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次日沒有再下雨,弟弟一早就被叫回公司加班,弟妹把佳佳從卧室放出來後繼續補覺。

肖楊倒是早早起床,他無意出門,随便吃了些早餐就來到客廳,佳佳正坐在地板上搭積木,見了他就興奮地招手,口中喊着:“伯伯伯伯,快來陪我搭積木呀!”

肖楊在地板上坐下,幫她把積木倒在地板上,兩人合力搭起房子來。

老媽在一旁的沙發上看電視,許久見他沒有絲毫要出門的跡象,邊換電視邊問他:“這麽久沒來S市,你不出去逛逛或者見見朋友?”

肖楊把一塊積木輕輕放在搭好的積木最頂端,放手後佳佳屏息凝神盯着高高的積木房子,只可惜積木房子搖晃了幾下,最終還是倒了下來。

佳佳發出“啊哦”一聲遺憾地輕呼,肖楊笑着彎起眼睛,回頭對老媽說:“難得見一次佳佳,想多跟她玩一玩。”

“小丫頭片子,跟她有什麽好玩的。”老媽說。

肖楊笑着不置可否,佳佳卻像是聽懂了老媽說的話,抗議地叫着“奶奶”,肖楊大笑起來,安慰她說:“來,我們不理奶奶,繼續搭房子好不好?”

佳佳奶聲奶氣地說好,肖楊把落在腳邊的積木攏在一起,兩人繼續玩了起來。

電視劇仍在播着,老媽的視線卻沒有看電視,目光落在肖楊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之後一天是表妹的婚禮,婚禮選在本市一座高檔酒店,肖楊坐在桌前,看着一對新人在如夢如幻的燈光下沿着地毯走來,随着衆人輕輕鼓響掌心。

老媽的兄弟姐妹分散在全國各地,平日裏難得有機會見面,借此機會親人們聚在一起,家庭聚會,長輩們寒暄一番後剩下的話題無非是子女的家庭工作。

肖楊本就不是話多的人,在這種場合更是安靜不語,坐在一旁盡量見小存在感,即使這樣還是被大舅點了名,問他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如此一問小姨也跟着看向他,又問他現在有對象沒有。

肖楊早就知道逃不過這番問話,正要拿出早就想好的說辭回答,老媽已經先他一步開口:“我這個當媽的都不急,你們着急什麽?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肖楊感激地看了老媽一眼,老媽沖他溫和一笑,接着問起了小姨家新生的寶寶,提起孫子,小姨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肖楊就此逃過一劫。

只是他沒想到這只是暫時的,飯菜上桌自然免不了喝酒,肖楊酒量算好,只是這幾年生活簡單少有喝酒的機會,肖桐開車不便喝酒,新郎新娘敬酒時他已喝下兩盅,偏偏大舅又是個酒鬼,飯菜吃到一半就拉着他們幾個小輩拼酒。他自己不用說,自然被勸着喝下不少,大舅勸了肖桐幾次,也是他代喝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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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已是微醺,見肖楊臉頰泛起薄紅,老媽勸不住哥哥,又不想在別人的婚禮上鬧不愉快,只好暗示他出去躲躲。

覺得憋悶,肖楊正有此意,趁着大舅和表哥周旋悄悄拿上外套離開座位,肖桐跟着他一起站了起來,跟他一起走到門口,離開喧鬧的禮堂中心,才問他:“沒事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我自己透透氣,你回去陪着她們吧。”

“真沒事?”肖桐不放心。

“沒事,”肖楊笑起來,“快回去看着點,萬一大舅發起瘋來把老媽也給灌醉了怎麽辦?”

