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這場朝貢大會, 最後走的時候,大明一反常态的沒有大肆封賞各番邦國家,只是給了一些面子上的東西, 就打發了他們。若是以往那些刁鑽的番邦使臣自然會在永康帝面前一番哭窮, 但是這次連鞑靼都夾着尾巴一聲不吭, 其他國家更沒人敢去質疑了。
而這次賞賜少的原因, 禮部這邊也給了一份官方的說明,讓那些使臣帶回去,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們此次來朝貢對大明不敬, 但是大明天朝上國不與你們爾等蠻夷之輩計較,還是給你們留了面子,只是下不為例。
這封诏書言辭鋒利,宛如一個巴掌重重地甩在各番邦之國的臉上, 論起舞文弄墨,誰也比不上翰林院裏窩着的那一批家夥。大明前所未有的強勢, 但是他們也只能受了。
這次的朝會, 最出風頭的自然是林清,而他也第一次真正從幕後走到了臺前。這一晚, 他讓滿朝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再無人敢小觑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
甚至于,那些圍觀了全程的女眷們, 在打聽到林清并未娶妻,家中也無妾室後,立馬虎視眈眈, 準備回去做準備了。
秦雪容從他父親口中聽到過許多次對林清的贊美,但是都不如這一次在保和殿裏自己親眼所見來的強烈。
如果說原本秦雪容只是認為林清可能是一個人品不錯、聰慧機敏且力求上進之人,那麽這日的所見所聞,完全突破了她固有的想法。她曾經也揣測過,雖然相信父親的眼光,但是也覺得裏面會有水分,尤其是她排在衆女眷的隊伍裏,試探性地沖着林清一笑時,那人竟然也回以微笑,就讓秦雪容心裏有了看法:這人好似對女子有些輕浮啊!
只是後來的一幕幕,當大明最尊貴的皇帝陛下被鞑靼王子為難、下面子,舉朝上下,那些所謂的閣老都沒有人能解決此等局面的時候,是林清一人扛起了所有臣子的責任。他免于她們這些待字閨中的女子和親的危機,他義正言辭拒絕了鞑靼要求巨額賞賜的無理要求,他以一人之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将傾!
或許從前秦雪容還會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林清,去分析門第之別、家族之利,那麽從那刻起,秦雪容知道這林清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奇男子,他的未來,不可限量!
秦雪容自小要強,縱然作為女子,她也要求自己如同男子一般習讀四書五經,跟着幾個庶出的哥哥一同學習,還要跟着她娘學習主持中饋、打理鋪子。當她奶嬷嬷勸她多花點時間在女紅刺繡上時,秦雪容斷然拒絕。在她看來,這些東西會就行了,根本不用花大力氣去學精,以後她有的是丫鬟仆人代替她做這些事情,她的時間沒有必要浪費在此處。
這樣的秦雪容自然也是心高氣傲的,因為讀的書夠多,朝廷的邸報也是期期不落,了解的多,就更對那些裝模作樣的名門公子沒有興趣,甚至有些人不通俗務到讓她發笑。
而林清這樣的人,卻讓她打從心底佩服、也讓她仰慕,甚至在那一刻,她心中也升起了濃濃的懊悔之意:若是當初母親叫媒人去說親時,沒有提那些要求該多好啊!
尤其是看到周圍其他女子眼裏的目光,秦雪容就覺得現在情況更加不妙。
只是秦雪容也是一個偏執的人,一旦認定了,她就勢在必得!
林清不知道此間的是是非非,每個人心裏的各種思量,他現今最先要擺平的事情,就是要和永康帝解釋好這個火铳制造的事情。
果然,等到番邦使臣一一回去後,林清便收到了宮裏太監的傳喚,永康帝在養心殿傳召林清。
養心殿位于乾清宮西側,是永康帝的起居之所,只有他的一些心腹大臣才會被傳喚到養心殿說話。
林清在養心殿門口只等候了一會兒時間,就被永康帝身邊的大太監劉全給叫了進去。
“微臣林清,參加皇上。”林清進去後也沒有敢擡頭多看,直接下跪行禮道。
哎,封建王朝就是這個不好,動不動就要下跪。
永康帝坐在禦案後面,滿是笑意道:“林愛卿平身。”
此刻若是那些內閣大臣在此,肯定吃驚不已!要知道永康帝在他們面前一向以脾氣捉摸不定著稱,從沒有這麽和顏悅色過,由此可見此時此刻永康帝對林清的看重。
林清慢慢起身,态度依舊恭敬,肅手而立,等待永康帝的發話。
永康帝微微咳了一下,然後道:“林愛卿,你那改良版的火铳,到底何時才能在兵部推廣?朕昨日召見了楊庭安,他可沒有給朕什麽準信啊!”
