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鹿鳴宴
月華初上, 丹桂飄香,巡撫衙門前車來車往,好不熱鬧!
今日是廣陽郡的巡撫于大人宴請衆舉子并內外簾考官。雖然于撫臺并非主考官,但是作為一省大員,此刻自然是要作為東道主宴請衆人。
鄉試三年一次, 每次都有那麽多人中舉人, 其實在這些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官員眼裏, 這不過是官場上的萬裏長征第一步。若是不能更進一步, 那麽只能做做教谕或是偏遠地區的知縣這樣的職位, 根本不能和他們相提并論;若是能中進士,那也得看造化看資歷, 能不能熬上一個好位置。
之所以這次來的官員除了那些考官,還有各府衙門衆人,也是想大家借着這個名頭走動走動關系,結一個人脈。更關鍵的是,這次的主考官總裁江大人是禮部左侍郎, 是首輔大人的門人,能接近整個大明核心權利的人, 自然是衆人巴結的對像。
京官外放做主考官,絕對是個好差事, 那些考中的舉子以後都會稱自己是江大人的學生, 以感念其提舉之恩;更有地方官的孝敬可以收到手軟!若不是有點門路的人, 這差事是根本輪不上的!
等林清将帖子遞給門口的侍衛之後, 侍衛連忙将路讓開, 拱手道:“林解元請!”
林清沖他們笑了一下,邁步走進巡撫衙門。
“這就是此屆的解元啊!”一侍衛悄悄地捅了捅旁邊侍衛的胳膊,等林清走遠後,有些好奇地朝着林清的背影努努嘴。
“可不就是嘛!聽說當時選好解元,拆解彌封的時候,看到此屆解元才十五歲,考官們都是有些不敢相信呢!”另一侍衛借口回道,同時也是暗暗感嘆,人家十五歲就考中解元了,自己二十五了還是最低等的兵丁,真是差了不是一丁半點啊。
林清不知他人所想,緩步走進巡撫府的設宴處,只見此刻已經來了不少人,有此屆舉子也有不少品階不高的官吏。當然此次鄉試的總裁王大人也早已到場,此刻坐在上首,不斷有人前來行禮問候。
林清因為中舉後也沒有怎麽露面,也沒去那些所謂的文會,所以在場除了和他住在一間客棧的呂文志兩人,都不知道林清就是解元。林清也不是那種善于逢迎的人,便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低頭喝茶不語。
等到人來的差不多了之後,便聽到門人唱道:“巡撫大人到——”
巡撫為一方封疆大吏,從二品大員,是在場所有官員中品階最高的,所有人聽到禀報聲後都停下交談,朝着巡撫大人來的方向紛紛行禮。
林清擡眼看了于巡撫一眼,只見他身着錦雞赤色官服,邁着四方步而來,臉上的表情不茍言笑,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身材不高但是官威頗重,大有不怒自威之色。
不愧是在官場上浸淫了幾十年的人,只不過一個普通不過的出場,就讓剛剛得中舉人的試子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心中也升起了更多的敬畏之心。
于巡撫在最上首坐下,和總裁江大人寒暄了幾句,然後便通知下人鹿鳴宴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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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場外樂師開始演奏《鹿鳴》之曲,林清作為解元,自動上前一步,開口唱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連續唱了三遍之後,後頭的舉人們才跟着林清一起唱了起來。這是鹿鳴宴的風俗,由解元領頭唱《鹿鳴》曲,以顯君子之風和文人才華。
林清剛剛發聲的時候,惹來了衆人打量的目光,林清也沒有理會,只顧着将自己該做的禮節做完。待唱完後,剛準備朝着于巡撫和江總裁行禮退下,卻被于巡撫攔了下來:“這位就是林清林解元?”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好像只是例行詢問。
“在下正是。”林清也不卑不亢地答道。
于巡撫打量了林清一番,點點頭道:“英雄出少年,王總裁選出來的必定是大才。何不賦詩一首,讓在座的各位都看看解元的才氣!”
這也是鹿鳴宴上的應有之意,一般都會讓此次鄉試的前三甲賦詩一首,以展其才。
考慮到這種情況,林清也不是全無準備,早就之前寫好了幾篇詩賦準備拿來應急,此刻也是張口就來:“秋影涵江暇日長,銀袍濟濟宴公堂。
九華佳氣眉間色,千佛高名馬上郎。
剩數連珠誇瑞應,會看仙桂滿枝芳。
春風得意歸來好,衣錦聯鑣入故鄉。”(注1)
林清這詩也不過是為了應景而作,一般鹿鳴宴上的詩也沒有多少能流芳百世的,大家不過是走個過場,有那麽個意思在就行了。照一般流程來講,此刻應該是于巡撫大大贊賞一番,然後大家跟着一起恭維,讓林清享受一回解元的榮耀和衆人的吹捧。這也算是天下文人都喜歡摘得魁首的原因了,否則落後一名就沒有這樣的風光了。
只是林清吟完這首詩,于巡撫卻是蹙着眉久久不語,就連原本準備好了恭維之詞的其他學子也把話卡在了喉嚨口——這巡撫大人沒發聲,他們若是出聲了,那成什麽了?
