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狀元
引路的小太監跨過一道宮門的時候, 卻聽到後面傳來“哎呦”一聲,連忙回頭, 就看到馬叢文半跪在地上,裝試卷的托盤也跌落在了地上。
“哎!馬大人, 您沒事吧?”小太監連忙上前查看,馬叢文立馬站了起來, 呼了一口氣道:“無事無事!”說完将卷子一一放回到托盤上。
小太監也是拍了拍胸口:“馬大人, 您可悠着點!”說着扶着馬叢文站了起來。
馬叢文看似将卷子按照原來的順序疊好, 其實最後一份林清的卷子卻一直被他牢牢地壓在大拇指下面, 這樣他才能确定哪份卷子是林清的, 不至于這一摔将卷子真的徹底搞混了。
馬叢文虛虛地摸了把汗, 狀似大松了一口氣道:“幸好這是玉石地面, 卷子沒染上灰。這悶在閱卷房一天了, 疾走一陣子, 腿突然軟了一下。”
小太監見确實沒什麽, 也是理解的點點頭,同是當差的,雖然人家是朝廷官員, 自己是一個小小的引路太監,但是這人麽, 總有疏漏的時候。
馬叢文這才将心徹底放回去, 如此一來, 就算真的最後翻到了林清的卷子, 他這邊也有理由推脫。況且, 之前永康帝都只看前五的卷子,越到後面越不想看,能不能看完這十份卷子還兩說呢!
馬叢文知道,自從他抖出了那道治理黃河奏折的始末,又加上他辦事不力,他就開始被黃黨邊緣化起來。雖然如今身處刑部左侍郎之位,正三品高官,照理來說應該是僅次于刑部尚書的二把手,可是刑部是黃友仁牢牢把控的部門,他賞識你,你才能有權有勢,他不待見你,那你就什麽都不是!馬叢文知道黃友仁已然對他有所不滿,若是還不做些什麽,那麽豈非越加被排斥在外了?
這次他敢冒着點風險去做這些,就是揣摩着在黃閣老心中,這沈牧涵才是最佳的狀元人選,他可得出幾分力才行!
有時候,當一個人身處高位,可能并非高位之人想怎麽樣,而是他手底下的人想方設法揣摩着他的意思,去做了些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至于,太子麽?馬叢文心裏又暗暗揣摩了一番,太子這兩年才開始慢慢接觸政務,性格溫吞,并非果敢之人,最後肯定還是由永康帝定奪,不足為慮。
大明為防外戚專權,所以皇後只是一介七品官的女兒,生了趙賢和趙雅一對兒女。只是永康帝對趙賢并非特別看重,之前一直是三皇子在臺前。三皇子趙炎殺伐果斷、剛毅堅忍,一開始一直是衆人眼中的太子熱門人選,可誰知道三年前永康帝一道聖旨,直接将二皇子趙賢立為太子,引得朝臣一片嘩然,紛紛上奏折表示反對。那些朝臣們也是精明,不明着說反對,而是說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不必這麽急着立太子,還可以再多考察考察。
結果這些奏折被永康帝一句話就打回去了:“朕為嫡長,先帝立朕為皇太子。”潛臺詞就是我就是靠着嫡長才當上皇帝的,現在立我的嫡長子做太子,有什麽錯?朝臣當然不敢反駁這句話,反駁了這句話就是駁斥了永康帝的出身,吃擰了才敢再反對。
但是太子趙賢在衆朝臣的眼中,一直是一個資質平平之輩,胸無城府、手腕一般,當了三年太子,雖然無過,但也無功。可是這無功無過本身,對于身處太子之位的趙賢來說,就是一種“過”。
也正因為如此,馬叢文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計劃好的一切,都因為太子的舉動而毀于一旦。
太子趙賢收到了這些試卷後,依次仔細看了起來,不時地點頭表示認可,看完一份後就放到一邊。等看完四份之後再看第五份,就覺得果然是珠玉在前,前三的文章還能說不分伯仲,第五份開始水準就略有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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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看到第六份,趙賢也有些覺得索然無趣了,正準備整理一下,呈給永康帝時,又退回了書案旁。
太子的貼身太監小谷子原本都想幫着上去端托盤了,見太子殿下又退了回去,有些摸不着頭腦:“太子殿下?”
