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作者:參果寶
林清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這件事他還要好好整理一番, 如今光有永康帝的支持, 還不足以達成他的目的的。
墨竹将事情一一禀告給了林清, 有些忐忑的等待林清的回應。如今鋪子裏招了三名夥計,前幾天剛剛又找了一個新的鋪面, 準備買下來全部重新裝修,設立一個兩樓兩底的大店鋪,裝修的圖紙林清也都畫好了, 購買鋪子花了五千多兩銀子, 如今正是要找人來裝修的時候。可是現在老店鋪那邊生意一落千丈, 最近幾天賬面上的流水就一二百兩銀子, 開一天虧一天, 這新鋪子還怎麽敢大張旗鼓的裝修?
可是如果不裝修, 這麽大的鋪子浪費在那一天,也是一天的銀子啊!這就是少爺說的資源浪費, 況且很多裝修材料陸陸續續也定了不少,過段時間都會一一送過來,如果不開工, 那到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那些東西。
真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對了, 少爺,今天倒是有個年輕公子過來,說有一筆大買賣要和我們如意坊談。但是那公子瞧着面生,小的從沒見過, 也沒說自己是哪家的,只留了這麽一封拜帖,讓您三日後天香樓雅字號包間一敘。”墨竹說着将拜帖遞給了林清。
林清接過拜帖時,就知道為什麽墨竹會收下這封拜帖了。其實每日裏都有不少人通過墨竹遞拜帖給林清,但是大部分墨竹都給推了。而這一封拜帖,用的紙張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散金箋紙,用這種紙做的拜帖,光造價就要數兩銀子,因為每年出産極少,只貢于大內,再由皇帝賞賜給自己看重的大臣或者後宮嫔妃。
所以說這種散金箋紙算是有價無市,非達官顯貴無法擁有,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墨竹在京城也混了這麽長時間,就算沒見過,聽也聽過了。所以就算看在這份帖子造價不凡的份上,也必須得呈給林清。
林清打開了這封帖子,只見裏面的字跡明雅秀麗,端莊大方,只是寫了約見的時間地點,也沒有落款。
瞬時林清心中有幾分揣測,認為是官場中人的概率比較大,因為這個約見的時間是三日後,正好是林清的休沐日,又是現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點。
沉吟了一下,林清決定赴會,如今的情況自然是先按兵不動,看看對方要出什麽招。
四月十八,又是天香樓,只是這雅字號包間也突出了來人的身份。
雅字號包間并不在天香樓的二樓,而是坐落在天香樓後院一處僻靜的地方,單獨的一間小院。天香樓有一處專門的通道往那裏去,沿路三步一景,造地非常的清雅秀麗,很多景物建築都是模仿南方的私家園林造法,倒确實擔得起這個“雅”字。
等林清和墨竹随着酒樓的引路小兒到了雅字號包間時,那名小兒也沒有過多的言語,而是安靜地退後離去,顯然訓練有素。
“少爺,要不我還是在外頭候着?”墨竹也是機靈,路上的時候也聽林清透露過,此次相會的很有可能是官場上的人,官場不比商場,很多事情不是他一個随侍可以摻和的。
林清想了想,也是“嗯”了一聲,若是來人有機密之事要談,此刻确實不宜帶着墨竹,便吩咐道:“現在也是晌午了,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去大堂裏點些菜吃。我這邊談完了,自來找你。”
說完便提步走到了門前敲門。
“咚咚咚。”溫和的三聲敲門聲,仿佛敲到了人心上,讓人的心跳跟着那敲門聲起伏了一下。
房間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露面的人的裝扮卻讓林清一驚——怎麽會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
同時裏面也傳出了一道輕柔婉轉的聲音:“可是林大人來了?綠雲讓他進來吧。”
叫綠雲的丫鬟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但是也儀态極好,聽到裏面的傳話後,低低地“諾”了一聲,然後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清一下子是有些懵的,但是顯然如今若是扭頭離開,那就顯得太過失禮了,只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裏面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一位身穿淺櫻色襦裙的少女靜靜地端坐在一邊,明眸善睐、鼻子小巧、朱唇紅潤,長相明豔但是卻不輕浮,即使就這樣靜靜地坐着也讓人覺得美得如詩如畫。
