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歸故裏
江政源萬萬沒想到,高首輔的猜想竟是對的。
三年前, 因為黃次輔一道治理黃河水患的奏折, 永康帝撥銀二十五萬兩, 命黃次輔全權處理此事。就是因為這件事辦的十分漂亮,黃次輔直接在刑部要職上安插了兩個他手底下的人,打壓的高首輔一度喘不過氣來, 朝堂中的高黃兩黨之争十分慘烈。
當時高首輔就和江政源說過,黃次輔這道奏折背後另有高人指點,他們也确實順着一些蛛絲馬跡找到了馬叢文這邊。并且從後面馬叢文調任京成刑部可以看出,馬叢文肯定出力不少,甚至很多人就認為那篇奏折是馬叢文的手筆。但是高明遠卻一口否定, 說馬叢文此人心計有之,才能不足,縱是藏拙也根本不會等到這個時機才向黃友仁示忠。
因為高明遠不信是馬叢文所為, 所以當時也派了探子直接查了馬叢文的底,知道那屆院試的策論題目就是如何治理魯地水患,也翻了當時考中秀才的文章以及一些落榜者的文章, 誰知卻是一無所獲。
其實也是陰差陽錯,當時探子在查探的時候,林清的文章正好因為要核查作弊者,他作為副榜第一人, 文章被重新另外放置進行審核, 所以根本不在放卷子存錄的地方。
後來馬叢文歸京後倒是表現平平, 黃次輔這邊也沒有進一步地施壓, 高明遠到底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雖然被黃友仁咬下了一塊肉,還是保存了自己大半的實力,如今和黃友仁分庭抗禮,那本奏折究竟何人所寫,也是衆說紛纭,事情一久也便放下了。
如今江政源從林清這邊知道了答案,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靜,只是畢竟是官場老油條,喜怒早已不行于色,聽完林清的話也是頻頻點頭稱是,只表現出一副自己确實沒看錯人的表情。
“本官作為你們此屆試子的主考官,也算是和你們師徒一場,林解元少年天才,自然以後能更進一步。若是有機會進京,可別忘了為師啊!”江政源輕輕一點,就已經把橄榄枝抛了出去。
林清原本也只是本着禮節在和江政源說着話,倒沒想到江政源說話間就把兩人的關系拉到了師徒的份上,還允許林清進京之後和他繼續走動。雖然說鄉試主考官确實名義上算是林清的座師,但是這種也是舉子和主考官攀關系的時候拿出來的名頭,在從三品的禮部侍郎眼中,林清這樣的小小解元還真算不得什麽,除非是格外看重。
只是之前林清還感覺江政源對他雖然熟絡但是還維持着上位者的疏離,轉瞬間卻又放下了點身段主動示好,這樣的轉變讓林清有些應接不暇。
“江大人是林清的座師,林清必不敢忘!”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如今這種情況順水推舟才是明智之選。
和江政源談完之後,林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不斷有其他舉子過來給林清敬酒,作為本屆鄉試的榜首,其他舉子敬酒也是常禮。只是林清不勝酒力,往往只是淺酌一杯。
見此情景,原本站在遠處的呂文志突然上前,朗聲道:“既然是大家給林解元敬酒,哪有不飲盡的道理?”
林清喝了幾杯酒,已然感覺到腦袋有些昏昏沉沉,這呂文志竟然還要灌他酒,許是借着酒勁,林清心裏也不由憋出了點火氣:“哦?呂舉人若要敬我酒,難道不應該先幹為敬嗎?”
在林清這邊,凡事事不過三,一次兩次都不計較呂文志的針對,第三次還要落他臉面,真當他是泥人心性?
宴席上的燈火映照出林清雙頰的緋紅,長身玉立的君子淺笑相望,雖然說得話不客氣,但是因着那渾身的氣度,因着剛剛在巡撫大人面前的進退有據,在場衆人非但不覺得林清無禮,反而心中冒出了一種“真名士,自風流”的感慨,更有甚者還對着呂文志起哄起來:“林解元說的對啊!呂舉人要敬酒,自然要先幹為敬,以示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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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
“先幹為敬,呂舉人合該如此啊!”
呂文志原本覺得自己好不容戳到了林清的弱點,想要灌醉他讓他出醜,沒想到卻是被其他人群起攻之了——這幫子阿谀奉承的人!不就是個解元嗎?不就是得江大人看重嗎?至于這麽巴着嗎?呂文志心中忍不住氣結,又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周圍其他人,頗有一種其他人都是谄媚者,唯有他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洋洋自得感。
旁邊的人都是這屆舉子,就沒幾個笨人,察覺到呂文志的目光,頓時之前就算是想幹看熱鬧的人心中的天平都往林清這邊倒去。
“好啊!先幹為敬就先幹為敬!為表誠意,我連幹三杯!不知道林解元能否應我?”這青瓷酒杯一杯完全裝滿大概有三兩,連幹三杯差不多就要有一斤。一般在這種場合倒酒,倒個小半杯已經算多的了。呂文志仗着自己年長酒量好,将三杯倒的滿滿當當,然後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地喝下,倒是讓有些喜歡起哄的人紛紛叫好起來。
聽到叫好聲,呂文志更加得意,沖着林清揚了揚手中的酒杯,挑釁道:“林解元,該你了!”
