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渡劫之人所處的位置距離玉宇門并不太遠。
法寶船的速度比普通的金丹宗師還要快上數倍, 僅僅片刻的時間便到了近前,停在了中心之外稍微安全些的位置。此時天上只劈下了兩三道雷電, 算是前奏,絕大部分雷劫依舊在雲層之中醞釀。
但謝冬與何修遠絕不是第一批到達的。
兩人到時, 第一眼便看到蓬萊派的淩宗主已經立在了雲層之下, 身邊還擁簇着不少蓬萊派的元嬰與金丹。其他方向也已經有了許多修士, 其中有許多像蓬萊派這樣的, 一個門派的元嬰和金丹們站成一群。獨行元嬰修士卻也不少。
更叫謝冬在意的是, 在這些修士的身後, 似乎還模模糊糊立着其他人的影子。
比如淩宗主身旁的那一個沒見過的白發少年, 比如另外一群修士身後搖搖晃晃的虛煙, 甚至某位獨行元嬰腳下的倒影, 都隐隐約約透着一股深不可測的感覺。
何修遠顯然也發現了這些古怪的影子。
他抿緊嘴唇, 低聲向謝冬道,“不僅僅是元嬰。”
謝冬點了點頭, 倒是覺得眼前所見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像蓬萊派這樣的大宗門, 淩宗主雖然是掌門,卻必然不會是實質上最強的力量。”
說這話時, 他也好奇地看了淩宗主邊上那位白發少年兩眼。
此人的修為根本看不出來, 謝冬只能猜測。究竟是元神,還是大乘?
結果謝冬才剛開始猜,那少年便擡起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并勾着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這一笑,就像是連罩在外面的船體都看穿了,如有實質,笑出了謝冬一身冷汗。
幸好那少年并沒有太過與他計較,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謝冬也趕緊停下了窺探,再也不敢有絲毫揣測,恨不得直接避到十萬八千裏開外。也不怪他慫,就剛才那一眼,謝冬就覺得自己好像渾身上下被看得連褲兜都藏不住了。
而這麽片刻之間,天上又劈下了兩三道雷。
但都和之前的一樣,不過是前奏而已。底下那渡劫之人還什麽招都沒使,就這麽硬生生地抗了下來。
那些深不可測的影子自然也發現了彼此,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旁若無人的交流了起來。
“底下的是哪個?”其中一個問。
“該在這裏的都在這裏了,你說還能是誰?”另一個答。
“呵呵,也別這麽肯定,說不定就是哪個不出世的老妖怪呢?我們又不是各個都認得。”
在這些老怪物交流的時候,天上的雷劫終于起了變化,猛地劇烈了起來。
噼裏啪啦,一道粗壯如龍的閃電狠狠劈了下去,劈到那渡劫之人所藏身的山中,幾乎要将整座大山都懶腰劈斷。
那渡劫之人也終于有了動作。
只見一道玄之又玄的奧妙法力從下方打出,與那雷電撞在了一處。
“果真是他。”
“他竟敢渡劫了?他有辦法渡過那心魔之劫了嗎?”
雷電與法力在這兩句話間不斷碰撞糾葛,最終兩方抵消,通通化為了靈氣,溢散于空氣之中。
在場之人,無論是元嬰還是金丹,都趕緊開始運轉體內的力量,吸收這些溢散的靈氣。謝冬也不例外。他連忙将法寶之船打開了一個缺口,讓那些靈氣灌了進來,而後盤膝而坐,運轉功法,一丁點都不想浪費。
唯有那些影子還不為所動,依舊緊緊盯着眼前這場雷劫的中心。
大乘期修士渡劫,無論對誰而言,都是極大的機緣。好一些的甚至能從中悟出大道真意,差一些的至少也能吸納這些靈氣。如這些老怪物一樣已經只愁如何渡劫的,更能從中找到許多對抗雷劫的經驗。
一道雷劫被打散後,很快便又是一道更粗壯的劈了下去,威力比之前更大。
渡劫之人又甩出一道法力,卻僅僅阻了一瞬間,便被這道雷劫劈散。還好渡劫之人早有準備,一道又一道的法力接連打出,最後甩了足足七八道,總算将這雷劫也打散了。
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下一道雷劫便接踵而至。
那些老怪物笑道,“總算要正式開始了。”
雷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前面的十多道都只是開胃菜而已。從眼前這一道開始,雷電便不只是普通的銀白之色,變得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
這鍍金的雷劫,渡劫之人不敢小觑,趕緊抛出了自己的法寶。
法寶是一把泛着柔柔白色寶光的油紙扇,由他自己通過積年累月的積累鍛造出來的,耗足了他的心血,甚至已經生了靈性,價值極高。被這鍍金雷劫劈了一道,油紙扇稍微晃了晃身子,竟毫發無傷。
但雷劫還剩六十餘道,一道更比一道兇狠。
又是十餘道後,雷劫已經全部成了金光璀璨的模樣,那油紙扇也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渡劫之人努力将自己的法力灌注其中,只為了讓它能抵擋得更久一些。