肖桐聽出他在開玩笑,便知道他沒有大醉,眼神卻還猶豫着,啰啰嗦嗦囑咐他:“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啊……那個,別走遠,就在這附近轉一轉,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這後面有個小花園還不錯,你就去那裏透透風吧。”

“你怎麽回事?”肖楊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眼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迷離,“怎麽廢話這麽多。”

“這不是擔心你嘛,”肖桐連忙道,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轉身說,“行了,我回去了,電話聯系。”

和弟弟告別,肖楊穿過明亮的大廳,一個人走出了會場。

這座酒店面積很大,除了專門為婚禮準備的會場外,還有為舉辦小型聚會準備的場地。

被熱鬧的場內襯托,會場四周顯得有些冷清,肖楊沿着路燈慢慢地走,腦海中還殘留着人聲鼎沸的餘韻,吵作一團,也不知怎麽就走到了禮堂背面,遠處的草坪上人影綽綽,隐隐能聽到年輕男女的歡笑聲。

禮堂後是一座噴泉,噴泉和禮堂中間由一排綠化帶隔開,綠化帶和禮堂之間又是一條小徑,明亮燈光從窗子裏灑出來,照亮了小徑上凹凸不平的鵝卵石。

肖楊踩在上面,腳心微微發痛,他本只有三分醉意,被秋風一吹,竟硬生生吹出了五分,一轉頭看到身旁的綠化帶,那修理得整整齊齊的灌木叢被月光一照竟像是長出了三頭六臂,正沖他張牙舞爪。

他心下覺得好笑,想着叫人一起來看,一個人站着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到能叫誰來,改變主意摸出手機決定拍幾張照片留念。

正調整着角度,聽到背後有人叫他的名字,那聲音很是熟悉,卻又帶着些陌生的餘韻,讓他以為是自己幻聽。

那人卻契而不舍地重複了一遍,他只好不耐煩地回頭,看到一個人逆着光走來,越走越近,終于在他面前聚起焦來。

“沈浩澤?”他不确定地小聲叫他。

沈浩澤湊近他一點,微微皺起眉頭,說:“你喝醉了?”

肖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答非所問:“真的是你啊……”

沈浩澤笑了起來,他穿一件黑色的休閑夾克,年輕又挺拔,上前一步抓住了肖楊的手腕,反問道:“不是我是誰?”

肖楊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臉上,眼神濕潤,像只張皇失措的小鹿。

沈浩澤舔舔幹澀的嘴唇,在月光下注視着他,啞聲道:“你看我幹什麽?好看嗎?”

他就像聽不懂似的,搖搖頭,遲鈍地看向自己的手腕,慢吞吞地反問:“你抓我手幹嗎呀?”

沈浩澤握得更緊了一些,手指摩挲着他腕部突出的骨節,面不改色道:“你喝醉了,我怕你摔倒。”

“哦,”肖楊眨眨眼睛,像是相信了他的說法,過會兒又開始搖頭,小聲說着,“你不是說了不見面了嗎?”

“這不是你先說的嗎?”沈浩澤好笑起來。

肖楊仍是搖頭,耍賴般地不承認。

沈浩澤的目光變得溫柔,轉而收起笑容,壓低了聲音說:“我說的那句是騙你的。”

肖楊瞪大了眼睛看他,忽又掙紮起來,奮力要把手腕從他手中抽出,沈浩澤把他拉到身前,無奈地問:“又怎麽了?”

肖楊的眼睛濕漉漉的,完全忘記了沈浩澤方才的解釋:“你都有女朋友了,拉着我幹嗎啊?”

聲音細小,竟是有些委屈。

這天是個晴天,新月高懸,幾顆星點綴着城市的夜空,微風從小徑的入口吹來,攜來陣陣隐約的歡聲笑語,更顯得無人之處安靜。

沈浩澤牢牢握住肖楊的手腕,低下頭來凝視他的雙眼,似乎想從那雙眼睛中看出些什麽,肖楊被他看得面紅耳赤,掙紮得更厲害了,但他一個醉酒的人哪裏是沈浩澤的對手。固定住他的手腕,沈浩澤居高臨下地湊近他,低聲道:“你吃醋了嗎?”

“我……”肖楊皺起眉頭,正欲分辯,夜色中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輕聲問道:“浩澤?是你嗎?”

