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長

這次小考題目不難, 一道四書題和一道五經題都出的四平八穩,試帖詩也是詠物言志類的, 如今林清也算是信手拈來,不管是速度還是質量上都比之前快了許多。

只是這道策論卻是出的有些刁鑽,也是抓住了實事,以蒙古近年來屢屢犯邊之事為題, 讓學子提出觀點。

這可難倒了一大片學子了, 大明重文輕武,雖然學子也關心國家大事,但是你讓他們真的拿出一個章程, 有些真知灼見, 那是少之又少的。無非就是主站還是主和,至于怎麽戰, 怎麽和, 那就只能拿一些聖人之言搪塞過去, 多歌功頌德之言, 少落到實處的方針。

林清倒是對大明的國家實力做過一些分析, 但是畢竟很多東西屬于上層機密, 他這裏也只能通過書院裏每個月的邸報來默默做分析,并且通過現在的軍事制度, 所設官僚,每年的征兵人數來做一個大概的估計。畢竟在林清看來, 大明這樣的封建王朝若是無法抵禦外敵, 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事件再次出現, 那麽就算他書讀的再好也沒有用。

一個穩定政權的大明,才能創造出太平盛世。否則,千萬百姓将生活在水火之中!

大明是依靠衛所制度管理兵丁,這個衛所制的核心其實就是皇帝獨攬軍事大權,将調任之權和統領之權分離,在林清看來這些是保證了下面的官兵不會擁兵自重、加強皇權,但是也削弱了軍隊的戰鬥力,無法上下一心,共同抵禦外敵。只是在他們收到的邸報中,都是對明朝的軍事實力一片贊揚,面對外敵總是蠻夷何足挂齒之态,對一些真實的情況,林清也是無法知曉。

林清通過比較如今蒙古和大明的軍事實力,能出戰的将領和每個人的優劣進行了分析,還将世襲的軍戶制度提出了改革。在林清看來,軍戶的世襲制度雖然保證了在非戰時也能養一大批官兵,也保證了對皇帝的忠誠,但是卻在戰鬥力方面會造成一代不如一代、貪污腐敗滋生的情況。

在林清看來自己只是就事論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觀點去解答這個題目,但是等這份卷子送到了季夫子手裏後,卻是拍案而起:“這林清,竟能有如此想法!真是膽大妄為!膽大妄為啊!”

季夫子雖然嘴裏喊着“膽大妄為”,但是嘴角卻一直帶着笑意,顯露出他的好心情。

批閱卷子的夫子一共有六位,聞言大家都湊了過來,季夫子幹脆朗聲誦讀起來。

待聽完,衆人都靜默了一陣,心中不約而同地贊同起季夫子的那句“膽大妄為”。

不說別的,光是能在策論中寫廢除軍戶世襲制,改為以各方面的軍事素質考核來升降官兵職位,就讓人感到心驚!

這可是當年□□爺定下的,如何能廢除?

但是細細品位林清所說的辦法,大家又不得不承認這策論絕非空想,而是有很大的實踐空間的!這其中一條條、一列列,清晰明了地敘述了該如何去做,等級如何劃分,出現了問題要怎麽解決,能提升多少兵力等等,都讓人拍案叫絕!

只是這樣一份卷子,在書院中寫寫也就罷了,若是真的呈到禦前,定然會被治一個大不敬之罪!果然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莊夫子讀完挑挑眉,想了一下當今聖上每天沉迷于道家之術的樣子,就算是再好的策論,永康帝也不會放在心上,在他心裏只要他大權在握,皇位坐的穩如泰山,他是不會去管什麽改革軍戶制還是朝堂裏紛紛擾擾的黨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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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林清如此大才,若是一代明君必然能成為股肱之臣,但若是如今的朝堂,根本不可能撥亂反正,哎!若是明君,他當年也不會心灰意冷,挂印離去,隐居鄉裏了。

“是什麽文章讓大家這麽高興啊?拿過來讓我也看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只見一四十多歲的男子,穿一身石青色儒服,長眉修目,方正溫潤,背着手緩緩走來。

衆夫子一起起身行禮道:“見過山長!”

來人正是楊致知,他撫了撫唇邊的短須,從季夫子手中接過卷子,目光落在“林清”這個名字上,略略一凝,然後快速地将這篇策論看了一遍,臉上表情倒還是如常,又交還給了季夫子,評論道:“此子想法雖好,但是未免脫離了實際些。但是年輕人,有這種想法就已不俗!過兩日喚這個學生到我的書齋來一趟,我考校考校他的學問。”

楊山長雖然看着和善,但是對學子的功課要求極為嚴厲,很少有人能得他的贊賞,再加上忙碌于書院各種大小雜事,居然能單獨抽出時間考校林清,那還真是十分看重了!

季夫子和莊夫子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了驚詫。

當林清等在山長書齋前,等候書童通報的時候,心情也不免有些激動,畢竟是江南文壇的泰山要考校他功課,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事情,竟是落在他身上了!

