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和好

等蘇青涵收拾好心情回去的時候,林暮恰巧被推出手術室,她連忙趕過去,緊緊地握住推車的欄杆,也不敢觸碰到沉睡的人,仿佛會将她傷到一般。

徐晚來脫下了口罩,從手術室裏走出來,手術進行了四個小時,盡管她只是在旁輔助,但高度集中緊繃的神經和過分擔憂的心情還是讓她勞累不已,她的腳步踉跄了一下,雙腳一軟險些就要倒下,所幸林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辛苦了,你還好嗎?”林曦一手攬住了徐晚來的肩膀,讓她将半邊的身子靠近自己的懷裏,望着懷裏的人冒着冷汗的額頭,有些擔憂地問。

徐晚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小暮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就是傷口比較深,身體還很虛弱,可能要過幾天才醒。”

“我就知道有你在一定沒事的。”林曦的臉上劃過信任和欣賞的神色,又轉了頭看着一門心思都在林暮身上的蘇青涵,“青涵,小暮她……”

“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她的,你放心。”蘇青涵這才擡起頭來,語氣裏帶着篤定,她又看向徐晚來,沖她點了點頭,“徐醫生,謝謝你。”

“沒事。”徐晚來微笑着回答,她複又望了一眼推車上沉睡着的林暮,笑容裏有種淡淡的黯然,但又很快地消逝在嘴邊,幾乎無法察覺。

可是林曦沒有錯過這樣的表情,她摟着徐晚來的力道不由地加緊了一些,心裏的疼惜更甚,“青涵,那我先帶晚來去休息了,小暮就交給你了。”

在得到對方肯定的眼神過後,林曦就扶着徐晚來離開了。而蘇青涵則随着護士推着林暮轉去了普通病房,又詢問護士一些注意事項,才關上了病房門。

單人病房裏靜悄悄的,又已經是半夜了,外面也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蘇青涵将手從門把上放下來,再轉過身體,借着病房裏昏暗的燈光,慢慢地向林暮走去,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心如鼓擂的心跳上。

蘇青涵坐到病床邊,終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林暮的面容。

她的面色慘白,一點血氣都沒有,額頭上包着紗布,隐約還看得出透出來的鮮血,左臉頰高高地腫起了一大塊,和瘦削的右臉頰不符,顯得有些滑稽和吓人,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出塵清婉的氣息,她安靜祥和地躺在那裏,宛如一朵沉睡裏的蓮花。

蘇青涵不常見過林暮這般虛弱的模樣,好像記憶裏的她總是安穩沉靜,強大得幾乎沒有任何弱點,憶及不久前的生病,還有那自己不曾接觸過的五年治療時光,猛地發現,這樣一個強大曾以為可以包容一切的人,也是會生病、會受傷、會疼痛的。

蘇青涵又覺得眼睛有點酸澀,她連忙抹了抹,告誡自己要堅強,要成熟,過去五年她不是也這樣過來了嗎,可是為什麽一旦遇見眼前這個人,就會一秒被打回原形,又變成了以前那個腼腆青澀、愛哭愛笑、懵懂傻氣的自己。

病床上的林暮突然動了動,手臂在被子裏攪動着,額上的汗珠睡着臉頰滴落到脖頸裏,眉頭深深地皺起,嘴裏不斷地呢喃:“呃……”

應該是麻醉過後傷口疼痛起來了,蘇青涵看着她難受,只覺得心裏的酸苦更甚,只恨不得将對方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來,她輕輕地掀開了被子,捉住了對方亂動的雙手,不讓它碰到腹部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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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及到林暮腰間的肌膚,只感到冰涼一片,又有汗涔涔的滑膩之感,蘇青涵摸了摸她背後的衣物,發現已經全被冷汗打濕了,她知道林暮素來隐忍,如果不是疼得實在受不了,是絕對不會發出聲音的,而此刻聽見她微弱的斷斷續續的低語,只覺得心髒疼痛得就要爆裂開。

這樣睡覺一定不舒服,于是蘇青涵找護士拿了毛巾和病服,準備幫林暮換上。

蘇青涵将被子完全掀開,小心地坐在床邊,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傷口。解扣子的時候,蘇青涵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心髒也砰砰直跳,入眼是雪白修長的脖頸,蜿蜒下來,就是線條精致的鎖骨,因為過于清瘦,顯示出一種病态的凹陷,再下來,就是并不豐滿的胸脯,頂端的茱萸因為遇冷而傲然挺立起來,色彩鮮明的對比,美的驚心動魄。

盡管以往肌膚之親的次數不再少數,前不久那次也……但蘇青涵還是緊張得幾乎要支撐不住身體倒下來,她努力克制自己狂魔亂舞的心跳,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衣物完全脫下來的時候,蘇青涵才發覺林暮實在太過苗條,上身根本沒有多餘的贅肉,分明的骨骼似乎比上次見過的時候還要厲害,這樣的病态的身材看的讓人心疼,更不要說被紗布層層疊疊包裹着的腹部。