兩人同時回頭望去,只見從小徑那頭走來一對年輕男女,看到肖楊,兩人皆是臉色一變,尤其是唐婧,隔着深深的夜色,肖楊甚至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敵意。她傾身和身邊的青年低聲交談幾句,青年掏出一根煙點上,站在原地不甚和善地看着肖楊,唐婧則走了過來,臉上帶着微笑,徑直走到沈浩澤身邊,面對着肖楊說:“肖老師,怎麽總是遇到你?”

看清女孩的面容,肖楊的酒也醒了大半,猛地把手腕從沈浩澤手中抽出來。

沈浩澤看看落空的掌心,沖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和唐婧兩人一起并肩站着,同時看着肖楊,就好像在等着他的答案。

然而這個問題恰恰是肖楊想問的,他也想知道,他不過來S市幾天而已,為何無論去哪裏都能遇到他們兩個,就好像是刻意的一般。

無從回答,肖楊只好禮貌一笑,唐婧卻不放過他,接着道:“好像每次遇到肖老師,你都是一個人。”

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人,肖楊漠然地想,他仍笑着,解釋道:“來參加婚禮,裏面太悶,出來透透氣。”

氣氛太過壓抑,就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肖楊一刻都呆不下去,正要告辭,唐婧往禮堂的窗戶望了一眼,轉過頭對他客氣地點頭,接着挽住了沈浩澤的手臂,仰着頭對他嗔笑着說:“回去吧,沅沅生日,你這個做哥哥的不在是怎麽回事?”

沈浩澤沒有動作,目光落在肖楊臉上,肖楊淡淡移開視線。沒有得到回應,唐婧輕輕搖了搖沈浩澤,眼睛卻看着肖楊,說:“之前說有機會請肖老師吃飯,今天還有些事情,下次一定。”

肖楊卻不願一個人留下,一沖動,略顯着急地說:“家人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

小徑狹窄,他沒有選擇只能從沈浩澤身邊繞過,站得久了,腳步有些虛浮,也不知怎麽被沈浩澤看出了端倪,剛邁開腳步就被攔下,沈浩澤握住他的肩頭,一條手臂強勢地橫過他的肩膀,幾乎将他攬入懷中。

肖楊身上使不出力氣,迷迷糊糊被他桎梏着,竭力仰頭看他,只看到他側過臉去,對旁邊的人說:“他喝醉了,我送他過去。你們先回去,跟沅沅說,蛋糕等着我一起切。”

“浩澤!”女孩叫了一聲。

“去吧,紹東還等着。”沈浩澤語氣平淡。

沒再聽到那女孩的聲音,肖楊被沈浩澤帶着向小徑的出口走去。

經過那青年的時候,那青年還在抽煙,看到沈浩澤沖他揚了揚下巴,臉上帶着點意味不明的笑容,肖楊沒看清沈浩澤的表情,走起路來,他的太陽穴又開始隐隐作痛,眼前也模糊起來。

不知怎麽地,他忽然想起那人對他說“以後就見不到了”。

再看身邊這人,又覺得不真實起來,醉意再次湧了上來。

從禮堂背面繞到正面來不過一兩分鐘的路程,肖楊走得慢,沈浩澤也配合着慢慢地走,只是這路本就不長,走得再慢也總有盡頭。

走到禮堂的光線之內,肖楊好似才察覺那人還跟在他身邊,一只手伸直還搭在他的肩頭。

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煩躁,肖楊朝一旁躲去,那人也不再勉強,自然地放開了他。

雖然醉得厲害,他也不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仍記得家人就在禮堂中坐着,他和這個人是萬萬不該出現在一起的。

“你跟着我什麽?”他喝得醉了,眼角也是紅的,惡聲惡氣問面前那人。

沈浩澤站在陰影中,看着他像看一個不講道理的壞小孩,理所當然地說:“誰跟着你了,我妹妹在這裏過生日,我當然在這裏。”