等林清邁步入書齋後,也不敢随意亂看。

只見一中年男子站在書桌前練字,一手隸書寫的筆力遒勁,轉折處鐵畫銀鈎,變化豐富而各盡其妙,讓人不得不贊嘆!

林清屏住呼吸等楊致知寫完這幅字,才上前一揖到底:“學生林清,拜見山長。”

楊致知擡起頭來,審視般的看了會兒林清,才道:“你那篇策論我看了。”

林清心裏一緊,等着楊致知的評價,要知道這可是最有話語權評論文章的人,自然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楊致知頓了頓,口中吐出四個字:“嘩衆取寵。”

林清猛地擡頭,看向楊致知,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還請山長明示。”

“你可知提改軍戶世襲制,若是這道策論是你在科考時所作,主考官會取還是不取?”楊致知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得喝了口茶,問道。

林清當時寫的時候,只顧如何答題,況且這又是書院中的小考,自然是心中如何想,就如何作答。此刻被楊山長這樣一問,倒是恍然醒悟過來——軍戶世襲制已然形成了一條巨大的利益鏈,若是自己貿貿然提出這樣的改革,就是文章寫得再好,動了別人的利益,自然是只有被罷落的命。

想了想,林清問答道:“學生認為這并非學生的嘩衆取寵之策,而是心口如一。學生答題時這麽想的,也就這麽寫了。雖然有些想法還不算成熟,但是若有朝一日學生有能力了,還是更希望能為大明做些什麽。”

“那你怎麽知道你的想法就是對的?”

楊致知步步緊逼,提的問題也犀利,讓林清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以為受山長青睐,能得一指點,可是山長所問所言都讓林清感到有針對之感。

可山長是何等大人物?為何要針對他這一區區學子?只是因為做了一篇不合他心意的文章?可這次小考的文章如此之多,為何單單只傳喚他前來?

只不過短短時間,林清心中已經想了許多,但是如今也只能從容應對:“學生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若無實踐,一切皆是紙上談兵。”心裏卻在說,那是因為未來這就是軍事改革的方向啊!

楊致知放下茶盞,背手走到林清面前,低頭看着林清的眼睛道:“林清,你可知道,這世上最惡之人是誰?世上最惡之人,不是惡人,惡人心懷惡意,自然有所忌憚,有所忌憚者,自然畏畏縮縮;世上最惡之人是一些世人眼中的大好人,好人以為自己一心為公為民,毫無顧忌。但若是好人做了錯事壞事,他尚不自知啊!世間最惡者,就是心懷天下卻做錯事情的好人!”

林清聽到現在,總算明白了楊山長的用意,這是在提醒他想要做為一個改革者,需要十分小心自己提出的理念,若是行差踏錯一步,那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學生受教了!學生會将山長的話銘記于心,日日自省。”說完,林清再次恭敬地一揖到底,語氣真誠道。

“哈哈哈!好!果然聰慧過人,心思靈巧!同我那不成器的外孫一比,你可強多了!”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改革大明弊病的想法,還能不卑不亢、聽得進逆耳之言,這等年紀,這等心性,實屬不凡!

林清萬萬沒想到,楊山長口中的外孫就是柳澤旭!

楊致知之女嫁與柳家嫡長子,兩家結成兩姓之好。只是楊致知為人低調,只致力于讀書育人,故而外人很少知道這一點。別人都以為柳澤旭身家不凡,卻是不知道他外祖竟是雲天書院的山長——楊致知!

三月前,楊致知收到柳澤旭的書信,言明自己不慎落水,為人所救,還反複稱頌了林清的機敏與才智,讓楊致知回書院後能指點林清一番,還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證林清的才學足以做楊致知的門內弟子,多番勸他回書院後務必将林清收入門中。

此次也是柳澤旭将林清引薦給了楊致知,讓他留了心,這才将人叫了過來,考校其品性才智。

“林清,你可已經取了表字?”楊致知心中非常滿意林清,勤勉好學又謙遜有禮,心中已經認可了柳澤旭的話。

一般男子二十而冠,這個時候才會取表字,但是如果是讀書人,為了方便他人稱呼,也會由師長先取表字。林清以前無須交際,也用不着表字,但是如今同人交往,若無字就不好稱呼彼此了。

若是林清的字是由楊致知先生取的,那麽就代表着自己是楊山長看中的後生!光是這個名號,都能羨煞不少讀書人了!

“還請山長賜字。”林清有些激動地拱手行禮道,當世名師以後可以指點自己還能為他賜字,這是何等榮耀?

楊致知撚須一笑:“既然如此,就叫飛卿如何?”

飛卿?同音為“非清”。楊山長竟是在告訴他,內裏世事洞明,外則需要難得糊塗?!

真不愧是當世大儒,不過和林清談了短短半刻鐘,就看清了林清性格上的短板——太過執着也太過想要看清世事!

“林飛卿謝山長賜字!”林清一字一頓,欽佩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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