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謝冬一走進那間房, 就見着趙團圓整個人蜷縮在床上,只是勉強恢複了神志, 身上的那些燒傷還沒有痊愈,疼得直顫。
周圍水月宗衆人的逼問更讓他無所适從, 腦袋埋了一半在被子裏, 直掉眼淚。
“他才剛醒, 有什麽問題還是等會兒再問吧。”謝冬擡起手, 先阻止了水月宗衆人。
水月宗衆人本來也就是為了在玉宇門面前表現出一個态度, 見狀自然從善如流, 很快便閉了嘴, 又被謝冬直接請到了屋子外面。
嘈雜的房間頓時安靜下來。謝冬回過頭, 就見趙團圓已經從被子裏探出了頭, 眼淚婆娑地看着他, 看起來害怕得很,又委屈得很。小孩兒第一次經歷這麽大的事情, 尚且無法從那驚懼與痛苦之中回過神來, 周圍人的态度之中還都隐隐約約透出一種指責。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謝冬原本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見狀也只能噎了回去。
“先好好休息吧。”他嘆息着說了這句話,無奈地搖了搖頭, 便準備出去。
“師父……”趙團圓哽咽地喚了他一聲, “疼。”
這一聲叫謝冬感覺有些微妙。面對這個小孩兒,他原本只覺得收個徒弟也不礙事,純當為宗門留下一個好苗子,結果現在好苗子只是個假象, 他好像還給自己找了個不得不管的麻煩。想到這裏,他不禁将眉頭一皺,“疼就忍着。”
趙團圓重新縮進被子裏,發着顫。
謝冬想了想,丢給他一個法術。這法術對他的傷勢無益,卻可以減輕他所感受到的痛苦。
小孩兒再次将腦袋探出來,看着他。
“不疼了也不要亂動。”謝冬道,“不然傷口好不了。”
說着他又要走,趙團圓卻又在身後叫了一聲師父。
小孩兒問他,“魔氣是什麽?”
謝冬不知道如何回答,看了門外淩宗主一眼。淩宗主也幹脆,直接将那團從對方身上逼出來的魔氣又掏了出來,遞給趙團圓看。
“這就是魔氣。”謝冬道。
趙團圓瞪大了眼睛,又開始顫。他顯然是認得這團魔氣的,顫了半晌便開始哆哆嗦嗦地說,“可是……這、這不是好東西嗎?因為說是好東西,哪怕很疼,我也忍着了……”
“誰告訴你這是好東西了?”謝冬皺起了眉頭,終于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他很清楚,接下來趙團圓口中說出的那個人,就是誘導、欺騙甚至逼迫這個孩子接受魔氣灌體的家夥。他實在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情,又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
可趙團圓的答案,卻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是、是……”小孩兒忍不住嗚咽,“是媽媽啊。”
謝冬震驚了,“是你的母親?”
趙團圓點了點頭,“媽媽說……都是為了我好,要我忍着……只要讓這些東西鑽進我的身體裏,我就能找到爸爸了……”
謝冬動了動自己的嘴唇,想要多問一些什麽,卻猛地發現自己開不了口了。
“師父,”小孩兒眼巴巴看着他,“媽媽不會害我的,對不對?”
謝冬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在小孩兒傷心的目光中,他終于離開了這間屋子,還關上了門,拒絕面對對方剩下的問題。
他看着仍舊站在外面的水月宗衆人,目光不禁冷了下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些人都聽到了剛才的對話,此時臉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紛呈。有驚訝的,也有若有所悟的。
“原來如此。”水月宗掌門道,“欺騙我們,讓這個孩子得到本不該有的優待的,不是他自己,是他的母親啊。”說着他還搖了搖頭,“我們大意了,真是個不可小觑的女人……不對,仔細想想,那個女人說不定也是被騙了。”
“你怎麽知道确實是他母親幹的?他的父親又是怎麽一回事?”謝冬要求他們将事情講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怎麽樣的?”