趙賢手朝着小谷子擺了擺:“本宮還是将這些卷子全部看完再去乾清宮吧。”
小谷子為人聰慧機靈,馬上明白過來原委:他家太子殿下最怕的就是皇上,在皇上面前總是戰戰兢兢的,若是不把卷子看完,萬一到時候皇上問起話來答不好,那可就糟了。
随即也不催促,連忙上前又倒了一杯茶,默默地退到一邊。
趙賢生于皇家,所受教育的方式和普通士子不同,一般翰林院官員給皇子上課,分為日講和經筵兩種。其中雖然也會講四書五經上的東西,但是更多的是講為君之道、為主之道,以史為鑒等等,并不需要去揣摩時文,講究格式韻律。如果說一開始看一兩篇策論還覺得可圈可點,越看到後面又都是同一題材、大同小異的文章,就越覺得味同嚼蠟,況且事實上也确實是越到後面文章越不好。這也是為什麽馬叢文會冒着風險将林清的卷子放到最末的原因。
可馬叢文千算萬算,沒算到趙賢怕永康帝至斯,硬着頭皮也要把十份卷子全部仔仔細細地看一遍。
又花了一個半時辰,趙賢才讀完了九份卷子,揉揉眉頭,繼續攤開第十份卷子。小谷子見趙賢已經在打哈欠了,連忙将茶水放置在趙賢手邊,趙賢也拿起來就想喝。可是這個端茶的動作卻靜止在了那邊,一直等到讀完了林清的文章後,才重重地放了下來。
林清的文章,就算是那些官場上的老油條看了,都忍不住熱血沸騰,恨不得将裏面的方法一一拿來試驗,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更何況是太子這樣剛及弱冠的年輕人了!看完趙賢只有一個想法——此人當得第一!
趙賢立即将林清的這篇文章置于最上面,想了想又放到了第四位,這才将卷子整理好,放于托盤上,和小谷子一起往乾清宮走去。
剛到乾清宮宮門口,太子就被劉全劉公公攔了下來:“太子殿下,此刻不宜進去,皇上正在和王道長煉仙丹呢!還請去偏殿稍等片刻。”
趙賢知道,一旦他的父皇煉起了仙丹,那麽就意味着要等不少時間,一爐仙丹至少要煉制三個時辰,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練的,但是此刻也只能在偏殿幹等着。
這個王道長是一名常伴永康帝左右的得道之士,傳聞可與天上仙人通話,可開天眼,觀人十分之準,十年前被永康帝招進入宮,十分得永康帝信任。
索性這次太子等的時間不是很長,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被請到了乾清宮內殿。
永康帝看上去神色不是很好,語氣也是不耐:“說吧,有何事?”
趙賢心中忐忑,連忙上前行禮道:“參見父皇,兒臣将殿試的卷子呈上來了。”
永康帝此時确實不快,剛剛王道長煉制的一爐仙丹還是沒有成,此刻他的心神都撲在了煉制仙丹上,對這些新晉貢士的事情沒有半分興趣。
但是想到自己出的題目,還是拿起了上頭的一份卷子看了起來,看完後也只是覺得尚可,剛剛想看第二份卷子,卻聽到外面有個小太監喜形于色地進來禀報:“回皇上,王真人的仙丹,成了!”
永康帝“嘩”地一下站了起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此話當真?!”
小太監是王道長的随身太監,跪在下面連連稱是,點頭如搗蒜。永康帝此時哪還有心情看什麽卷子,撩起下擺就要去煉丹房看煉制成的仙丹,這可是王道長近年來剛剛得到的仙方,需用童女初血為引,加入八八六十四位珍貴藥材而成,還需要焚香茹素七天,才可煉藥一次,之前一直沒有成藥,如今可算是成了!
趙賢看着落在地上的卷子,忍了忍還是輕聲道:“敢問父皇,這些殿試的卷子?”
永康帝倒也是聽見了,一邊擺擺手,一邊往外面疾步走去:“太子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事你全權負責。”
趙賢還想說什麽,永康帝的人早已出了內殿,小谷子蹲在地上将卷子撿起,安慰道:“太子殿下,皇上這是信任您呢!”
什麽信任?不過是心思都在煉丹上罷了。原本還以為能和父皇共同商讨一番,沒想到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也罷,既然全權由他負責,那麽也不必考慮什麽父皇和朝臣的想法了,就讓他也任性一回吧!況且能寫出那樣文章的人,也值得他任性!
