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暮番外(四)五年
春去秋來,轉眼一年就過去了。我望着窗外飄落的黃葉,看着它們從樹枝上被風輕輕舞動了身姿,又飄飄零零地落下來。有涼涼的秋風襲來,我不禁縮了縮身子。
我的手臂已經恢複了知覺,只是遠不如從前的靈活和有力了。頭一年因為我身體還很虛弱,外傷沒有恢複好,所以無法進行任何複健項目,只能通過針灸和按摩,來延緩肌肉的萎縮。下肢依然沒有任何知覺,好像早已不存在了一般。
可怕的是,我竟然已經有點習慣了。
林曦找過我,她這一年一直留在國內操持蘇氏集團的事情,抽空才來這裏看望我,還給我帶了青涵的近照,和我說了許多她近來的事。
我一張張翻着照片,一邊聽林曦講着瑣碎的生活趣事。
照片上她好像瘦了很多,又長高了一些,原本她還是很嬌小的個子,現在出落了愈發的高挑迷人了,瘦削的下巴,側臉有了清冷成熟的弧度。
林曦說蘇氏已經穩定了下來,她原本休學了一年來管理蘇氏,現在已經半工半讀地回去上課了,肩上的壓力也少了不少。
說了很多,林曦又停頓了一會兒,躊躇地看我,小心地問:“她還是放不下你,開始有點怨你,要不要……?”
“不要。”我打斷了她剩下的半句話,她猶豫了看了我一眼,還想說什麽,可是終究沒有說出來。
“監獄那邊你再打點一下,那個人人脈廣,指不定還會出什麽岔子。”我又補充道。
林曦點了點頭,又和我聊了幾句家常,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小暮,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但別那麽難為自己了。”她臨走前對我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擡頭沖她笑笑,這一年來,我經常這樣笑,已經很熟練了,旁人幾乎看不出我的情緒,我說:“謝謝你,姐。”
身體恢複之後,我便開始複健了。借由助行器和康複師的幫助,做一些簡單的站立與行走。剛開始的時候,下肢綿軟無力,雙手根本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我幾乎連一秒也堅持不了就倒下了,此後的連續幾個月都是如此。
我有些惱怒的煩躁,更有些心灰意冷的寒意。
一直以來,任何飲食、按摩、針灸、藥浴、複健,只要能夠有助于治療和康複的,不論有多麽的煎熬和苦痛,我都會積極地配合,我以為,只要我努力,一定會有轉機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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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努力,我一定還有機會,站在她的身邊的。
可是現實的殘酷讓人心寒又絕望。
晚上獨自一人在病床裏,母親回家了,護工們都去睡了,外面走廊裏連腳步聲都沒有,我拿了床頭櫃裏金屬錘,那是平日裏每次複健完畢,醫生用來刺激我下肢的反應點用的,每一次都沒有任何效果。
我握緊了錘子,掀開了被子,一定是每次醫生敲得太輕了,我這樣想,于是我用力敲打在腿上,蒼白的皮膚上很快出現青紫的痕跡,我思忖着方才的力道,應該足夠疼痛了,可是為什麽還是沒有知覺?我又重重地敲了幾下,敲到被針灸紮過還紅腫的傷口時,驀地傳了一陣刺痛,我大驚,心裏的喜悅快要爆炸開來,已經多久沒有感覺到下肢的觸感了,盡管只是疼痛,我還是覺得上瘾地想要再體驗一遍。
直到動靜太大,吸引來了護工的專注,她們看到我近乎瘋狂地用錘子敲打自己的雙腿,大為驚駭,慌忙找了醫生來,給我注射了鎮靜劑,我才消停下來。
下身有點麻麻的,感覺并不多,但我已經足夠欣喜了。護士給我包紮了鮮血淋漓的雙腿,醫生又檢查了幾遍,聽聞我的痛苦也有些驚喜,但看到我的雙腿還是不忍,一時臉上神色複雜。
母親知道以後差人撤走了病房裏所有的武器,看着我的腿落了眼淚,“不要這樣對自己好嗎?”她的聲音很顫抖,聽得出在竭力壓抑,“我知道你心急,但我們慢慢來好嗎?”