噼啪!雷劫還未過半,油紙扇卻終究被一道劈散,散成了一堆廢料。
渡劫之人大喝一聲,再一次打出了自己的法力。不再是最初的舉重若輕,已然是拼命的架勢。
所謂生死一線,指的便是這樣的時刻。
原本在外面優哉游哉圍觀的那些老怪物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暗自揣測他究竟能否渡過這一場大劫。
而這一切的驚險,卻已經在謝冬的感知之外了。
早在最開始,雷劫還弱的時候,謝冬便在拼命吸收着那些碰撞所長生的法力。至于所謂的什麽大道真意,他是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樣的東西對他而言太虛幻了,還是靈氣最實在。反正他的潛力以及被他敗了,現在還沒補回來。就算真的有着什麽大道真義可以體會,交給大師兄就好。
結果,謝冬如此想着,如此拼命只顧着吸收靈氣,卻吸收吸收着,便在冥冥之中進入了一種入定的狀态。
入定之後,不知今夕何夕,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誰。
冥冥之中似乎受着某種牽引,謝冬體會到了一些莫名的情緒。那些莫名的情緒不屬于他,卻鑽進了他的心裏,引發出一些不屬于他的思想。
大道分明無情,修道之人又為何要有情?
冥冥之中,謝冬仿佛看到了一對少年,自幼相互扶持,從刀山火海之中一步步走來。兩位少年時而背抵着背,快意厮殺,時而肩搭着肩,談笑宴宴。無論視野之中的景色如何流轉,他看到的始終只有這兩個少年。
但哪怕是最溫暖的場景,也似乎透着一種最深入骨髓的寒冷。
修道之人若非有情,就不會被情所傷,更不會為情之一字,故步自封數千年,始終不敢面對自己的心魔。
畫面突然一晃,兩個少年中的一個突然消失。
只留下另一個人,站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凄凄徨徨,不知如何自處。然而再如何深刻的感情,千年的時間,也足夠了。
放棄吧,早該放棄了。看破吧,早該看破了。
大道無情,修道之人自然也該無情。
冥冥之中的畫面突然破碎,謝冬從這入定之中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師弟。”何修遠正在他的身旁,見狀忙道,“你無事吧?”
謝冬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看了何修遠半晌。
此時天空早已經泛白,月圓之夜早已過去,何修遠自然也早就已經恢複如常,但他并沒有如其他人一樣抓緊時間打坐入定。因為謝冬入定了,他一直在邊上守護着,防止任何一點意外的出現。
謝冬擡起頭,又看了外面那雷劫一眼。此時的雷電甚至已經不是金黃,而是變成了深紅。
“已經是心魔劫了。”何修遠告訴他道。
所謂心魔劫,便已經是雷劫的尾聲。
深紅的雷電一道又一道劈下,底下那渡劫之人卻再無反應。因為心魔劫是擋不住的,再如何掙紮也沒有絲毫作用。渡劫之人只能任由這些深紅雷電劈在自己的身上,引發內心最深處的心魔,然後硬生生憑借自己的心志支撐過去,将一切的心魔全都勘破。
謝冬嘆了口氣,忍不住從自己的儲物袋裏面掏出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顆潔白圓潤的珠子,一個古怪的家夥送給他的,就在昨夜。謝冬隐隐約約還能記起,那古怪的家夥三更半夜突然出現在玉宇門外面的墓地裏,只為了尋當年之人轉世後的屍體。
入定時所見兩個少年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謝冬腦子裏,叫他不知應該是個什麽心情。
有些唏噓,有些感傷,但更多的是無奈,是諷刺。
他好不容易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眼巴巴的跑過來圍觀別人渡劫,結果這渡劫之人又偏偏是個從多情修成了無情了,這叫個什麽事啊?
“師兄,”謝冬忍不住問何修遠道,“大道無情,修真之人又是否應該有情?”
何修遠擡頭看着他,目露詫異。
謝冬問完也開始後悔了。他沒事問大師兄這種話做什麽?別說大師兄還不知道情為何物,就算大師兄知道,他也不應該引導大師兄思考這種問題啊。
“唉,大師兄,我就是喜歡胡言亂語,順便一問。”謝冬連忙補救,“就瞎問的,你別在意。”
“師弟,”何修遠問他,“你是否心有迷茫?”
謝冬幹笑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算他心有迷茫,大師兄又如何能夠開解他?
何修遠看着他這副模樣,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想法。
然後何修遠默默地湊了過來,輕輕靠在了謝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