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看到這輪圓月, 謝冬不禁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裏多望了一會。
月光皎潔。月華映射下來, 讓腳下的小徑都有種朦胧的美。這種景色是恬靜的,讓人可以安下心來, 細細體會這種靜怡。
但謝冬現在卻莫名有些躁動。
他重新低下頭, 仔細看了看腳下的小徑。道路在不遠處一分為二, 一邊延伸到他自己的書房與住所, 另一邊則通往大師兄何修遠的小茅草屋。
謝冬躁動了片刻, 突然開始思考起自己應該往哪邊走。
他不是很想要回自己的房間。
其實謝掌門很清楚今天是個什麽日子, 他甚至一直數着日子, 等着這一天的到來。他還記得上個月的今天, 他曾經和大師兄之間發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雖然大師兄并沒有和他計較, 他卻始終在意着, 想着是否需要找個機會彌補當時險些乘人之危的失态。
更何況,大師兄在每月這個時候的狀态, 也讓他無法忽視。他還記得何修遠對自己的體質十分厭惡, 上次甚至自殘了, 直接紮穿了自己的手掌,觸目驚心的。
所以他要去找何修遠談談嗎?
然而在這種時候去打擾大師兄, 似乎也有那麽一些不太好。不僅可能會讓大師兄為難, 還可能讓他的四百萬也非常為難。就算得談談,也不應該選在這麽一個時機。
糾結片刻之後,謝冬最終慫慫地轉了身,決定沿着原路返回山門, 去外面逛一逛,讓自己冷靜冷靜。
他與守在山門的兩個弟子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宗門大陣保護的範圍。
冷風一吹,那種莫名的躁動果然便冷卻了不少。謝冬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随意地在外面走着,就像只是在簡單地散步一樣。
不知多久之後,他走到了一個隐蔽的山谷附近。
他還記得,想當初,他就是在這個山溝溝裏面,看到了一個由陣法結成的大繭,第一次隐約接觸到了大師兄的秘密……
……不不不,他不記得了。
他絕對沒有還記得那個陣法大繭,也不可能還想着大師兄今夜是不是也貓在哪裏躲着了,更不會甚至期盼起會不會再度發生一場偶遇來。他只是單純想要散散步,讓自己冷靜一點而已。他知道大師兄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被人看到,他當然應該尊重大師兄。
更別提他上次就差點損失了四百萬,他絕對不會再和自己的四百萬過不去。
謝冬嚴肅認真地想着這些,在這個山溝溝裏胡亂轉了一圈。
裏面一個人都見不着,更別提什麽陣法大繭了。
謝冬從那條山溝溝裏走出來,內心深處并沒有任何一點失落,絕對一點點都沒有。
他只是嘆了口氣,從這個小山頭的這端逛到那端,慢慢悠悠地,仔仔細細地,恨不得将每一片土地都看上一遍,連每一顆樹冠都不放過。但是夜裏的山頭十分寂靜,只有蟲鳴鳥叫,就連照理應該在山間巡守的弟子都沒有見着,可能是正在偷懶。
謝冬邊散着步,邊想着一些事情。
想何修遠,想玉宇門,想最近發生的事情,想可能到來的機遇與危險,想靈石。如此這般,一連串地想下來,他的心中便當真漸漸冷靜了下來,甚至不由得覺得自己此時的舉動有些可笑。
算了,逛了這麽久,什麽都沒找到,他究竟在期待着什麽呢?還是回去吧。
謝掌門其實發現自己對大師兄的在意有些不同尋常,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這種關注。
他嘆了口氣,低下頭,一點點往前面走着。
整個山頭就這麽大,此時他離玉宇門的山門也沒有多遠,一盞茶的時間便能回去。卻就在即将看見山門的時候,謝冬突然又停下的腳步,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奇怪。
他好像聽到了一點點,順着風傳過來的,輕微的……蕭聲?
這太奇怪了,三更半夜的,在這裏,為什麽會有蕭聲?大師兄應該不會吹簫的。哪怕是別的什麽聲音,也比蕭聲正常。
若不是修行數年,知道世上有着太多自己尚未接觸的境界,謝冬此時八成得起一層白毛汗。饒是如此,也差不多了。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他說不得就會趕緊走開。但這裏是玉宇門的山門附近,他身為玉宇門的掌門,不得不過去看一看。
謝冬深吸了一口氣,順着蕭聲走了過去。
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動。突然之間,在晃動的樹影之後,謝冬看到了一個人影。
但看到這個人影,謝冬反而松了一口氣,有人影總比沒有人影要正常得多。他只是猛然戒備了起來,以審視的目光看着那個陌生人。是的,陌生人。對方穿着一身藍白色系的衣服,長發披散着,身形也和大師兄并不相同,果然并不是大師兄,也不是玉宇門裏的任何一個其他的弟子,是個以前沒有見過的家夥。
或許是感覺到了謝冬的目光,蕭聲停了下來。
那個陌生人稍微側了側身,看着謝冬,笑了笑道,“抱歉,這位小友,打擾了嗎?”