林清輕輕一笑,卻是将本來酒杯裏的酒倒在地上,反而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拿起茶壺給自己斟滿了一杯茶水:“聖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與呂舉人之交自然是君子之交,故而一杯茶水足以!”說完将茶水一飲而盡。
呂文志被林清的話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本就猛喝了三杯酒,已經開始有些上頭,還被林清那麽一激,諷刺他是小人,心火一旺,頓時“哇”地一聲,将剛剛的酒水混着吃食一起吐了出來,惹得衆人紛紛躲避不及。
“呂舉人怎麽醉酒了?快着人扶下去吧。”林清狀似關心的一句話,惹得幾個人實在憋不住嗤笑了起來——這林解元着實厲害,剛剛就連巡撫大人都沒讨到好,他呂文志還能壓了林解元一頭不成?還真是不自量力!
當墨竹扶着微醺的林清回客棧時,林清才徹底放松下來心神,這鹿鳴宴看着是嘉獎舉子所設,在林清看來都和鴻門宴差不多!這一出出戲,你方唱罷我登場,文人間的勾心鬥角,實在是讓人心累的很。
只是一想到明天就能啓程歸故裏,林清的心情又馬上好了一些,望着天上那一輪明月,心緒已經飛回了林家村。
回去的路程在心裏已經演練過千百回,為了縮短時間,林清直接包了一輛馬車,一路上都基本沒有怎麽休息,不過十天便回到了林清熟悉的林家村。
到林家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午時,家家戶戶都在做飯吃飯,所以村裏道路上也沒有什麽人。偶爾有人路過,看到一輛不認識的馬車,雖然驚疑不定,但是也不敢貿然搭讪。
當林清從馬車上下來時,發現家中院門緊鎖,心中暗道:家裏白天院門都是開着的,什麽時候習慣關上了?
上前敲了一會兒院門,裏面才傳來問話聲:“誰啊?”
是二伯的聲音!林清輕咳了一聲:“二伯,是我。”
“是狗子,不不,是咱林清回來了!”林二牛心裏一喜,連忙将院門打開,定睛一看,外面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家侄兒麽!
“哎呀,好小子!都長這麽高了!出去時才到二伯這兒呢!”林二牛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再看看現在差不多快要追上他身高的侄子,心中歡喜不已,只是轉瞬間,又收斂了臉上的喜意,變得有些遲疑:“林清,要不你先回你自己的房間?一會讓二伯去堂屋把你爹娘叫出來。”
林清心下疑惑,這個點都聚在堂屋不是應該在吃飯嗎?還不讓他過去?照理他要先去見見林老漢和劉氏才對啊,怎麽二伯卻是阻着他去?
“二伯,發生什麽事情了?”林清原本歸家的興奮也收了收,轉而正色問林二牛。
林二牛有些遲疑,實在是這話不知道該怎麽向侄子開口,這種事叫他一個大老爺們怎麽說的出口?侄子還是讀書人,說出來都恐污了他耳朵。
林清見事情有些不對,也不再問林二牛了,轉身就往堂屋走去。
還沒進堂屋,就聽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尖聲喊叫:“姓林的,我可告訴你,我肚子裏現在可揣着你的崽,你要是不認,我今天就跑到村子裏去,讓大家都評評理!秀才家的大伯污了人清白,我看你們家以後還怎麽做人!”
“你閉嘴!你這個勾欄院裏出來的,肚子裏誰的種都不知道就敢賴上我們家,我們家大牛是不會認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要想進林家門,除非我死了!”劉氏被氣狠了,尤其是那戴氏還攀扯起他們家最出息的二狗子,這可叫她怎麽受得了!
老大做的虧心事,最多老大去償還,若是要扯上林清,她和老頭子就算拼了老命,也不會叫那戴氏得逞的!
林大牛有些嗫嚅得朝着劉氏喊了一聲:“娘——”
戴氏見狀,立即身子一歪向後倒去,林大牛倉皇間連忙把人接住,焦聲道:“嬌娘,你沒事吧?”
戴嬌娘咬了咬唇,狀似艱難地把林大牛推開,嬌聲道:“怎麽可能沒事?我沒事,這肚子裏兒子也有事啊!你們林家欺負人啊!嗚嗚嗚”
戴嬌娘的哭自然是假,要博得林大牛的同情是真,只是看到林大牛這番做派,王氏只覺得天旋地轉,原本在她心裏多老實的一個男人,怎麽轉眼間就成了這樣!
一時間,屋裏戴嬌娘的哭聲,劉氏的責罵聲,林大牛夾在兩頭說軟話的聲音,還有張氏勸解王氏的聲音紛紛從堂屋傳來,裏面亂成了一鍋粥。
跟在林清後面的林二牛頓時臉上有些不好看了,見事情避無可避,只得對林清道:“家裏日子好過了,你和二娃也一直寄錢回家交到公中,也不知道惹了誰家紅眼,竟是哄騙着你大伯養了一個暗門子!這戴氏之前是在勾欄院裏做的,後來年紀大了就做起了暗門子生意,跟了你大伯一段日子,前段時間竟是挺着個肚子上門,說要做你大伯的平妻,你奶斷然是不答應的!如今為着這個事情已經鬧了一段時日了,哎!”
林二牛重重地嘆了一聲,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如今這件事鬧的家宅不寧,就連他也幾日沒睡個好覺了,臉色憔悴了不少。
林二牛正說着話呢,裏頭又傳來了戴氏的喊叫聲:“林大牛,你若是不答應迎我做平妻,那我今天就一頭撞死在你們林家,一屍兩命!”話說的狠厲也決絕,讓屋子裏的人都是一靜。
就在此時,林清大步邁了進去,哂笑一聲道:“好啊!那就撞!只要你敢撞,我們林家就敢給你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