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期末考試之後已經到了七月,開過家長會就徹底進入暑假。
四中跟一中同一天放假,只是國際部要早一個星期。
肖楊下一學期帶高二,暑假之前就有幾個學生想請他在假期補課,但是他想到家裏還有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只能全部推辭了。
在家裏休息了幾天,和沈浩澤的相處也算平靜。
沈浩澤做事也不是全無分寸,至少學會了見好就收,自從登堂入室以來老實了許多,不像從前那般步步緊逼,除了偶爾語言上的調戲,和肖楊保持着禮貌的距離,雖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室友,倒也不招人讨厭。
某天晚上吃過晚飯,肖楊接到老媽打來的電話,說老爸在家大發脾氣。肖楊将電視音量關小,在沈浩澤的注視下去了陽臺。
他本以為是父母出了什麽事情,沒想到老媽卻說老爸生氣的原因只是因為覺得兒子各個都沒把父母放在眼裏,一兩個月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肖楊聞言暗暗嘆氣,他知道老爸其實只是想和他弟弟,火氣上頭,非要把話說得很難聽。
電話中隐隐傳來老爸的抱怨聲,肖楊聽到頭疼,心理上對回家有些抵觸,然而老媽也說今天去超市買了排骨,讓他叫上肖桐一起回來一趟,他只好答應。
回到客廳沈浩澤正躺在沙發上,見他走近仰着頭看他,問他:“怎麽了?”
肖楊眼神柔和下來,在他頭發上揉了一把,說:“沒什麽,我明天回家一趟,你自己可以嗎?”
“家?”沈浩澤茫然。
“我爸媽家。”
“哦,”沈浩澤應了一聲,“你家在哪兒?”
肖楊說了隔壁市的名字,沈浩澤微微詫異:“我還以為你是本地人,那晚上回來嗎?”
肖楊搖頭,拿出手機翻找通訊錄:“要到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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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澤有些不樂意,他看着肖楊平靜的側臉,咬了咬牙說:“你去吧。”
肖楊擡頭看他,笑說:“這麽乖,我有點不習慣。”
沈浩澤得意地輕哼一聲,轉而開始提條件:“不過你得回我的微信。”
肖楊對着手機不置可否,沈浩澤見他沒有回應,伸手把手機從他手中抽出來,肖楊手心一空,小聲叫了一聲,無奈地去搶。沈浩澤仗着身高手長,雖然腿腳不便,一側身就擋住了肖楊。
肖楊奪不過手機,在背後嗔怒地叫他的名字:“沈浩澤!”
他近來愈發愛直呼他的名字,沈浩澤拖長聲音應了一聲,不過十幾秒的功夫就把手機遞給了他。
肖楊接過手機一看,發現他把兩人的微信置頂了。
“我可什麽都沒看,充分尊重你的隐私。”沈浩澤懶洋洋地說。
肖楊半真半假瞪了他一眼,沈浩澤沖他調皮地眨眼睛。
當天晚上肖楊打給肖桐商量回家的事情,肖桐公司走不開,第二天肖楊只好自己開車先一步回去。沈浩澤也跟着他早起,肖楊取了車駛出車庫,莫名回頭向樓上看去,竟然看到他正站在陽臺朝這處眺望。
這天天氣不好,天空陰沉沉的。
到臨市要走高速,開始時還能在厚重的雲層間看到絲絲日光,距離市區越遠烏雲越濃,上高速之後烏雲将萬米高空硬生生壓矮數千丈,仿佛下一秒就要轟然倒塌,逼得人喘不過氣。
暴雨來得突然,氣象臺緊急發布暴雨橙色預警提醒市民不要外出,然而已經在室外的市民卻無計可施,在這不前不後的尴尬裏只能硬着頭皮前行。