“這詩做的平平,看來解元之名有些言過其實了。”于巡撫淡淡地說了一句,卻不亞于一顆重磅□□丢在了衆人中間!
這被巡撫大人直接說詩作平平,那可是生生打了林解元的臉啊!今天鹿鳴宴要是這句話傳來出去,就算是林清得中解元,世人也會說這解元來的蹊跷,名聲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坐在人群中的呂文志聽了于巡撫的話,簡直想拍案叫絕,大有知音之感,心下忍不住冷笑。就他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子,能做出什麽驚才絕豔的試賦?說不定是通了什麽路子,才得了解元的頭銜!
于巡撫的話不僅僅打了林清的臉,更是下了江大人的臉面,要知道林清可是他親自選出來的,說林清詩才平平,不就是說他選才不公嗎?
“于大人,還請慎言!林清的文章是由下官同另外九位考官一同評選出來的,若是于大人有疑問,下官這就将林解元的卷子呈上來。”江大人年紀要比于巡撫年輕個十來歲,官位卻已經是從三品,而且還是京官,實際權力不見得比于巡撫小,所以說話也很是不客氣。
林清一看坐在上首的兩位大人之間的□□味,就知道這次是受到無妄之災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兩個官場大佬之間的争鬥,拿着他這種小人物作筏子。于巡撫不是真認為林清詩才不行,江總裁也不是真心為林清辯護,他們之間的明争暗鬥肯定有着不為人知的原因,只是此刻林清的層次還太低,根本夠不上。
眼看着兩位大人之間的□□味越來越濃,林清連忙再次上前一步道:“還請兩位大人息怒,林清願再作詩一首,以表誠意:
岷峨鐘秀蜀多珍,坐上儒先更逸群。
墨沼不憂經覆瓿,琴臺重有賦淩雲。
文章小技聊幹祿,道學初心拟致君。
富貴功名今發轫,願看稽古策高勳。”(注2)
林清沒有為自己的詩文辯解,而是直接又賦了一首詩,說自己的文章只是用來追求功名的雕蟲小技,自己向學的初心只是想要跟随明主。林清這首詩明顯是針對剛剛于巡撫說他詩才平平而作,只不過即刻之間而成,根本不可能事先準備,這份急智、這份詩才,在場衆人心中無一不驚嘆!
既然是雕蟲小技,自然不必讓人再去挂懷,否則還斤斤計較于此,那麽未免太過小肚雞腸,失了朝廷大員的風度。
于巡撫在聽完林清的詩作後,臉上表情沒有什麽大變化,反而是露出了一絲笑意:“看來剛剛林解元是藏拙了!下去吧。”自始至終,林清就沒有被于巡撫放在眼裏過,此刻見林清的詩已然破了他的局,讓他無法再刁難江大人,那麽再去為難林清也是于事無補,自然也就不想再和林清這等小人物糾纏了。
衆舉子看着林清進退有據地應答巡撫,現在又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皆是在心裏又驚又嘆,忍不住扪心自問,剛剛那樣的情況,若是落到自己身上,可就沒那麽容易脫身了!不由得,原本還因為林清年紀小而有所輕視的人,都對林清有了一分刮目相看之感。不管于巡撫怎麽說,但是在其他學子眼裏,這解元,林清他擔得起!
于巡撫匆匆和頭幾名學子喝了杯酒,就借口公務繁忙,離開了宴席。于巡撫走後,大家都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總覺得這于巡撫太過不茍言笑,讓人心中壓抑。
之後便是諸位考生給主考官江大人敬酒,輪到林清的時候,江政源欣賞地看了林清一眼,為自己也的眼光也為剛剛他的急智,忍不住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道:“林解元剛剛的詩做的好!文章寫得更好,此次大比中的幾篇策論都寫的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解元之位,名副其實啊!”
江政源此舉是在給林清正名了,也是讓周圍其他學子知道,林清就是他親自選出來的解元,出了這個鹿鳴宴後,不得再對此事有所質疑。
林清自然是從善如流,見江政源談興正濃,便也與他攀談了起來,彼此交流了一下考試心得,說到林清考院試時差點落榜,倒是讓江政源頗為感興趣:“如此說來,要不是那人作弊,你還考不上秀才,說不準這次鄉試還沒你呢!”
那次院試确實夠跌宕起伏,林清如今想來也是略感心有餘悸:“是啊,學生那次是馬學政主考,考的策論學生記得是關于那年如何治理黃河水患的。不過後來馬學政調回京裏了,想必江總裁還是認識的。”
江政源聽完心下一凝——那年的策論是黃河水患?林清的文風和那篇策論十分相像,難道他就是首輔大人要找的人?!
等問了林清當時的策論是如何寫的之後,江政源忍不住在心中大呼——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首輔大人尋尋覓覓這麽久的高人,竟是偏遠村落裏的少年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