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謝冬一連沉默了很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線索, 卻已經死無對證。這麽一來,別說找出當初引誘她的那個家夥了, 就連眼前水月宗所說是不是事實,都無法确定。

正在為難之時, 淩宗主在後面笑了笑道, “可還有遺物剩下?”

張長老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茫然地點了點頭。

“只要有遺物剩下, 遺物之中總會發現什麽蛛絲馬跡。”淩宗主告訴謝冬, “更何況死了不到一年, 凡人的魂魄還未消散。我們蓬萊派有招魂之法, 可以直接将她本人招出來問話。”

“哦?”謝冬眼前猛地亮了, “前輩願意幫忙?”

“這不是幫你!”淩宗主瞥了他一眼, “與魔氣有關之事, 我們蓬萊派本來就不會放任不管。”

謝冬笑着拱了拱手,“那就拜托了。”

如此一來,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十分明确。

謝冬要楊萬書跟着那水月宗張長老, 去取張采蓮留下的遺物。淩宗主也找了兩個金丹跟着他們, 以免遇到更多的意外。

這一趟大約要到明日才能回來。但他們還閑不下來,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淩宗主按照方才的約定, 飛到後山, 要試着逮出靈泉眼中的魔念。

謝冬則回到書房,花了片刻時間記錄了一下今日與其他門派結盟的事情,而後長舒了一口氣,放下紙筆, 終于有時間去看一看何修遠了。

想到何修遠今日受傷的事情,他還有些生氣。他覺得大師兄實在是太老好人了。

但生氣之餘,又有些心疼。

懷着這種複雜的心情,謝冬來到了何修遠所住的那間小茅草屋。平常這個時候何修遠都會在門口練劍,屋外卻不見人,大門還緊閉着。

謝冬站在門口,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敲門道,“師兄?”

屋內先是靜了片刻,而後又亂了片刻,接着何修遠的聲音才傳了出來,“掌門師弟?”

腳步聲響起,何修遠也走到了門口,卻并沒有開門,“尋我何事?”

謝冬覺得這樣子隔着門講話實在有些怪異,伸手又敲了敲門。

“……我身上的魔氣還未除盡。”何修遠卻道。

謝冬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吃了閉門羹了,一下子很有些尴尬。他就這樣在門外沉默地站了半晌,門裏何修遠也再沒有動靜,就這麽陪他站着。

在這尴尬的沉默中,謝冬想着剛才何修遠提出的那個問題。是啊,他是來做什麽的?謝冬本以為自己是來詢問何修遠現在的情況,外加和他讨論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不定還順便教育一下讓他不要再這麽老好人的。但現在謝冬突然覺得,其實他就想看看。

看不了,謝冬也只能嘆一口氣道,“今兒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是淩前輩,你怕是連自己也要被那魔焰給毀了。”

何修遠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在一切都好。”

“好什麽?”謝冬沒好氣地問他,“你不是還傷着嗎?”

“傷勢無礙。”何修遠道,“好歹人是救下來了。”

“是啊,救下來了,你給我救了個大大的麻煩。”謝冬輕啧兩聲,搖了搖頭,“之前也不是沒有過被魔焰燒盡之人,你也沒有個個都去救下,為什麽現在偏偏救了?”

何修遠只道,“那個孩子與他們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謝冬聽到這話,很不高興,甚至隐隐約約有點酸,“有不一樣到要你拿命去救嗎?師兄,你難道不知道嗎,現在對整個玉宇門而言,只有你這個人,才是我們最承擔不起的損失。”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謝冬那塞滿了利弊得失的腦子裏,何修遠的價值遠遠大于趙團圓的價值。何修遠竟然差點拼掉性命去救趙團圓,這真是天字一號的虧本買賣。

而何修遠在聽完這番話後,也顯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多久之後,他才低着聲音道,“那個孩子管你叫師父。”

“那又如何?”謝冬理直氣壯地問。

“他是你剛剛收下的徒弟,是你的第一個弟子。”何修遠道,“如果真的就這麽沒了,你總會有些難受的。”

謝冬聽完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嘆了口氣。好吧,或許何修遠說得對。雖然他很清楚那個孩子确實沒有什麽價值,但如果真的沒了,他确實會有些難以接受,至少得緩個好幾天吧。

“這就是你拼命救他的理由嗎?”謝冬忍不住失笑。

何修遠輕輕“嗯”了一聲。

直面這種可能威脅性命的危險,只為了換他幾天不傷心?謝冬長嘆一聲,覺得這大師兄的價值觀真的救不回來了。無奈之餘,謝冬心裏又難免有一些暖。

他笑着站在門外,腦袋直搖。

何修遠站在屋子裏面,和他隔了張門板,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師兄啊。”謝冬突然又道,“把門開一開。”

“可我的魔氣……”

“魔氣未去,我知道。”謝冬笑了一聲,終于還是忍不住道,“可我現在想看看你。”

何修遠不吭聲了,好一會沒有動靜。

就在謝冬覺得他不會開門,心裏不斷納悶這個大師兄真的是太不知變通了的時候,咔擦一聲,傳來了門栓被打開的聲音。何修遠站在門扉的後面,一點點将門推開了。

謝冬正準備與他打聲招呼,眼前所見又叫人一愣。

大師兄脫掉了那件一貫嚴嚴實實籠在外面的厚實外套,只穿着一件白得特別幹淨的單衣。額頭上還能看到一些汗,應該是方才努力将魔氣排出時弄出來的。身上也流了汗,在那件單衣上浸出了深深淺淺的痕跡,有些地方透着肉色。

“掌門師弟。”何修遠喚了一聲。

謝冬猛地回過神來,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卻又看到他沒能全部背在身後的手臂。手臂上還纏繞着絲絲縷縷的魔氣,甚至連燒傷也沒有痊愈。謝冬眼皮子猛地挑了一下,心裏的感覺焦躁得很。

“我真的已經無礙了。”何修遠道。

這叫無礙?謝冬幾乎想罵他一頓。但看着他這副樣子,謝冬只是又一次嘆了口氣,伸出手,想要碰觸一下。

何修遠如臨大敵,連忙往後退去。

“你回來。”謝冬道,“我不碰你胳膊。”

何修遠停下腳步,眨了眨雙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謝冬用指尖挑起大師兄臉頰垂落的幾根頭發,幫他撥到耳後,又摸了摸他汗濕的臉,“師兄,疼嗎?”