來了!林清心中暗道。
那日和布日固德比試完,林清就被楊庭安招了過去,他也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說了,楊庭安當時只能服氣地拍拍林清的肩膀,感嘆了一聲:“後生可畏啊!”
可不是後生可畏嗎?當着文武百官、皇上、各國番邦使臣的面,将這個火铳的威力耍的虎虎生風,又斬釘截鐵告訴所有人,火铳以後要配備給大明的将士。可是弄到最後,這火铳千辛萬苦也只得了一把,倒是将所有人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楊庭安欣賞林清,也知道他能搗鼓出這個改良火铳不容易,自然要在永康帝面前幫他遮掩。只是如今永康帝問到了面前,林清不敢不實話實說。
“請皇上贖罪!此火铳微臣用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才做成了一把,實在工藝繁複,不能一蹴而就。原本準備等研究透了才禀報皇上,誰知道那鞑靼王子欺人太甚,微臣一時少年意氣,就拿出來用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微臣的一時情急!”
林清說的情真意切,态度誠懇,永康帝原本在楊庭安那邊也知道如今工部上下還未投入生産這個火铳,也知道這樣的神兵利器,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所以沒有真的怪責林清的意思:“這是林愛卿剛剛研制出的,又在那樣的緊要關頭,朕恕你無罪。不過,”永康帝話鋒一轉,語氣中微微帶着點期待道:“這火铳什麽時候才能像林愛卿說的那樣,讓朕的将士們人手配備一把?”
這才是永康帝所期待的,到那時候,他的龍椅将無比穩固,天下間他還怕誰?那些番邦小國、鞑靼瓦剌,他想打就能打!說不定在他有生之年,還能為大明開疆擴土,他自己也能名垂千古,做那真正的萬國之主,天可汗!
每每想到此處,永康帝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臉色泛紅,除了長生之外,這估計是一個帝王權利到達極致的另一個夢想了!
林清的臉上閃現過糾結,但還是一臉誠懇地解釋道:“回禀陛下,這改良火铳制造工藝十分複雜,如今微臣身邊也沒有太多得力的人幫助微臣一起做這個設計。火铳最多能裝三顆子彈,射程只有三十到四十米之間,而且性能也不穩定,微臣不敢保證沒有炸膛的危險。”
聽到林清這番話,永康帝的臉上的笑意開始慢慢收攏,凝眉道:“那朕就幫你搜集能工巧匠、繼續研究!”
林清點點頭表示認可,但是卻依舊為難:“縱是如此,微臣也有計算過,按照我們大明如今制造火铳的水平,一把火铳的造價至少需要三十兩銀子。若是裝配邊疆十萬軍士,那需要的銀兩......”
林清沒有說下去,而永康帝聽到居然需要三十兩銀子一把火铳的時候,臉色顯得大為震驚!這個費用的預計遠遠大于他的預料,如今普通的一把刀劍造價不過一兩多銀子,而這火铳的價格竟然如此之高?!按照林清說的給十萬将士配上這個火铳,光這個軍費開支就要三百萬兩白銀,那還不算每年的武器保養、消耗的彈藥、路上的運輸、人力的管轄等等。如果一筆筆帳真的算下來,那将是個天文數字!
而現今大明究竟有多少将士呢?整個國家的兵力将近有一百萬人!
