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謝冬看到何修遠就這麽靠過來, 心中猛然翻起了驚濤駭浪,幾乎要讓一顆心髒跳出了嗓子眼。
大師兄一張臉湊得極近, 鴨羽般的睫毛就在謝冬的眼皮子底下,輕輕顫着。
這這這,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他方才只不過問了一個問題, 難道大師兄竟然是這樣的行動派嗎?謝冬一時間幾乎以為何修遠要和他表白了, 頓時便做好了一口答應下來的準備, 甚至開始盤算起雙修大典應該收取多少賀禮來。
結果何修遠只是靠在他的肩上, 十分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冬僵硬地低下了腦袋, 看了看何修遠靠在自己肩上的肩, 又看了看他搭在自己另一邊肩膀上的手。
這個姿勢……好吧, 這就是個非常正常的, 師兄弟之間非常哥倆好的姿勢。
沒有任何暧昧的成分, 都是謝掌門想得太多了。
月圓之夜的大師兄,和平常時候的大師兄, 真的完全是兩碼事。想想僅僅一個時辰之前大師兄還因為被碰了一下肩膀就激動得直接跌到地上, 再看看如今這麽自然地勾肩搭背, 謝冬心情十分複雜。
“師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道路。”何修遠認認真真向他道, “他人的道, 是他人的。無論你體會到了什麽,也只不過是他人走過的路。你應該将那些當做自己修行路上的參考,而非使自己感到迷茫的阻礙。”
好吧,大師兄還安慰他了。
謝冬笑了笑, 伸手也搭了何修遠的肩膀。
何修遠果然沒躲沒避,正直得很。
“诶,師兄,”謝冬問他,“我剛才之所以會問出那種問題,你難道知道是為什麽嗎?”
何修遠點了點頭,看了窗外依舊鮮紅的雷劫一眼,“修士渡心魔劫,總會溢散出一些東西。我方才雖然并沒有入定,但多多少少也能體會。”
如此看來,謝冬之間所見的,那關于兩個少年的場景,就是眼前這個渡劫之人的記憶了。
而謝冬也已經從那段記憶中分辨出來,這個渡劫的家夥,便是昨夜出現在墓地裏,還送了他一顆珠子的人。
渡一個心魔劫,竟然還會讓這麽多不相幹的人看到記憶嗎?謝冬對此也是無言以為,只暗暗發誓,等将來自己渡劫的時候——假設他有這麽一天的話——他一定要找個讓別人絕對無法圍觀到的地方。
此時心魔劫也已經劈了好多道了,色澤越來越暗,眼看着也要到了尾聲。而那渡劫之人,此時顯然依舊活着。
“忘情之後,”謝冬問,“真的便能渡劫嗎?”
何修遠沉默了片刻,沒有作答。他雖然已經結丹,在大道之前卻還十分渺小,無力回答這樣的問題。
何修遠只道,“如果真的有情,就算不能渡劫,也沒必要後悔。”
謝冬一愣,轉頭看去,對上了一雙認認真真的眼。
“就算天人永隔?”謝冬笑道,“也不後悔?”
“對我而言,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一個人,便無論如何也不會後悔。哪怕天人永隔,哪怕體會到再多痛苦,也不會。因為痛苦就意味着值得,如果不值得便不會痛苦。”何修遠答道。
這話說得簡直太有道理了,謝冬拍案叫絕。
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被大師兄開解感情問題的一天。而聽到大師兄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裏又是甜滋滋的。
是啊,他愁什麽呢?大師兄這麽厲害,就算将來真的天人永隔,被留下的那個也不會是他謝冬啊。大師兄都說不後悔,他愁什麽?
謝冬突然不滿足于如此純潔的勾肩搭背。
他往何修遠懷裏歪了歪,伸手攬住了對方的腰。
何修遠明顯有了一絲震愣,好半晌才低下頭,看着掌門師弟歪在他頸窩裏面的腦袋。這個姿勢顯然就過于暧昧了,但何修遠并沒有推開謝冬,反而還擡起了手,輕輕拍了拍謝冬的背後。
此情此景,就像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似的。
謝冬以為何修遠沒有發現,心中暗道大師兄還是太過于正直了,有些暗搓搓的竊喜。
結果何修遠開口問也,“師弟,你所喜愛之人,究竟是誰?”