蘇青涵暗暗發誓,如果找到傷害眼前這個人的元兇,自己一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蘇青涵拿了毛巾,用熱水浸濕,輕柔地擦拭起林暮的脖頸和後背,許是溫度适宜,沉睡人痛苦的呢喃也漸漸消失不見,等蘇青涵擦完的時候,林暮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蘇青涵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将上衣給她穿上。

準備重新蓋上被子的時候,卻看到因為方才的動作,林暮寬大的病服褲子松了開來,一直暴露到大腿根處,白色的內褲清晰可見,蘇青涵的臉有些微微地泛紅,又重新心如擂鼓起來,她正想替她将褲子套上,卻看見林暮的腿根處有幾處紅點,她心下一驚,連忙扯下了她的褲子。

等到那欣長纖細的雙腿暴露在眼前,蘇青涵不禁捂住了嘴巴,淚如泉湧。

才不是原本想象中茭白如玉的肌膚,林暮雙腿的表面布滿了淤青和紅痕,還有錯落細密的紅點,那應該是針灸或是針頭的遺留痕跡,因為長期的注射沒來得及愈合又重新被印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猙獰地昭示着過去五年裏無法想象的折磨與苦痛。

原本只是聽林曦口述,來想象那段自己從未踏入的往事,那如今真實的痕跡就在眼前,再也沒有僥幸的可能,心就像是被尖銳的利器剮去了一塊,生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蘇青涵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偏偏得顧及着林暮的休息,她終于忍受不住,隐忍着走出了病房,來到空曠無人的樓梯間,才順着牆壁無力地坐下來,寂靜的黑暗裏,壓抑撕裂的痛哭聲顯得格外凄惘與悲戚。

她好恨,恨她什麽也不說,恨自己什麽也不知道,更恨那想想就是無盡痛苦與磨折的五年光陰裏,她沒有在她的身邊。

哭了很久才停下來,蘇青涵輕手輕腳地回了病房,去洗手間看了一眼自己紅腫的不像樣子的眼睛,也顧不上收拾自己了,就又回去了病床邊。

輕輕地撫了撫那個人瘦削的臉頰,蘇青涵不禁喃喃地開口:“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一天的奔波與勞累,接收了那麽多龐大的信息,蘇青涵最後還是經受不住困意與疲倦趴在床邊睡着了。

第二天是林暮先醒過來的,準确的來說是被傷口疼醒的,腹部就像是被千萬只螞蟻啃噬,又疼又癢,左臉頰火辣辣的,胸腔也隐隐作痛,她隐忍地沒有發聲,緩了很久才發覺這是在醫院裏,偏過頭,就看到趴在一邊正在熟睡的蘇青涵,神情瞬間溫柔下來。

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你的感覺,真好。

林暮微微地坐起身來,無意間撕扯到傷口,疼得冷汗直冒,她咬了牙,拿起棉被上的薄毯,小心地為蘇青涵蓋上,許是太過疲憊,蘇青涵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

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深青色的下眼眶,淩亂不堪的發絲散亂在一邊,林暮不禁伸出手,輕輕地将它們別在她的耳後,她的睡臉一如既往的乖巧和安靜,林暮心中滿滿的都是疼惜。

林曦走進來就看到林暮一瞬不瞬看着蘇青涵的模樣,眼眸溫潤如水,不由得嘆口氣,剛想開口,就被林暮将手指放在嘴巴上的示意制止了,她壓低了嗓音提醒她:“輕一點,她還在睡。”

林曦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卻又無可奈何,走到病床的另一邊坐下來,壓了聲線,正色道:“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都快吓死我了。”語氣裏有種後怕和憂慮,“我差點就要告訴姨姨和姨父了。”

“別和他們說。”林暮又掖了掖蘇青涵身上的薄毯,才轉過身說道,“應該是卓越科技的報複行為,是我大意了,讓你擔心了。”

“你讓我擔心的次數還少嗎?”林曦橫了她一眼,又想到了什麽,眼裏帶了擔憂,“我都告訴她了。”

林暮睜大了眼睛看向她。

林曦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裏有些發憷,但還是理直氣壯地反駁:“她察覺到了,我實在瞞不下去了。”

林暮偏了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反光的陰影裏讓人看不清的她的表情,緘默着不說話。

林曦看到她沉默的模樣有些心疼,還是捉了她的手叮囑道:“既然都知道了,你就和她坦白吧,這是你們和好的最後機會了,難不成你真的甘心就這樣待在她身邊嗎?”

林暮望着蘇青涵,又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悲喜,“我知道了。”

林曦又叫了醫生過來給林暮檢查。

蘇青涵清醒過來的時候,林曦已經走了,因為睡覺姿勢的緣故,她的脖頸還有點兒疼,她邊揉搓着脖子,邊擡起身來,就看到林暮含笑着看着她。

她愣了兩秒,才上前握住林暮的肩膀,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驚喜:“你醒了?傷口還疼嗎?我去叫醫生!”