秦雪容站起身來,對着林清微微一笑,态度大方,絲毫沒有女子的忸怩之态:“林大人請坐,貿然請林大人過來,确實有要事和林大人相商,還請林大人見諒。”
林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在秦雪容對面坐了下來,暗暗有些懊悔剛剛打發墨竹離開了。
“不知姑娘是.......”林清接過綠雲端上來的清茶,卻放置在一邊沒有喝。
秦雪容睫毛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微微吸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是吏部秦尚書家中的嫡女,林大人應該有所耳聞。”
秦雪容在來之前,想了很多的方式方法,是穿男裝用個化名,還是據實以告;是慢慢接近,還是直言不諱?只是最後秦雪容想了一番,林清無疑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聰明的人最讨厭的就是欺瞞,而且她也不自信自己真的能很好的欺瞞住他,倒不如坦坦蕩蕩,有什麽就說什麽,省去了說一個謊言,補千萬個謊言的麻煩。
只是秦雪容內心深處也非常忐忑,這樣的舉動畢竟是唐突了,原本秦家之前就因為提出了那樣的要求被林家拒了,如今自己又約見林清,顯然不是那麽合時宜。然而最近林清風頭正盛,很多派系的人想要将林清拉倒自己的陣營,聯姻自然就是最好的一招。更有些低階京官,認為林清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林家也不一定願意娶高官之女,想靠着自家女兒的溫柔賢淑或是美貌才學也請了媒人去說和。可以說一時間,林府門前的媒人是絡繹不絕。
如果她不去努力一下,那麽可能最晚今年林清的婚事就要定下,那麽到時候再有任何想法念頭,那也是為時已晚了。況且她自己也已經十六歲,雲氏見林家沒成,也一直在給她相看其他人家,畢竟按照她如今的年紀,再留下去也要成了老姑娘了。
他們都到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實在是拖不得。
所以秦雪容輾轉反側了幾天,熬了幾日,最終還是放下了矜持,瞞着家中父母,特意選中了林清休沐的日子約見了一番。
如今再一見品貌非凡、彬彬有禮的林清,秦雪容心中更是篤定了幾分自己的心意,無論如何自己也要搏一搏!
吏部尚書秦啓桢的嫡女?那不是來提過親的秦家嗎?當時因着那般的要求,最後他和父母商量了一番還是拒絕了,沒想到這位秦姑娘自己出面來約見他,實在讓他意想不到。
林清最近除了忙碌于官場上的事情,也憂煩于自己的親事。自己已然十七歲了,在林父林母眼中,這個年歲就算還沒娶妻,那也應該先把婚事給定下來了。這一年年時間過得很快,眨眼一年又會過去,之前林三牛和張氏是沒有章法,也不知道到哪裏去打聽那些待字閨中的姑娘品行。如今家中來了一茬又一茬的媒婆,張氏最近倒是忙得很,為了充門面,還特意從人牙子那裏花高價買了個識字懂禮的婢女湘兒回來,就為了将媒婆說的姑娘的家室、品貌給記下來,等林清有空了給他過目或者和林三牛商量。畢竟林清告訴過他們,如今他身在官場,娶妻娶賢,一定要讓他自己覺得可以的人家才能娶進門。其實林清也是生怕張氏和林三牛給他定了下來,結果岳家和他不是一條路的,那到時候後宅不寧,他這邊也會很麻煩。
有時候林清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于這個時代的思維,或許曾經他還因為自己害怕擔不起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而想過逃避,但是當他知道他這輩子是一定會娶妻生子的時候,他竟慢慢地也能放開自己去接受這樣的事實。畢竟做男人十七年了,他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自己上輩子是個女人的事實。只是在這個時代,太多的盲婚啞嫁,他只能通過別人的只言片語,或者那個姑娘的家室去衡量她是否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其他的卻是一無所知,這也讓他擔憂。
“秦姑娘說有一筆大買賣想和在下做,還不知道是什麽買賣?”秦雪容抛開了女兒家的矜持來見他,林清心中自然有些數。她一位堂堂吏部尚書的嫡女,哪裏需要和他做什麽大買賣?人家從小金玉堆裏長大,又是千嬌百寵的姑娘家,難道還會缺銀子不成?