肖楊就是其中一員,彼時他仍在高速。雨勢兇猛,不敢有絲毫怠慢,手機響了幾次也不敢分神去接,一心想着趕快到父母家,沒想到禍不單行,竟然被堵到了半路。
汽車甫一停下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肖桐打來電話問他走到哪裏,肖楊報了大概的位置肖桐就說不好,原來前方發生了連環車禍,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原來他剛才開車太過專注連交通廣播都沒有聽到,反倒是肖桐在朋友圈看到了朋友拍的小視頻,想起他今天要回家才來問他。
肖楊望着前方一動不動的車子,聽肖桐把得知的情況大概講了一講,兄弟倆面對着手機連連嘆氣。肖楊正感嘆老媽的排骨怕是只能留到晚上再吃,手機中傳來“嘶啦”的噪聲,過後對面就沒了聲音。他以為是手機出現問題,左右檢查沒有問題,這才發現是沒有了信號。
雨勢越來越大,排列的車龍卻沒有絲毫移動的跡象,肖楊手機上好幾個未接來電,有老媽打來的,有肖桐打來的,最多的是沈浩澤打來的,他試着回撥了幾次號仍然沒有信號,這下算是徹底跟外界失去了聯系。
高速上汽車排起了長龍,有人冒着雨下車轉了一圈後還是無功而返,出事的地方太遠,根本看不到情況,中間還有騎着摩托車的交警路過,也說不準還要堵上多久。
肖楊知道心急也沒有辦法,索性打開音樂邊聽邊等。
時間一秒秒流逝,雨勢卻沒有變小的趨勢,肖楊不斷查看手機,終于看到有了一點信號,這時前方忽然嘈雜起來。他開始以為是有人沒了耐心在車下抱怨,正欲繼續撥號忽然聽到其間夾雜孩子的啼哭聲,心下覺得不對勁,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下了車。
不過四五個車位,走到時渾身都已經濕透,肖楊眼前蒙了一層水霧,口中也嘗到了冰涼的雨水。
一輛SUV邊圍了好些個人,車裏傳來女人的叫聲嬰兒的哭號,車外的人在雨聲中也不得不靠喊着說話,有人正在打電話,場面很是混亂。
肖楊撥開人群看到駕駛座一個臉色發青的中年人正捂住心口半張着嘴急急喘氣,一旁的家屬皆是手足無措,只顧着啼哭喊叫。
旁邊的人告訴他救護車正在來的路上,情況緊急,肖楊猜測中年人應是突發心梗或腦梗,他上學的時候上過急救的選修,此刻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三腳貓功夫,讓家屬将駕駛座的座椅放低,數着秒數對他進行胸外按壓。
這一切都發生在兩分鐘之內,肖楊一腿跪在SUV的車門框上,後座的女人和孩子被人帶到了別的車子上,有好心人撐着傘将他露在車外的一半身子籠罩在傘下。
四周寂靜無聲,只剩下刷刷的雨聲和呼吸聲。
男人還在痛苦地倒氣,肖楊畢竟不是專業的,每按一下精神都高度緊張,漸漸開始感到力不從心,只能咬着牙堅持。
還好救護車來得迅速,警車開道一路逆向而來。
肖楊退到一邊為醫護人員讓路,他心中提着一口氣,看到擔架擡進救護車才長長舒出,這才忽然察覺自己腿腳發軟,連忙撐着一部車的車頭才勉強站住。
雨還在下,有人遞了一次性雨衣給他,他胡亂套在身上,過了許久還能聽到自己雷鳴般的心跳。
警車和救護車逆向離開,肖楊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終于找回了一點力氣,跟着散去的人群慢慢走着。
他氣力不足,走路低着頭,迷迷糊糊之間聽到身後傳來機動車的轟鳴,心想難道是又出什麽事情警車回來,就在這時猛然一聲暴喝喊着他的名字——肖楊!