水月宗掌門與身後的長老們互看了一眼。他們嘆了口氣,從趙團圓被接入水月宗時的情況開始,輪流講述了這個故事。
那個自稱是趙團圓長輩的長老,姓張,凝元巅峰,年歲已經有兩三百,近日剛剛閉關想要結丹而失敗。趙團圓雖說是他的晚輩,卻已經十代開外,根本談不上有多麽親厚的關系。實際上,這張長老的晚輩們已經在外面繁衍出了一個村,趙團圓和他的母親原本只是村裏最不起來的一戶人家,甚至還經常被村裏的其他人欺負。
“他的母親叫采荷,是個完全沒有修仙資質的凡人。”張長老道,“我本來也沒有留意過她。直到去年我回去看望那些晚輩的時候,采荷帶着這個孩子出來,不斷磕頭,哀求我将這個孩子收下來,并一再表示這個孩子的資質很好,入道之後肯定能夠一飛沖天。當時她嗑得頭上都是血,我有些不忍心,便幹脆将這孩子帶回了水月宗。結果他修行起來竟然真的奇快無比,僅僅一年就煉氣巅峰了,我當時還覺得真是撿到了寶。”
“現在想來,确實是我們大意了。”水月宗掌門嘆道,“她只是一個凡人,怎麽可能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沒有資質?誰也沒有想到,她之所以能那般肯定地說出那話,只是因為她事先給自己的孩子灌了魔氣。”
謝冬點了點頭。母親的情況已經清楚了,接下來便是父親的信息了吧。
結果水月宗衆人卻停下了話語,還在臉上透出了一種尴尬。
“怎麽?”謝冬皺眉,“他的父親,難道是什麽說不得的人嗎?”
“不不,謝掌門你別誤會,不是說不得,只是……”那張長老忙道,“只是、只是……唉,實話實說吧,我們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從來就沒有見過。”
謝冬眉梢一跳。
“采荷一輩子沒有成親。”張長老道,“當年她還是村裏的一枝花,不知多少小夥子想要給她提親,她卻一概看不上眼。後來也不知道是遇到了哪個野男人,她竟然直接就有了一個孩子!最可氣的是,那個男人後來一直都沒有出現。哪怕是當年懷胎十月的時候,采荷都一直是一個人。”
這段故事實在叫謝冬不知道如何評價,嘴角直抽,“采荷姑娘,沒說過那個男人是誰?”
“沒有!”張長老道,“她被那個男人迷得七葷八素,做夢都想着那家夥以後還會來接她和她兒子回去,一句壞話都不肯多講,只口口聲聲說那個男的是個會飛天遁地的修士,所以成天想着讓趙團圓也來修行。說實話吧,我懷疑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男的姓甚名誰,趙這個姓氏說不準也是假的。”
謝冬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想到趙團圓名字中的“團圓”二字,心情十分複雜,“所以她是覺得……給孩子灌了魔氣,修行更快了,就會更容易讓孩子遇到那個男人?”
畢竟修士與凡人的差距就猶如天與地。這種看似愚蠢的想法,對一個凡人姑娘而言,卻是能找回那個負心漢的唯一辦法了。當然,魔氣灌體的做法還是太為過分,也不知道那采荷姑娘當初究竟知不知道後果。
“我覺得,她是個凡人,應該不懂那些。”水月宗長老嘆了口氣,“肯定還是另外有人在一旁引誘。”
“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謝冬道,“看來只能将采荷姑娘請過來仔細問問了。”
此話一出,對面水月宗衆人卻又是一陣尴尬的沉默。
“又怎麽了?”謝冬茫然。
“謝掌門,實不相瞞……”那張長老搓了搓手,“采荷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後來自己生下那個孩子,沒有人照顧,更是大大損了身子。一年前,她将那孩子交給我的時候,已經是咳嗽不止,得了重病。”
“所以?”謝冬有了不祥的預感。
“當時她與我而言只是個普通的晚輩,又只求我收下這個孩子,沒有求我治她的病,我自然也不會主動施恩。”張長老道,“直到半年之後,我開始認為趙團圓是個好苗子,才又回去,試圖将她接到山門附近好好照顧。結果那個時候,她已經病死了。”
謝冬回過頭,隔着窗戶看了看屋中的小孩兒。
小孩兒還是蜷縮着,聽話地沒有亂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這段對話。
“那個孩子不知道這件事。”水月宗長老道,“我們之前害怕影響他的修行,一直瞞着。”
謝冬點了點頭,又皺起了眉。
死無對證,這下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