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蔣曉深一開始是不叫蔣曉深的,而是叫蔣沈。原因很簡單,她爸姓蔣,而她媽姓沈,這夫妻兩個的結晶集合他倆的姓,是再好不過的,蔣家爸媽在她還沒出生的時候就興哉哉的拍掌決定了。
而在數年之後會改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蔣家老爸到底還是個極其疼愛自家千金的好爸爸。他眼見着對門韓家的那個剛好比自家姑娘晚生二十四小時又九分鐘的小子韓楊,頂着一個和自家姑娘的名字由來太過于一致的名字,和着自家姑娘一天天的長大,到了小學畢業時形影不離得就差進一個廁所……的時候,終于是在一個深夜裏突然的擔憂起來了:他家寶貝姑娘別不是真的要長成一個假小子吧?
于是,在小學畢業的這個暑假裏,蔣曉深的名字正式的落定了。雖然變動不大,只是由蔣沈變為蔣曉深,——可是瞬間凸顯出了性別的啊!蔣爸爸滿意極了,為此還特意的請了對門的一家三口過來吃了個飯,飯桌上賓主盡歡,除了小少年韓楊貌似有些怏怏不樂的。只是,那個時候,他一個人的心情不好,并沒有引起大家的、尤其是那個仿佛是因為改了名字而剎那間淑女起來了的蔣曉深的注意。
而一切,也仿佛是在這個時候正式開始劃開了距離。
青澀而玄妙的青春期的到來,悸動與叛逆,成長猶如竹子拔節一般瘋長,留下一段段莫名的不足為外人道的空虛,更明顯的是一個個的有關成長的鮮明的印記。
兩小無猜的時光不再,青梅竹馬的背影也褪淡在了歲月裏,再也沒了那種可以不會招來任何有色眼光的親密。兩個人,就此背馳。文藝一點的說法比如:一個猶如蛻變的蝴蝶,變得亮麗而鮮活,另一個卻是因為各種變故而倔強着尚且單薄的身影,一步步的走上了一個危險的獨木橋,并且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只是,她知道他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的,可是也僅僅只是知道,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除開高考考完的那個暑假意外相遇了一次,還要加上一個大學的三年,這樣加起來,九年,就是他們這曾經門對着門一起長大的兩人分開的時間。
有人說,忘記一個人所需的時間其實最多不過三年,因為三,同‘散’,一切前塵都可以化雲煙了。
那麽九年呢?
——足以讓曾經的親密變為見面連口不好開的陌生,足以讓以前的無間拉開難以言喻的距離。
所以,在兩人分開的第十個年頭裏,再次意外見到韓楊的時候,蔣曉深沒有什麽其餘的感慨,只是在倉促而陌生的一眼對視之後,在心裏淺淺的借用了一句別人的嘆息:歲月可真是把殺豬刀!
曾經那麽多的熟悉,那麽多的情誼,到後來,也不過是成為了時光流逝的淘汰品。而所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終還是無奈的向時間舉起了白旗,然後,在那一次次的自願或者非自願的選擇中,越走越遠。
不同的之處的是,她走向了絕大多數人在走的路,而他,卻毅然決然的一個無底深淵上的一個獨木橋上踏足。
——她現在是親戚鄰居眼中即将畢業的高校大學生,前途似錦,而他,從混混變成了一個見不得光的“白白”,刀口上舔血。
白白,在這塊地方,指的是毒販子。
而大衆意義上的法制道德表明,“白白”是壞人,要受到法律、道德以及良心的苛責。
……這個曾經大衆意義上的“別人家孩子”的人,的未來,在哪?