肖楊瞪着他,苦苦思索一陣,伸出手推他的胸口,那人卻穩穩站着,他不服氣,又推了兩下,沈浩澤笑了起來,抓住他的手,說他幼稚。

肖楊又被他攥住手腕,眼神驚恐地向四周看去,拼命想要抽回手,沈浩澤一只手抓緊着亂撲騰的醉貓,一手伸向他的外套,将手機從口袋中抽出。肖楊小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想要去奪,他就仗着身高優勢舉起手來,一邊側身躲避他的搶奪一邊飛快地按了幾下,複又塞了回去,順勢松開了他的手。

肖楊不解,眨着眼睛迷茫地看他,沈浩澤的目光柔和下來,在他頭頂按了一按,說:“進去吧,我走了。”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肖桐的聲音叫他的名字,肖楊下意識回頭,再回過頭剛剛還站在他面前那人已經不見了。

肖桐從透明的旋轉門中走出來,快步走向他,看了看他的左右,不解道:“哥,你怎麽在這兒站着?”

肖楊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正要進去。”

“沒事吧?”肖桐借着從大廳中傳來的微弱的燈光觀察他的臉色,“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肖楊搖搖頭,頭重腳輕,表情不太舒服。

肖桐見了,立刻扶住他,将他肩膀摟緊,帶着他走進禮堂大廳,“快結束了,我跟大姨說一聲,咱們先回去。”

肖楊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麽,忍不住回頭向夜色中望了一眼,月色暧昧,周圍的建築都幾乎消失在黑暗之中,目之所及一片昏暗,他轉過頭來,肖桐正小心翼翼看着他,問他:“你去哪兒了?沒遇到什麽人吧?”

肖楊掃他一眼,迷離的眼神中帶着水光,反問:“你覺得我會遇到誰?”

肖桐立刻噤了聲,主動幫他推開禮堂大門,再沒有提起此事。

和大姨打過招呼,肖楊和家人先離開,他又是醉又是疲憊,回家的路上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怎麽上的樓也不知道,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又躺了一下午頭疼才稍稍緩解。

從S市回來國慶假期已經過去一大半,老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那幾盆萬年青。

一連數日的大雨,天氣格外潮濕,幾天沒有澆水土壤仍然濕潤得很。早就預料到了這天氣,離開家前老媽将花盆全部搬進了客廳,避免了植物在露天陽臺上受到風雨摧殘。

肖楊換上拖鞋,老媽沖他招手,要他幫忙将花盆搬回陽臺。花盆又大又沉,一個人擡實在勉強,他和老媽一人擡起半邊,面對面向陽臺移動。

穩穩托着花盆冰涼的盆地,老媽看一眼窗外躲在雲後的太陽,閑閑開口:“又要下雨了……”

肖楊點頭。

她又笑着說:“兒子,你覺得是S市還是咱們這裏好?”

這話題轉得突然,肖楊愣了一下,笑着說:“S市城市大,花哨的東西多,但要論生活,自然是家裏好。”

他說的是實話,回S市五年,他似乎已經再次習慣了小城市的生活,他的生活本就簡單,上班下班,兩點一線,現在更是如此,下班之後陪老媽看看電視,周末做做衛生看看書,一天也就過去了。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很久很久以後的生活,如果那時候他還是一個人,就養一只小狗,再養幾盆花,人生雖然漫長,但是很快就過去了。

老媽用腳尖将落地窗勾開,肖楊側着身進門,老媽回頭看他,說:“你大學就在S市讀的,又在那邊工作了幾年,同學朋友都在那邊,對那邊感情應該很深吧?”

肖楊将花盆放在地上,終于覺得莫名起來,但他依然笑着說:“也還好。

老媽抻了抻腰,拿起水壺灌滿了水,一邊給萬年青澆水一邊淡淡地說:“沒事,以後想回去就回去,你弟弟也在,我也可以去看看佳佳。”

肖楊正彎腰撿落在地面上的一片葉子,聞言擡頭看了老媽一眼,老媽也看了看他,又回頭檢查植物上一片邊緣有些發黃的葉子,側臉淡淡的,不久又說:“在那邊有想見的人,也去見吧。”

他這才真正詫異起來,呆呆看着老媽,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老媽只笑了笑,将水壺放下,離開了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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