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暮番外(三)噩耗
快樂的畫面讓人沉淪,痛苦的記憶卻使人清醒。可是縱使回憶再甜蜜,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那已經過去了,而我終究,要回到現實。
周遭的景象又變幻莫測起來,我又跌入了黑暗,但對身體掌控的觸感,卻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胸腔裏像是爆炸一般的疼痛,一直蔓延到腹部,可是四肢和下身卻好像不存在了一般,沒有絲毫的感覺,我有些驚慌,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但鼻腔裏悶悶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罩住,我終于看見了一絲光亮,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光線太強,只能微微地眯起一條細縫。
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和牆壁,母親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似乎在打盹,我向左邊看去,是一排排精密的閃爍着藍光的儀器,陽臺的日光傾瀉在我身上,我微微地別開了眼。
深思歸位,我只記得我坐車去二審法庭的路上,卻遭遇了車禍,車子失控被甩出公路欄杆的那一刻,死亡離我那麽近,我以為我再不會回到這世上了。
我張開嘴想要呼喚母親,可是嘴上套了呼吸器,喉嚨幹幹澀澀的,像是被生鏽的鈍刀一寸寸地割着那樣疼痛,我努力地想動一下胳膊,但是卻絲毫沒有力氣,我有些憤恨和惱怒,用腰腹撐起上身,再借肩膀的慣性想用手臂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左手卻失控地掃掉了杯子,玻璃杯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有些錯愕,這樣簡單的動作耗去了我全部的氣力,重新跌回黑暗之前,我看到母親焦急又欣喜地撲過來的身影,聽到醫生和護士們匆忙趕過來的腳步聲。
再醒過來的時候,父母都在病房裏,還有表姐林曦。母親坐在椅子上,發絲淩亂,眼睛通紅通紅的,好像哭過了很多回,向來注重儀表的父親,下巴的胡渣密密的,應該很多天沒有清理過了,沒有平日裏西裝筆挺的模樣,只穿了便服,望向我的眼底滿是擔憂與疼惜。
他們看到我蘇醒,全是欣慰與驚喜,還有那麽一點的……躲閃?
“我……睡了……多久?”剛剛開口的嗓音沙啞像是秋日樹梢上唰唰落下的黃葉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響,異常的幹澀與難聽,我又咳嗽了一下。
“快三個月了。”林曦回答,她的樣子也不好,風塵仆仆,黑眼圈很深,一定沒有足夠的睡眠。
第一個反應是青涵。
于是我問:“青涵她……”
“你放心吧……我回國照看過她,蘇氏集團也在慢慢地恢複當中,只是找不到你……她很傷心……”林曦搶過了我的話頭,解釋道。
心裏傳來一陣鈍疼,連着胸腔裏的傷痛,一齊席卷過來,一遍又一遍,淩遲着我這殘破不堪的身體。
我垂了眼簾,又掙紮想站起來,母親見狀趕緊輕輕攬住了我的肩膀,扶起了我,讓我靠在她的懷裏,責怪的音調裏有極力想要隐藏的哽咽:“你還很虛弱,不要随便亂動。”
母親的懷中好像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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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四肢都動不了,什麽時候才會好?”話音剛落,三個人的目光同時有些驚異和痛惜,又随機瞥了眼有點躲閃,我心裏一沉,有個不好的想法蔓延開來。
“很快就會好的……你好好休息,什麽都不用想。”母親輕撫着我的後背,似乎想要緩解我的情緒。
“我一點也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手臂也沒有力氣……你們……到底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我直白和高亢的提問霎時讓三個人都變了臉色,母親的臉龐蒼白蒼白的,撫着我脊背的雙手也僵在了原地,林曦不忍地低了頭,小聲地抽泣。
“父親……你告訴我吧,我可以承受的……”我看着沉默的、像是老了好幾歲的父親,有些執拗地開口。
我什麽都可以接受的,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良久,他才向前走了幾步,又拉了椅子坐着,摸了摸下巴的胡須,看着我的眼底具是不忍與疼惜:“醫生說,你車禍傷了脊椎,可能會導致……下半身癱瘓。”
一字一句的話語在心底裏炸裂開來,我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感覺母親摟住我的力道陡然大了一些。
“小暮,我會找全世界最好的醫生來治好你,醫生也說,只要通過良好的複健,是有可能恢複好的……”父親看我緘默的模樣,急忙解釋着。
“幾率是多少?”