四月初六這一天,是公布此次殿試金榜的日子,文武百官和衆貢士在建極殿彙聚,恭敬等候金榜名次。殿試的名次,由鴻胪寺官員進行唱名,唱名結束後,一甲三名會有朝廷的儀仗開道,百官目送,打馬游街,出盡風頭。
其他貢士就算沒有得到一甲,那麽也要豎起耳朵,聽聽自己的名次,這就是他們涉足官場的起點,會影響他們一輩子的官途,尤其是那些在二甲三甲中間名次的人,更是心驚膽戰,生怕自己落到三甲裏面去。
永康帝坐在上首,精神有些萎靡,但是強撐着沒有露出端倪,雖然不喜歡上朝,但是這種需要露臉樹威的時候,他從來不缺席。
對于他來講,新科狀元是誰他并沒有那麽關心,他只需要底下站着的三百名新晉進士知道,他們是天子門生,是誰賦予了他們這種榮耀,以後需要效忠的人是誰,那就足夠了。
“宣吧!”永康帝一道口谕下去,鴻胪寺官員立馬上前一步,由另外兩名官員緩緩将寫滿名字的榜單展開,然後由鴻胪寺卿張詠唱名:“戊寅科一甲第一名,”
張詠頓了一下,頓時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來,林清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在急速地跳動,沈牧涵也是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身側——他已經連中小三元,□□也中了兩元,就算是為了那連中六元的名聲,這個狀元也該是自己的吧?
其他的官員雖然心中有些猜到了是沈牧涵,神色卻還是極為平常,但是眼神卻往沈牧涵那邊掃去。黃友仁撫了一下胡須,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狀元,林清!”張詠的話音落下,所有一切塵埃落定,黃友仁的手一頓,雙眼也微眯了一下。
林清呆愣了兩秒,才找回自己,往前一步叩首道:“謝主隆恩!”此刻的腎上腺素的飙升的,手腳也忍不住有些發抖,但是林清依舊能控制住自己不喜形于色,已然是不容易了。
永康帝直到此刻,才正眼看了眼林清,發現此屆的狀元郎年紀頗輕,而且聽名字也是個無名之輩,不由朝着太子趙賢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依舊聲調沉穩不變,放佛林清就是他選出的狀元一樣:“自古英雄出少年,林清你可需再接再厲,方可不辜負這狀元之名。”
林清謝恩之後,恭敬地退回隊伍中,但是此刻的位置卻是稍稍變動了一下,被鴻胪寺安排在了所有進士之前,這也是彰顯了狀元的地位——獨占鳌頭,無人可與之比肩!
林清顯然感受到了許多複雜炙熱的目光正凝在他背後,但是他只是挺了挺背脊,毫無怯懦之态,倒是讓旁邊觀禮的大臣們都微微點頭稱道。
沈牧涵眼神沉沉地盯着林清的背影,雖然他對狀元之位勢在必得,也有想過若是沒有中,那麽誰會有希望中狀元?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狀元之位竟是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無名之輩奪得,更加讓他心生警惕的是,他莫名覺得這個叫林清的少年非常的熟悉,而那種熟悉不是親切的熟悉,是遇到天敵時那種敵視之感。
沈牧涵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就是從心底油然而生,明明兩人之前毫無過節,也未曾見過面。沈牧涵也說不清楚為何如此,只能把這種敵意歸咎于林清奪了他的狀元之位。
其實說到底沈牧涵也是倒黴,如果真正審核卷子的人是永康帝,那麽就算看在他是名門之後,連中小三元,又是解元、會元,最後給他一個狀元,那就是連中六元的千古佳話啊!
可惜他碰上的是剛剛初涉朝政的愣頭青太子趙賢,在趙賢眼裏,誰的文章最好,那就是誰第一,也沒有想到過去調查狀元的背景家室以及之前取得了什麽成績,只看眼前這場,真正做到了完全的公平公正。
“一甲第二名:榜眼 沈牧涵。”
“一甲第三名,探花吳敬梓。”
“二甲第一名,”
張詠的唱名仍舊繼續,但是這一天,滿京城的人都會記住一個人的名字——十六歲的狀元林清,大明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