其實照道理來講,這個火铳的造價要不了這麽貴,但是林清見慣了現代的精密槍支,自然不可能屈就。畢竟這些是武器,如果用用就會讓自己人受傷,那這樣的武器在林清看來還不如不要推廣。所以林清将安全性放在首位,然後還要考慮射程、裝彈的多少,使用的便捷,手持的重量等等,這其中一些精密部件都是可以打磨出來的,但是需要的鋼材卻是很難生産。
其實大明已經掌握了煉鋼的技術,但是所冶煉的鋼材卻十分稀少,究其根本,就是大明不許民間開采鐵礦,所有的冶煉都必須在官營鐵冶。由于塞外番邦國家缺少鐵器,大明為了控制鐵器外流,讓番邦國家獲得鐵器從而制造刀劍,便将這些權利都收歸國有。只是這樣一來,就缺少了競争力,鋼鐵冶煉也停滞不前,甚至這一塊如今都被各個官僚集團所把持着,成為了他們私下的産業!
鋼材是很多機器生産的原材料,沒有鋼材,想要成批量的制造火铳,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解決鋼稀缺的現狀,那就必須開放民營冶鐵,鼓勵民衆開辦私人作坊,國家給予稅收方面的優惠,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将産量提高上去。
沒有競争,就沒有發展!引入了競争,很多東西自然而然就會發展起來。
鋼鐵工業是一個社會的基礎工業,能夠發展鋼鐵工業才能夠讓這個社會更快的發展起來,林清也才能實現自己心中的下一步計劃。
永康帝盯着林清久久不曾發聲,林清明顯感覺到一股攝人的壓力落在了自己肩上,君王之威讓人有些難以招架。
只聽永康帝突然用手拍了一下禦案,怒聲道:“林清,你好大的膽子!既然根本無法給大明将士配備這樣的武器,你如何敢說不日就能實現這樣的目标?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欺君罔上!”永康帝的怒這回也是真怒,國庫裏現在哪裏還能撥出三百萬兩銀子來造火铳?今年能勻出個三四十萬兩,已然是左支右挪才能拿出來的了,更何況還真不一定能拿出來。
林清一下子跪了下來,面帶惶恐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劉全也是吓了一跳,剛剛皇上心情還是好好的,這一下子又發了這麽大的火,倒是也讓他也心驚膽戰的。
“息怒?哼,你可知道欺君是什麽樣的罪責?”永康帝冷哼了一聲,和剛剛的和顏悅色簡直判若兩人,難怪人都說伴君如伴虎,果然喜怒不定。
其實林清也沒有真的欺君罔上,這火铳真要造也不是造不出來,只是永康帝一聽到需要這麽多銀子,已經産生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想當然的就認為這個方案實現不了,故而把怒氣遷到了林清身上。
人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這個道理。
林清心中暗暗嘆氣,對這位大明的主宰者內心也是充滿了失望:這位皇帝除了會和朝臣争權奪利,玩弄制衡之術,實際能力卻是沒有。國庫沒有銀子,不想着如何去發展經濟、增加稅收,反而直接就宣告放棄;再者,聽聞永康帝還有自己的內庫,裏面至少有一百多萬兩白銀,就算火铳造價高,有個一百萬兩銀子也能先裝備出一個軍隊了。
如今一不願意出錢,二也不願意想辦法賺錢,只會将罪責推給下屬,也難怪朝堂上真心跟着這位皇帝混的人那麽少!
只是這些東西不過在林清心裏過了一瞬,臉上卻依舊表現出恭敬中帶着惶恐,抛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說辭:“皇上,其實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是......”
一聽說還有辦法,永康帝也是眼前一亮,大手一揮道:“直言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林清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回道:“回禀陛下,制造火铳的難點在于冶鋼,只是官營鐵冶出産量極低,才使得火铳造價奇高。若是能開放民間鐵冶,允其自行采煉,從中抽取鐵課,這樣鋼的産量就會上來,國庫裏還能多一筆稅銀,火铳的造價也會下來。”
“這......”永康帝開始沉吟,他心裏很清楚,官營冶鐵被誰把持着,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員都有從裏面分一杯羹,就光說他自己,也把持了幾處礦産,每年也有不少銀子的出産。若是開放了私營鐵冶,那麽官營的勢必受到沖擊,從而導致朝堂上很多人的利益受損。
難,這太難了!就算他能忍痛答應,這底下的官員誰能同意?這指令又怎麽能推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