這一聲猶如雷霆萬鈞在他耳邊轟然炸開,天地間的混沌被一道白光劈開,雨中的一切恍惚間都變得格外清晰。
肖楊猛然,沈浩澤一身狼狽站在雨幕中,拖着一條傷腿三步跨作兩步到他面前來,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間一把把他拉到了懷裏,顫抖着喃喃道:“你他媽吓死我了……”
如果不是從這人身上傳來的溫熱是如此真實,肖楊一定會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沈浩澤緊緊抱着他,就好像他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稍微松一點別人就要搶走。
穩重如他也茫然失措起來,一顆心像是被誰緊緊攥住,又酸又痛喘不過氣來,讓他疑心是不是自己也要心髒病發作。
被抱住許久肖楊終于回過神來,連忙推開他手忙腳亂就去查看他的腿。沈浩澤狼狽地想躲,肖楊緊緊抵住不讓他動。如果是平常他自然是不輸肖楊,然而受傷的地方疼得厲害,一條腿使不上力氣,他心下松懈,疼痛感愈發強烈起來,倒被肖楊給輕易制住。
一看他腿上的石膏早就進水了,甚至裂開了縫隙,肖楊又生氣又心疼,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他把沈浩澤蠻橫地塞進車裏,冷着一張俊臉為他扣安全帶時發現他手臂上竟然多了一大片擦傷,從肘部一直延伸到手腕,正泛着血水。
他這才真正驚異起來,捧着沈浩澤的手肘問他是怎麽回事,沈浩澤垂着眼簾支支吾吾,見肖楊眼圈都紅了頓時慌了,想碰他的臉手伸到一半又看到自己手上的泥水,改為在他肩頭輕輕戳了一下,故作輕松地解釋:“路上摔了一跤,沒什麽大事……”
車裏沒有消炎藥,肖楊只能先拿濕巾紙把他身上的泥水擦幹淨,他動作輕柔,垂着眼簾的樣子格外柔和,讓人心頭跟着他長長的睫毛顫抖。
一只手臂還未擦完,沈浩澤就捉住了他的手指,輕聲在他耳邊說:“剛剛真的吓死我了……打你電話打不通,打通了又沒人接……還好你沒事……”
肖楊被他提醒想起手機的事情,趕緊給老媽回了電話,老媽從肖桐那裏知道他沒事,囑咐他小心行車,不行就先回S市。
雨下得小了,車龍卻依舊紋絲不動,眼看事故一時半會處理不完,又過了不多時就進行了交通疏導,肖楊調轉方向帶着沈浩澤回了S市,沈浩澤自顧不暇,也沒有精力應付他的愛車,只能任由交警處理。
肖楊第一時間把沈浩澤送去了醫院,醫生看了他的腿連連說他胡鬧,沈浩澤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出租願意去他只能自己騎車。
肖楊一直站在旁邊陪着他,聽到他的話心中湧起潮水般的酸澀。
他一直覺得沈浩澤的感情是幼稚的淺薄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了解這份喜歡的分量,剛認識時他總是在心裏叫沈浩澤小混蛋,現在想來,比起沈浩澤,一次次逃避忽視他的感情的自己也許才是真正的混蛋。
他心中翻滾起陣陣熱流,一時沖動,跨過一大步從背後緊緊擁住了沈浩澤。
沈浩澤本來正忙着跟醫生貧嘴,這下頓時沒了聲音,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手指在哪裏,猶豫着摸上肖楊圈在他脖子上的手,澀澀地開口:“小羊老師?”
醫生護士大概也是見怪不怪,除了一個小護士看了他們一眼其他人都是該幹嘛幹嘛,一點也沒耽誤給沈浩澤處理傷口。
聽到他的聲音,肖楊如夢初醒,臉頰發燙,手忙腳亂地放開了沈浩澤。
沈浩澤好容易看到一絲希望,被他猛一放手自然不依不饒,立刻回了身急急地想要抓他。肖楊握住他的手,餘光瞄了瞄醫生,見後者正在翻看病例,猶豫着伸出手指摸了摸沈浩澤的頭發,用口型對他講:回家說。
因為這三個字,沈浩澤差點不重新打石膏就直接回家,讓留院觀察一晚也是死活不同意,弄得醫生護士看他就像看一個熊孩子。
然而每個熊孩子背後都有一個熊家長,肖楊就是其中典範,他拿胡鬧的沈浩澤一點辦法也沒有,最終還是載了他回家。
兩人皆是一身狼狽,渾身上下沾着秋風秋雨,沈浩澤手臂上纏着紗布,一條腿上打着石膏,褲腳挽到膝蓋,哪有了平時得意的模樣,偏偏一臉意氣風發。
肖楊一到家就先洗了個澡,無視了沈浩澤熾熱的目光要他換衣洗漱,終于将他按到床上躺下,正準備替他關燈時忽然感到腰上一緊,被人用力攬住腰跌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