沒想到秦雪容卻真的拿出來厚厚一疊紙,交給綠雲,然後綠雲又恭敬地雙手托給林清。
“林大人,這是我閑暇之時想到的一些粗陋的方案,還請林大人過目。”說是粗陋的方案,但是卻用整齊的簪花小楷寫了整整十多頁,顯然是費了心思的。
林清一頁頁讀過去,竟是發現這位秦姑娘非常有想法,她看到了如今如意坊市場空缺的部分,可以通過開立分店,專門賣給一些家境普通的人家。還提出了可以批量進行生産一些造價不昂貴的産品,例如花容鏡,完全可以普及開來替代現在的銅鏡,所需要的改變只不過把以前那些花裏胡哨的輔料從金玉之物改成普通的木料即可。這樣既不會打亂高端市場,又可以以量沖擊中端市場,所得利潤或許要比只做那些達官貴人的生意要多的多。畢竟更多的人還是平民百姓,能花費動辄幾百兩銀子買一物的,也就只有那些權貴豪商了。
并且秦雪容還非常一針見血得指出,林清如意坊中的東西很容易在權貴豪商那邊飽和,畢竟如果京城中的貴人們慢慢地都有了如意坊中的東西,那麽也就沒有了後續購買的動力,如果沒有不間斷地推出新品,那麽到了後面就會後繼無力。而如意坊中的東西占得就是一個新,一個奇。
如果林清只是一個單純的古人,一定會為這份方案拍案叫絕,這是一個有見地的女人才能提出來的方案!其實這其中的很多問題,林清心知肚明,只是因為他初入官場,很多事情已經兼顧不暇,雖然也有很多的想法,但是難免在行動上就會有所疏漏。林三牛和墨竹更多的還是跟随他的腳步,曹知瑞那邊倒是憑借着他的人脈和鋪貨方式也賣得不錯,但是也一直催促着林清這邊給出新的設計圖稿,明顯就是應了秦雪容之言,如意坊想要持續不斷地賺錢,就需要不斷推陳出新,才能圈住那些權貴豪商;而只有将東西平民化,才能帶來細水長流的利潤。
見多了在這個年代以夫為天、乖巧隐忍的女人,對于這樣的秦雪容,換了一個普通古板的男子,可能會覺得秦雪容行為孟浪過于炫耀自己的能力,但是林清是非常欣賞這樣的秦雪容的。這樣的女子,就是生錯了時代,如果換做是在現代,就憑着她這份能力,必然可以在商場上劈波斬浪,闖出一番屬于自己的天地!
秦雪容一直觀察着林清的表情,卻發現他看完之後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神色,心裏難免揪緊——這可是她花費了好幾個晚上,點燈熬夜才想出來的法子,自己讀了幾遍也覺得有些見地,但是林清卻沒有什麽驚豔之色。難道自己寫的東西,在這林清眼中一文不值嗎?若是日此,自己身上又還有什麽能讓他刮目相看?就憑着自己是吏部尚書的女兒嗎?
秦雪容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着,心也緊緊地吊了起來,似乎是在等待着林清的宣判。
林清放下了手中的紙,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溫聲道:“秦姑娘很有見地,所提的方案也非常好,林某有豁然開朗之感。只是秦姑娘說要和林某做生意,不知道是否是想在如意坊中摻股還是想.......”
林清的肯定,讓秦雪容的心終于放了回去,繼而她脫口而出打斷了林清的話:“林大人,小女子并無摻股的打算,這只是一份見面禮。只是,只是想問問您,若是沒有那些要求,您還會考慮.....小女子嗎?”
秦雪容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可是耳朵尖還是悄悄得紅了,心裏像是有一頭小鹿在亂撞,眼睛甚至不敢看向林清。秦雪容自然是一個驕傲的女子,但是她更是一個勇敢的女子,她看的非常清楚,如果現在不能争取,那麽自己或許會抱憾終身。也許現在的做法被有心人知道會嘲諷她,會說她不要臉或者掉身價,甚至她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和雲氏說自己有分寸,但是如今的這些舉動早就超出了分寸之外。
若是被拒絕,她自然是顏面掃地,更被眼前之人看輕。只是她情願最後的結局是明明白白的,也不想以後的每一日裏都想着那個如果當初。況且她也非常的聰明,用盡了自己的努力,先是想出了這麽一套方案吸引林清的注意力,又是将自己的面貌和身份展露于前,她想讓林清知道,自己是一個足以與他相配的女子。
這是被告白了嗎?林清略有些震驚地看着秦雪容,心裏自然也清楚她說的那些要求是什麽。當時林家沒有同意這個婚事,在林父林母看來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秦家所提的那個要求。如今人家姑娘已經當面表明了心意,收回那些要求,但是林清卻依然猶豫着。
對面坐着的是一位有學識、有思想的貌美女子,雖然只是初初見面,但是不得不說秦雪容給林清留下了極好的印象,這樣的女子端莊大方、知書達理,又有能力,可以說是滿足他對未來後院主母的所有要求。可正是因為她太優秀,所以林清彷徨忐忑:美玉在側,若自己不能好好做一個護玉之人,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那麽自己是否是耽誤了這位姑娘的一生?
