過來,剛好參加你的結丹大典,豈不美哉?”
何修遠詫異道,“你沒有将那些法器歸還回去?”
“之前一心躲着季羅,怎麽可能去還?一直都叫楊萬書拖延着在。”謝冬這席話說的是理直氣壯,“後來又去蓬萊派做客了,更是用不着急着還了。”
何修遠半晌沒吭聲,顯然無言以對。
說話間,玉宇門的山門已經近在眼前。
他們還沒有落下,就看到山門口有人在争執。
一邊是楊萬書,另一邊也認識,是水月宗的趙長老。
就是之前那個過來催債,并聲稱前任掌門從他們那兒借的法器價值兩百萬靈石的,水月宗,趙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