看到母親的樣子我很內疚,我又一次讓她傷心了。只是,我不能再慢慢來了,已經足夠慢了,我要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就趕不上她的腳步了。
雖然這次的代價很大,但所幸我已經有了一點知覺。我慢慢地延長在康複室裏的時間,從原來的每日兩個小時到四個小時,再到一整天都待在康複室裏。
從起初的要借着別人的幫助才能站起來,到後面逐漸用助行器也可以慢慢地走,從堅持三秒到三十秒,再到三分鐘,我不知道期間經歷了多少久,又經歷了多少次摔倒,膝蓋和大腿上的淤青一波接着一波,好像從未消逝過。
疼痛和淤青,是我枯乏單調的日子裏,必不可少的兩個部分。
但感受着一天比一天更加有知覺的雙腿,我感到無比的充實和……希望。
好像一天有一天,越來越接近那個願望: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再摸一摸她的臉龐。
林曦常常會給我帶來她的消息,無論是e-mail裏的照片,還是視頻資料,還是通過電話告訴我一些她的生活瑣事。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的,總是在我痛苦得險些支撐不住的時候告訴我,讓我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動力。
她越來越成熟了,而且才能顯現得愈發的驚人,她用了兩年時間就打通的蘇氏的銷售市場,做到了業內的質量口碑第一名,媒體大肆地報道着她的個人事跡,成名經歷,稱呼她為商業界的“新晉女神”。新聞裏她已經可以對記者的回答泰然自若,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有點害羞腼腆的小女孩了。
她愈發鮮豔亮麗、光彩照人,我就愈發的心疼,世人都知她外表光鮮的一面,又有多少人懂得她背後的汗水與孤寂,一個人撐起一整個集團,她肩膀上的擔子,又有多少的沉重與壓力。
在她難過仿徨、痛苦無助的時候,我都不在她的身邊,甚至我還是她痛苦的加注者。
每每想起這些,都覺得心像是被灌了水銀,沉沉重重的悶痛,又有一種蒼白的無力感延綿不斷地萦繞在心頭。
我什麽都不能做,只能拜托林曦照顧她,只能借用一些手段,讓她前方的道路順暢一些。
時光在指尖悄然溜走,細碎得就像是指縫間的日光,在日複一日漫長的複健生活裏,我又認識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徐晚來徐醫生。
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微笑着送走了看望我的父親,笑容還未褪去,就看到一個纖細高挑的中國女子倚在門口,穿着白大褂,但是面很生,應該是新來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問我:“一直這麽假笑,你不累嗎?”她的音調溫柔又隽永,真摯的問句好像一直問到了我的心裏。
我有些驚異,她還是第一個看出我的假面具的人。
她走近我的床邊,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臉,很柔和的面部曲線,容貌精致細膩,是看上去就讓人很舒服的模樣,她又語氣輕柔地開口:“我注意了你很久,你一直都這樣看似很平和地笑,但其實你心裏一定很苦吧,為什麽一定要這麽逼自己呢?”
許是她身上溫柔的氣息讓我卸下了心房,又許是太久以來的僞裝讓我疲憊和苦澀,想要找人傾訴自己,我嘆了口氣,回答道:“這樣可以讓他們放心。”
“可是你有沒想過,你這樣強顏歡笑,可能會讓他們更加擔心。”她的眼底好像能包容下大海,“再說了,你又怎麽知道,他們看不出的假笑呢。”
她溫和真摯的話語,好像讓我心裏一直積郁起來的牆壁,裂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因為聊得投機,我們又聊了很多,發現兩個人的興趣愛好,三觀都很相同,我了解道,她剛剛畢業于加拿大的一所醫學院,就來到了這所醫院實習,算起來我們的年紀相仿,她的師傅是我的主治醫生,自然就關注到了我。
我們很快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她的到來,也為我枯燥的生活帶來了一點光亮,她常常有很多深刻的見解,我們交談之間,常常會忘記時間。
她包容大度,為人進退有度,溫柔、善良又健談,和她相處不用那麽多的顧慮,随着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信任她,甚至将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告知于她。
她尊敬我的選擇,也敬佩我的堅持,她就像是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一樣。
雖然她的本科專業不是康複治療學,但她會從書中研究一些複健的方法,與康複師商讨過後,再沿用到我的身上,得益于她的睿智與新奇的想法,我的複健進行了很順利。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到了第四個年頭,我已經可以脫離助行器,獨自一人緩慢地行走,醫生都說是這一種奇跡,我又借着治療的間隙,修讀了法律和經濟學的課程。
終于在第五年,我基本恢複的下肢的所有功能,能像以前一樣自由地行走,雖然有很多後遺症,比如不能受冷,要定時按摩和針灸來防止肌肉萎縮,但無論如何,我都已經很滿足了。
盡管我拼命地進行複健治療,但依然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五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它烙印下的痕跡卻足夠讓人銘記一生。
我按照原本的想法還是決定回國,不論結果如何,我都要回去給她一個交代,如果可以,默默地守護在她身邊也好。
臨行前回望這間待了整整五年的醫院,青瓦白牆,卻終究不是我的歸宿,走在很久違的道路上,我很慶幸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後半段穿插了小暮和徐醫生相識的情景,也算是交代了醫生的背景。
醫生是個很溫柔的人,我很偏愛這個角色,可以的話,後面想寫一寫她的歸宿。
你們說,和表姐配cp好嗎? ( ̄ˇ ̄)
下章回歸正文,可能要後天才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