父親又沉默了一下,才從牙縫裏擠出了一些字眼:
“百分之二十。”
我望向了窗臺,外面陽光明媚,病房在低層,似乎還能聽見樓下活動區域裏孩子們歡樂追逐的喧鬧聲。
“你們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平靜地說。
“小暮,你……”母親擔憂地摟緊了我。
“不用擔心,我是不會做傻事的。”
三個人實在拗不過我,都面露憂色地離開了。
病房重新歸聚于寧靜,我躺在病床上,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好像這樣就可以聽不到所有殘酷的事實,就可以看不見別人同情和憐憫的神情。
我知道,脊椎受傷是難恢複的,即使是通過複健,恢複成以前樣子的概率也低得可憐。
我自問從未做過虧心之事,上天為何要如此對待于我?努力想要感受雙腿的存在,可那只是徒勞,凄楚、酸澀、疼痛、憤恨、絕望、自厭,好像所有負面的情緒都籠罩在我的身上,像一張厚實堅韌的網,怎麽也掙脫不開。
父母擔憂疼惜的眼神浮現在眼前,又随之而來的,是青涵明媚開懷的笑臉,還有一審判決以後,她失望憤怒的淚眼。
曾經的畫面像膠卷,又像泛黃的老照片。
“暮,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暮,畢業以後,你真的會帶我去國外結婚嗎?”
“暮,我好喜歡你,你一定不可以離開我,不然我很難過很難過的……”
“暮,只要前路有你,不管什麽困難我都可以承擔和克服。”
…… ……
“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把我最親的人送上法庭的是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們分手吧……”
…… ……
不管是她趴在我的背上,用纖細滑嫩的手腕勾住我的脖頸,軟着聲音和我撒嬌的模樣,還是捂着胸口,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指着我,沉痛決絕地說着分手時的模樣。
我還沒有來得及,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護她,用自己的全部去對她好,還沒有來得及,去和她解釋這一切,賴在她身邊乞求她的原諒。
為什麽,就已經沒有資格了?
無力感覺泛上了心頭,我好恨這樣羸弱一無是處的自己。
喉中驀地有一絲腥甜,胸腔裏的血氣往上湧,我控制不住地低頭一吐,雪白的床單上驀地一灘深紅色的血跡。
我喘着氣躺在床上,酸澀的眼角有淚珠劃過。
我一直躺到了外面的天色暗下來,傍晚有醫生的常規檢查,母親才惴惴不安地跟着進來了,父親有工作上的事情先回了公司,林曦也去忙了,但都許諾明天再來看我。
母親看到我胸前的血跡大吃一驚,但還是隐忍着情緒默默地替我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給我換了消毒服和被套,我看着她忙上忙下的身影有些不忍。
我小時候是給外婆帶着的,大了一點才被他們接回加拿大,生活起居也都有家裏的傭人操持,自從我懂事起,也素來獨立自主,生病都不需要她操心,她根本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再言之,記憶中的母親一直都是精致得體的女強人的形象,幫助着父親管理公司事務,什麽時候見過她這樣埋着頭低三下四的模樣。
我心裏一疼,想伸手去拉住她的衣角讓她休息一下,卻奈何沒有一點的力氣。
我微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越發黑沉下來的夜色,就好像壓在心上一樣,終于開了口:
“媽,我想過了,我明天會開始康複治療。”正低頭的母親聞言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頭看我,那眼中有期許和欣慰,“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我還是想要試試……”
母親快步走過來,傾身抱住了我,将頭埋在我的脖頸間,我感到有濕潤的液體滑下來,就聽見母親哽咽的喃喃低語:“我就知道的……小暮……你一定會好起來。”
那夜母親的抽泣伴随着窗外黑蒙蒙的夜色,像是清晨從荷葉上滴落下來的露水,一點點打濕了我荒蕪貧瘠的心髒。
康複治療比想象中的還要困難一些。
因為下肢沒有知覺,雙臂也沒有力氣,所以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裏,我的所有起居生活都必須交由護工全權代理,我一向不喜與陌生人親密接觸,而今又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其他人的眼裏,她們給我擦身,換衣,喂我吃飯,甚至……更換導尿管。
起初當然是煎熬的,我不适應,還有些抗拒,但我知道這是必經的流程,我必須習慣,必須忍受這樣……癱瘓在床的廢人的感覺。母親知道我的性子,不忍心,想要親自幫忙,我拒絕了。
我寧願讓陌生人來做,都不想讓高貴睿智的母親做這些事。
因為久卧在床,長期不鍛煉,如果沒有及時清潔的話,我的坐骨附近還會長褥瘡,有次新來的小護工不熟悉工作,沒有及時給我翻身,我就長了褥瘡,更加糟糕的是,我對此根本一無所知,直到母親過來翻開我的棉被,拉開我的絨褲,看到我膝蓋關節處全是紅紅腫腫的一片,甚至還有些潰爛才發現的,母親生氣地辭退了小護工,又找人來給我處理患處,更換嶄新的絨褲和床單。
我冷漠地注視着這一切,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抱歉,因為這幾天在忙考試的東西,無法保證更新,等27號考完應該可以恢複正常。
還是抽空碼了一章,可能有許多理論上的問題,歡迎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