一生太過沉重,尤其是面對像秦雪容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
況且秦雪容還說了,不用林清再去達成他們秦家的那些要求,那麽如果一旦他們兩人成婚,秦雪容就是徹徹底底的林家人,是真正地嫁到林家。以後她的命運、她的未來,她的喜怒哀樂、榮辱富貴都系林清一身。
“秦姑娘,在下,有些惶恐。你放心,出了這個門,今天誰也不知道我們有見過。”林清最先想到的是維護這位姑娘的清譽,所以有些幹巴巴得說到。
秦雪容低低“嗯”了一聲,她當然知道林家是個好的,口風也緊,否則當時他們家派人去說親後,早就應該有風聲露出來,但是一直到現在卻也沒有任何閑言碎語,可見林家是個實誠人家。
林清心中是很中意秦雪容的,可以說她各方面都無可挑剔,唯一害怕的是他給不了愛,現代的婚姻思想根深蒂固地纏繞在他的心上,所以他現如今搖擺不定。
秦雪容何等靈敏心思,等了許久不見林清有所答複,整顆心已經慢慢墜下,臉色也有些發白,舔了舔已經有些幹燥的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道:“林大人,小女子知道今天此舉孟浪了。但是既然這話已經說到這兒了,還請林大人暢所欲言。”
林清閉閉眼,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秦姑娘,若我們兩家有幸結為兩姓之好,我林某人自當肩負起自己應有的責任,不讓秦姑娘失望。只是秦姑娘一腔熱情,林某人恐怕無以為報。”
林清說的含蓄,但是秦雪容将林清的話在心底稍稍轉了個彎就明白過來,這林清竟是擔心自己沒有辦法回報以同樣的愛意而猶豫了。
秦雪容心中有些心酸又有些高興,心酸的是這人果然如今對自己并無意,高興的是确實是自己看上的男子,竟然還能擔心這種問題。這世間男兒多薄幸之輩,不說愛了,只要彼此尊着敬着,給這當家夫人一絲體面那就是讓世人誇贊的好男兒了。就像她父親,明明有幾個侍妾,三個庶子,明明也知道她母親求的是什麽,可是在世人眼中她母親善妒,而他父親卻是個包容的好丈夫、好父親。
就沖着林清那一份對女子的尊重,秦雪容也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秦雪容奮力眨樂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最後低聲道:“小女子別無所求,只要林大人可以日後給小女子敬愛,能讓小女子做一些喜歡做的事情,那便夠了。”
或許愛一個人,真的能把人低到塵埃裏,秦雪容雖然很想要林清回報自己同樣的愛意,但是如今卻只能退一步,講了一些自己似是而非的要求,只為了有幾乎能同此人共度餘生。只是長路漫漫,只要一時抓住了機會,也不怕未來不能經營感情。秦雪容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林清起身,對着秦雪容行了一個告辭之禮道:“既如此,林某已經了然于胸。林某還有些公務沒有處理,今日就先行別過。”
林清看了眼桌上的那一疊紙,原本伸手想要帶走,想想還是沒有拿。這上面都是秦雪容的字跡,還沒有定親就私相授受,傳出去對秦雪容名聲不好。
秦雪容看着林清越走越遠的背影,喃喃對着綠雲道:“綠雲,你說這事兒,成了嗎?”
綠雲臉上卻有些不忍和擔憂:“小姐,我們出來這麽久了,還是趕緊回去吧。這事兒可千萬不能讓老爺夫人知道,否則,哎!小姐,您就是不聽勸!”她家小姐那麽好,這林大人若是這樣了都不答應,那就是想要娶個天仙了!
秦雪容勉強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心中依舊揣着心事,雖然看林清最後的意思是答應了,可是終歸沒有任何承諾。心裏又忍不住紛紛擾擾起來,對自己的行為也有了絲後悔,生怕林清看輕了自己,又怕剛剛林清所言只是敷衍之詞,自己會錯了意。
這春風十裏柔情,也吹不散心頭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