何修遠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道,“無礙。”

謝冬忍不得笑了一聲,直接将整個掌心貼了過去,按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揉了揉。

何修遠的雙眼稍微瞪大了一些。而後大師兄視線下移,看着謝冬的那只手。就在謝冬以為他要掙脫開來的時候,何修遠卻稍微偏了偏腦袋,反而輕輕在那掌心上蹭了一下。

這一瞬間,莫名其妙的,謝冬覺得手上像是過了電一樣,從掌心一路傳到了心口,酥酥的。又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在心頭撓了一下,癢癢的。

“師兄……”謝冬想要說點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修遠抿了抿嘴唇,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卻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傳音突然在謝冬腦子裏響起。

謝冬像是猛地被驚了一下,連忙将自己的手給收了回來。掌心中還留有何修遠臉上細細的汗,他下意識用指尖給搓了一下。誰啊?誰在這個時候給他傳音啊?附近半個人都沒有,怎麽還帶傳得這麽遠的?

再仔細一聽,謝冬嘴角忍不住一抽。難怪傳得這麽遠,是淩宗主那個老頭子。

“淩前輩,幹嘛呀?”謝冬有些不耐煩地回道,“你不是在後山忙嗎?”

“我是在後山忙。”淩宗主道,“遇到了一點麻煩。”

元嬰真人能遇到的麻煩,必然不會是一般的麻煩。謝冬領會到了此事的重要性,只得先向何修遠告別,馬不停蹄地趕去後山。不知道為什麽,謝冬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些遺憾。

何修遠站在門口看着,直到謝冬的背影已經消失無蹤,他才回到房內,再度關上了門。

在去後山的一路上,謝冬都在和淩宗主交流,“究竟是什麽麻煩?”

“嗯……說來也很簡單……”淩宗主道,“那個魔念藏得太深了,好像藏到靈泉眼的底子裏去了,我一下子逮不出來。”

謝冬無語,“這和我說有什麽用?”

“我就是和你打個商量,知會你一聲。”淩宗主表示,“我準備把靈泉眼的底子揭開來找。”

什麽靈泉眼的底子,什麽意思?謝冬不太明白,“揭開了底子之後會怎樣?”

而後淩宗主給他解釋了一下,他才知道,靈泉眼中間那個能讓它不斷噴發靈氣的部分,也就是它最重要的部分,便被俗稱為靈泉眼的底子。聽到這裏,謝冬突然覺得有些不妙,不禁再一次問道,“揭開之後會怎樣?有影響嗎?”

“當然是有影響的,”淩宗主告訴他,“本來二十餘年的使用期限,一旦把底子揭開,可能會再少個十年吧。”

聽到這句話時,謝冬剛剛趕到了後山,剛剛好進入這個安放靈泉眼的山洞,看到那個白胡子老頭,差點直接破口大罵。

謝冬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又忍,才以稍微平靜一點的語氣問,“哪怕這個的期限少了十年,你們也不會再給我們換一個了,是吧?”

淩宗主咳嗽一聲,沒有正面回答,但那意思彼此都明白。從頭到尾,可供玉宇門選擇的靈泉眼就只有這麽一個。

“不行,”謝冬一臉蛋疼地看着那灣水潭,“你不能這麽幹。”

“哼,”本來兩人一直傳音,但此時淩宗主或許是覺得太棘手了,不禁直接說出了口,“要把那個魔念徹底逮出來,只有這個辦法。”

謝冬也直接開了口問他,“萬一還是找不到呢?”

“不可能!”淩宗主惱羞成怒,“我要把這個靈泉眼翻個底朝天,還不信逮不出來了!”

話音剛落,靈泉眼的水面突然起了一絲漣漪。

本來誰也沒有在意那絲漣漪。

但謝冬正準備開口說第二句話時,他的耳邊突然又響起了一道聲音。

這一次并不是誰在和他傳音,聲音的主人他十分陌生,帶着一種奇特的懶散與詭異。

謝冬又看了看那水潭,臉上神情不禁更加蛋疼。

“不要相信這個老頭子。”這懶散而詭異的聲音道,“他比起當年我全盛的時候,要弱上百倍不止。這樣的小家夥,是不可能把我找出來的,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你如果聽他的,只會白白浪費泉眼裏蘊含的那麽多靈氣。”

淩長老看出謝冬異樣,忙問,“怎麽了?”

謝冬擺了擺手,叫他安靜。

那聲音繼續在謝冬的耳邊道,“與其信他,你不如信我。你現在很困難,有很多麻煩,不是嗎?信我吧,我可以幫你。”

謝冬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道魔念在和我說話。”

“什麽!”淩宗主悚然一驚,“它說什麽了!”

“他說他當年很強,比你更強百倍不止。”謝冬道,“以及他現在已經廢了,他害怕你,而且看起來什麽用都沒有,還指望我會幫他。”

話音剛落,水潭裏嘭地響了一聲,像是有什麽在裏面跌了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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