“咳、咳咳!”謝冬沒防住,頓時又是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咳嗽。
他擡起頭,發現何修遠的目光出奇認真。
怎麽?難道大師兄其實發現了嗎?謝冬回憶起方才那在他開來很有些龌龊的心思,心虛得不得了。
何修遠看着對方這麽大的反應,歪了歪腦袋,目光中透露出一絲困惑。
而謝冬痛定思痛,決定還是不要管什麽心虛不心虛了,這可是天賜良機了!他連忙又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師兄,我……”
結果他最後還是沒能說出自己的答案。
“轟!”外面忽然一陣巨響。
一股龐然的力量猶如驚天大浪一樣拍來,拍得法寶之船頓時連翻了幾個跟頭。謝冬之前為了吸納靈氣,還特地把這飛船給開了個口,此時便吃盡了苦頭,整個人在裏面摔得七葷八素。
何修遠情況稍好,卻也被整得臉色很有些難看。
好半晌,這股可怖的力量終于漸漸平息。
“掌門師弟,”何修遠連忙将謝冬給攙扶起來,“你如何了?”
謝冬晃了晃腦袋,還覺得有些發懵,“怎麽回事?”
說着,他往外一看,頓時一驚。剛才還鋪天蓋地的雷雲,此時居然已經無影無蹤了。被遮蔽的太陽露了出來,一束束陽光射下,照得天地之間一片亮亮堂堂。
底下那座原本差點被雷劫劈折的大山,此時也像是在陽光下重活了生機。
綠葉蘇生,以遠快于平時的速度生長着,填補起山體上那被雷電劈成焦黑的傷口。
一個人影懸停在山頂上方,負手而立。明明在那裏,卻又像是不在那裏,說不清是實是虛,仿佛已經超脫于世間萬物。
萬籁俱寂。
方才還被拍擊得哎喲亂叫的衆人,此時幾乎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只有這個身影。
不知多久之後,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以極低的聲音,小心翼翼道,“成功了?”
謝冬也覺得難以自信,忍不住在飛船之內自語,“真成功了?”
随後,那些原本可以那人影平起平坐的老怪物們,才一個接一個的有了動作,紛紛想要與那人影打聲招呼。
“徐道友啊……”
一句話沒有說完便戛然而止。那人影僅僅只是掃了他們一眼,便讓這些家夥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哪怕原本平起平坐,此時也已經是天壤之別。
随後不過一縷微風吹拂而過,那道人影便仿佛青煙一般消散了,就像是從來沒有在這人世間出現過一般。
“這就是成仙了?”謝冬忍不住又自語了一句。
身旁何修遠也嘆了一聲,說不清是羨慕還是仰望。
而在那人影突然消失的一刻,圍在那邊的老怪物們自然才是心情最為複雜的那一批。他們中的一部分心态較好,只是默默送上祝福。另一部分則冷哼一聲,羨慕之餘難免還有些嫉恨。
“行了,都結束了。”其中一人皺起眉頭,不滿地将視線落在四周仍舊回不過神來的衆人身上,“都散了吧,自家的門人自家領走,堆在這裏也不怕丢人現眼。”
這麽一環視,他自然就看到了謝冬何修遠所在了那法寶飛船。
這飛船對玉宇門而言是天大的寶貝,在這種老怪物眼中卻什麽都算不上,掃了一眼自然也就過去了。卻就在這輕輕一眼中,此人卻突然“咦”了一聲。
謝冬正好也擡起頭,對上了這老怪物的視線。
這是個黑衣黑發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一身道袍,給人的感覺比起蓬萊派那白發少年要更濃烈一些。此時謝冬對上他的視線,不知怎麽就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仿佛是一種發現獵物的眼神。
謝冬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卻還不等他做出其他的反應,他便感到手中有個東西突然發熱。
謝冬低頭一看,是那顆白色的珠子。就是那剛剛才成功渡劫了的人,昨晚送給他的。
那黑衣黑發的中年人啧啧兩聲,終于移開了視線。
“張老怪,”旁邊還有人問,“怎麽,難道發現了什麽好東西?”
說着,這個問話之人也要往謝冬這邊看。
“別瞎看了,沒有你我的份。”那黑衣黑發的中年人道,“已經有人罩着了。”
謝冬緊握着那顆珠子,只看到那些一直手指就能碾死自己的家夥們互相對了兩句話,并沒有聽清他們究竟說了什麽。但冥冥之中,謝冬隐約知道,自己好像逃過了一劫。
“師弟,”何修遠發現了他的異樣,“怎麽了?”
謝冬搖了搖頭,連忙将法寶飛船再度嚴絲合縫地關好,突然有些着急地想要回到玉宇門中。
他太大意了。
最近日子過得太過于安逸,玉宇門的發展也一直比較順利,叫他忘記了修真之路其實步步兇險,處處充滿着能讓他毫無還手之力的危機。
他甚至差點忘記了,自己的瓊炎之體是個多麽麻煩的東西。
冷汗沿着謝冬的鬓角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