在這一瞬間,之前一直沒有冒出來的白毛汗,反而突然便爬滿了謝冬的全身。原因無他,只因為謝冬完全感知不到對方的修為,朦朦胧胧琢磨不透。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仔細一看卻又似乎深不可測。絕對不是凝元,也不是金丹,甚至與元嬰的感覺也不相同,似乎比元嬰還要高上一層。
居然在家門附近看到這種大能,究竟是福是禍?
流完了這一身的汗,謝冬又深吸了一口氣,反而冷靜下來。反正無論是福是禍,他都躲不開了。
而在冷靜之後,他又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對方現在所站的地方,是一塊墓地。之前那些從雲喜山帶回來的遺體,其中有門有派的都停在玉宇門地底的石室中,正等着被他們各自的師門領回去。而那些無門無派的,一看就是個散修的,便被謝冬做主,直接埋了。埋着那些遺體的地方,就是這裏。
“前輩,”謝冬行了一禮,“你這是……”
對方沉默下來,許久沒有說話,然後看了腳下的泥土一眼。
謝冬暗道一聲果然如此,又是個來收屍的,而後連忙道,“抱歉,我以為這些道友都是散修,所以擅自做主……”
“你的以為沒有錯。”對方卻搖了搖頭,“至少我找的這個人,确實是個散修。”
謝冬一愣。
“至少在他的這一世,”對方補充道,“只是一個散修。”
謝冬似乎有些明白,卻又更加免不得驚愕了。大能就是不一樣,一開口便是這一世,那一世。這這這,原來還帶隔世找人,隔世收屍的?
那人将手中的玉蕭收起,蹲下身,伸手撫摸了一下腳邊的泥土。
謝冬又想錯了。這家夥并沒有收屍,只是看一看,摸一摸。
“他已經再一次轉世了。”這個看似高深莫測的大能嘆了口氣,顯得有些憂傷,又有一些解脫,“我總是會遲來一步,或許這就是命吧。”
氣氛有些奇怪。
謝冬覺得自己不适合再呆在這個場景裏,決定趕緊離開,“那麽前輩,我就不打擾你了。”
走了兩步之後,對面的人卻突然叫住了他,“這位小友,你曾為情所困嗎?”
謝冬一愣,不禁停頓下來。
這又是怎麽了?面前這個似乎非常厲害的家夥,難道還突然想要找人談心的嗎?
還不等謝冬腹诽完畢,對面那家夥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看我,居然問這種問題,真是糊塗了。你顯然不是曾為情所困啊,你分明正在……”
說到這裏,他卻不繼續說了,轉而換了另一個話題,“你覺得,大道是否有情?”
謝冬汗都下來了,“我不知道。”
“修道之人,怎能不知道?”對方不依不饒。
謝冬只得回答,“好吧,大道無情。”
對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将這簡簡單單理所當然的四個字品了又品,然後問他,“既然大道無情,我們這些修道之人,是否應該有情?”
謝冬這次是真的被問住了。
對方等了片刻,似乎明白他是真答不上來,又自嘲地笑了笑,低頭再一次看了看腳邊的泥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也曾為情之一字義無反顧,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但是啊,轉世輪回,有我無我都是一個樣子,我若找去,反而是種打擾。而我記了這麽多年,又有何益?放下吧,早該放下了。”
謝冬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大概明白這是個什麽故事,無非是兩人曾經癡心相念,而後一人步入輪回,另一人苦苦等候,而現在等候的這個決定放棄了。但這樣的故事,對方突然就這麽說出來,謝冬只覺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這人想做什麽。
而此人說完這些,臉上的笑容之中似乎也帶了一絲灑脫。他抛給謝冬一個東西,“小友,既然是你讓他入土為安,這個小玩意便送給你了。拿好它。在不遠的将來,你就會用到它的。”
謝冬兩手接住,只見是一顆潔白玉瑩的珠子,不過拇指大小,渾圓得很。
然後他再一擡頭,眼前的家夥便不見了。
就像是一縷煙,眨眼就散了。
“什麽莫名其妙的?”謝冬不禁嘀咕了一聲,然後将這珠子好好收了起來,畢竟這玩意看起來值錢得很,等于平白又多得了一份謝禮。
反正對方一根手指頭都能摁死他,自然也不會特地送東西來害他。
而後謝冬又在原地等了片刻,見着對方真走了,便聳了聳肩,回到了宗門。
這個突然夜半出現的大能,值得在意,他或許要想辦法查一查,當然查不查得到什麽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現在,還有一個更要緊的問題擺在他的眼前。
他又站在了最開始的那個岔路口,一邊延伸到他自己的書房和住所,一邊是大師兄的茅草屋。
謝冬深吸一口氣,想着在外面逛了整晚上晚上都沒有遇到人,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走去了那間小茅草屋。
茅草屋的房門緊閉。
謝冬站在門口,嘆了口氣。當然的,房門當然是會關着的,他究竟在期待什麽啊。但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伸出手,試着敲了敲門。
剛剛碰上去,吱呀一聲,門居然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