“你不要急,醫生已經來過了,他說我沒什麽大礙。”林暮拉住她就要轉身的手臂,溫和地說。

蘇青涵懵懵懂懂地坐下來,冷靜下來了,又為剛才自己下意識緊張的反應而微微紅了臉,這是兩個人出事以後的第一次單獨相處,一時之間都沉默異常。

還是林暮率先打破了這種尴尬的氣氛:“青……”名字還沒有說完,覺得有些不對,頓了頓,又改了口:“蘇總,你一整晚都在這裏,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看到她沒什麽精神的臉色,她實在不忍心。

“到了如今,你還要叫我蘇總嗎?”聽到那聲滿是疏離的稱呼,讓蘇青涵的心一下子泛起酸來,雖然明明就是她自己讓她這樣叫的,可是如今聽起來,就覺得分外刺耳。

又見林暮低頭沉默不語的模樣,竟突然覺得委屈起來了,連原本高亢惱怒的音調也帶了一點哭腔,昨晚的震驚、憤恨、凄惘、苦澀,所有的情緒一股兒的湧上心頭了,“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麽?”

“還是我應該這麽問……為什麽要瞞我?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壓抑在心中一整晚的質問喊出了口,蘇青涵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就這樣落下來了。

林暮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她最見不得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就好像滾燙的岩漿,一直落進她的心裏,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攬進懷裏,就像以前無數次哄她時那樣做的,可是手停留在半空,卻怎麽也前進不了了。

看到她猶豫的動作,蘇青涵的抽泣聲更重,終于,林暮還是敗給她的哭聲,用手輕輕拂去她的淚水,再溫柔地将她擁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脊背,柔聲哄着:“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難過。”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想讓你太難過。

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要隐瞞着她?關于這一點,在過去五年裏,林暮也曾無數次詢問過自己。明明告訴了她,按照她的性子,一定會不計前嫌地來照顧她,與她一起承擔。

可是她不要。

當時痊愈的可能性太低,她不可能能冒着要癱瘓在床一輩子的風險,不負責任地讓她來照顧自己,她還有蘇氏集團要打理,她還有很美好很燦爛的前程和人生在等待着她,她不能這麽自私,把她鎖在那間小小的病房裏,如同斷了翅膀的雛鷹。

看到父親整日愁眉不展的模樣,五年裏一下蒼老了十幾歲,母親在面對自己治療複健時隐忍着心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神情,整日疲憊不堪,她已經讓雙親因她奔波勞累,她不能,不能再讓她因她而痛苦沉淪,比接受治療的人更痛苦的是陪伴在旁的人,她一直深谙這個道理。

所以無論說她自以為是也好,說她固執己見也好,她就是抹殺了蘇青涵自由選擇的權利,一廂情願地替她做了她以為好的決定。

對于這個決定,林暮從未後悔過。

畢竟,仇恨要比痛苦,輕松容易得多了。她寧可她恨她,也不要她為她傷心難過。

“那你為什麽回來以後也不告訴我真相?”蘇青涵從她懷裏仰了頭,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這副眼淚汪汪的小模樣,哪裏還有平日裏生人勿進的總裁架子。

林暮望着她心裏一軟,微微垂了眼眸,再重新擡起頭直視她的眼睛,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因為,我想讓你出氣。”

蘇青涵怔了怔,反應過來的時候,心裏感到又酸又澀,對于這個人這種半開玩笑的回答,又是氣急,簡直想要拿拳頭打她,只是礙于她的傷口,只得作罷了。

“你又胡說。如果你早告訴我……我也不會那麽對你……甚至還……”提起那晚,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有些沉默。

“我沒有胡說。”林暮微微側了身子,腹部的傷口因為撕扯之間有些疼痛,她面色不變,還輕輕地撩了一下蘇青涵散落在眼前的頭發,“五年前是我一聲不吭地離開你,讓你傷心了這麽久,這是我的錯,那些懲罰,本來就是我心甘情願的。”

“而且,你也沒有很過分,所以,你不必自責,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你。”

看着林暮明淨如清溪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好像碾碎了太陽的光芒,聽着她又将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還為自己曾經的任性找了借口,心裏的酸澀更重,眼眶有些紅了起來。

“那麽,我現在問你,你願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嗎?”林暮的聲音清淺,低低的就像是叮咚的泉水留進蘇青涵的心底,一時之間感動在心裏流淌。

遲到了五年的坦誠與告白,卻依然真摯動聽,蘇青涵情不自禁地撲進她的懷裏,那個懷抱一如往昔的溫暖與包容,明明瘦弱單薄,但溫柔堅定。

“我還沒有原諒你呢……”她悶悶的聲音從懷裏傳來,不由得讓林暮勾起了嘴角,她輕輕吻了吻懷中人兒的秀發,盡管傷口被壓得有些疼痛,但心中的幸福和感動卻一點兒沒有減少。

隔了那麽多年,我終于,還是擁抱住了你。

即便前路還有諸多的磨難,那麽至少,可以抓緊這一秒的幸福,永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寫了很久,越寫越狗血了,歡迎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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