恍然間,蔣曉深擡眼,心裏卻是為之一怔。她不知道這個依舊出衆的男人,是的,男人,一個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的肩寬腿長的挺拔男人,是為了什麽而走上這條不歸路的,只記得第一次聽聞他由街頭混混變成了“白白”是在她進大學的第一個寒假裏,她歡歡喜喜回家過年,卻在回家的次日就從周圍人的讨論裏聽說這一震驚又郁澀的事兒。
心裏猛然一澀,也罷……蔣曉深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氣,因為剛才的失神而微微頓住的腳重新拾起,只是在和男人迎面走去的時候不自覺的撇開了目光。
她承認了,她現在做不到直視這人。沒有前一次相遇時的勇氣,也沒有自我說服的辦法。
男人也沒有開口,只是沉默的直走過來,腳步聲不大,卻是很沉穩。這種沉穩,如果不是在這片熟悉的小區,是絕對不會有人會認為他是一個不務正業的“白白”。
于是,兩人之間除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眼對視之後,再沒有其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冬日的寒風呼啦而過,卷落了路邊梧桐樹上的一片枯葉。枯黃的葉子打着旋的飄落,唯美得好似電影裏的特寫鏡頭。
但也許只有當事人明白,其中滋味。
或許,只有蔣曉深一個人在充滿文藝氣息的揣摩着其中酸澀而又讓人懷念的味道。
畢竟,曾經這個人,她是那麽那麽的親近而熟悉……
——那份熟悉裏無關情愛,只是最初的親近,以及熟悉。從出娘胎開始,一直到豆蔻花開,十三年。
只是,現在,也終究是陌生了。
“真是沒辦法呢!”
冬日的老街道有些冷情,聽着微微的腳步聲毫不遲疑的遠去的同時,蔣曉深沒什麽意思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後慢慢的呼出了一口熱氣,也将心底的那絲有些複雜的失落與嘆息吐了出來。隔着四百多度的眼鏡,她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熟悉而又陌生的周圍,在看到前面不足百米處的有些老舊的冷飲屋時,才恍然的眨了眨眼,眨回了從心底湧到了眼底的酸澀。
難怪那小子徹底的不理人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在很早之前,也許那個時候他倆還沒這麽生疏!也是這條街道,以及相似的位置,她曾在這裏撞見過一起混混持械鬥毆事件,并且,在一秒的怔愣過後,她基于在學校裏所學到的各種意識而進了前面那家剛開不久的冷飲屋,然後用裏面的電話撥了個110……幾分鐘後,神速趕來的警|察叔叔神速的将所有人都押進了警車裏。當時,那小子在最後,在被壓着進去前那麽偏頭的看了一眼……
蔣曉深收回打量的視線,小小的赧然了一下,好吧,她确定,那個時候,那小子是看到了躲在冷飲店的窗邊小心翼翼的偷瞄的她的。
所以,嗯,對于一個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而讓自己去號子裏凍了幾天的人,要是她,她也不會理人的!沒有報複一下估計已經是看足了童年好友青梅竹馬的情誼吧。
蔣曉深完美的自我解釋了一番剛才兩人冷淡到陌生的重逢,然後繼續朝前走,手機在手裏漫不經心的輕抛着。她知道她這是在找一個借口真正放開,可是,知道又如何?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從前的美好,以及不美好,該成為記憶的就記下了,該放開看淡的自然也就得放開忘淡了……這回的相遇,對視一眼,擦肩而過,從此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公用的童年時光真的都遺失在歲月裏了,而曾經的那個有着一雙明亮漂亮的眼睛的男孩終究還是在她的生命裏褪淡了身影,只剩下一絲陳舊而模糊的記憶片段。
所以,早該想開了的,借助這次意外的相逢,倒是更好了……
就像書裏寫的,生命之中,不總是這樣嗎?不斷的有人加入,又不斷的有人離開。而在她身上的,所謂的青梅竹馬,啧,到最後還不是就這樣了。
蔣曉深壓下心頭的那一絲懷舊似的的觸動,想通了一般的呼了口氣,繼續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她走得潇灑而又自如,也就完全留意不到身後的遠處,在拐角的地方,有一抹身影,平靜的注視着她的身影走遠,直至她的身影被轉角所阻斷。
彼時,離蔣曉深二十三歲生日還有一天時間。她應父母所求,特意從另一個城市趕回來,和他們一起在這個即将搬離的地方過這次意義不同尋常的生日。
彼時,離韓楊二十三歲生日還有兩天時間。他回來看一眼這片留有他太多美好與不美好的記憶的地方,然後他會離開,離開這裏,封塵有關這裏的所有記憶,也許,還包括被他掩藏在心底的、一段越來越無望的感情。
只是,兩個分開了太久有着太多陌生的人,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這次擦肩成了永別。兩個都是永遠的離開,共同點都是因為意外,區別只在于,一個是橫禍,一個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