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藏北又下起了大雪,白茫茫地一片,鋪天蓋地。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雪窩裏,追着前面的那個人。

“莫非辰,你等等我。”

那人聽到了,停了下來。

“你……你走那麽快幹嘛?”我有些大喘氣,好不容易追上了他,順手将胳膊搭在莫非辰身上,可棉衣剛一碰着,還未用力,莫非辰竟直愣愣地朝對面栽了下去。

“莫非辰!”我大驚,慌忙蹲下去,別過臉時才發現,那個人不是莫非辰。

“莫非辰……你在哪?莫非辰……”

“莫非辰!”

“解語?”

我猛地坐起來,跟着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鐘晉拍拍我的背:“好些了嗎?”

我有些發懵,剛才……是在做夢?那藏北之前呢?也是夢?

“莫非辰呢?”我看着鐘晉。

鐘晉卻沉默了。

我忙掀開被子去找鞋,卻被鐘晉攔在床上:“小辰打了鎮定劑,在睡覺。”

“……鎮定劑?你不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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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不那麽說,你能來嗎?可事實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昨天晚上我們找到小辰的時候,他一個人倒在大雨裏,渾身是血,傷口幾乎大面積潰爛,連燒了十幾個小時,嘴裏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說他沒有騙你,最後實在沒辦法,才打了鎮定劑。”

鐘晉緩了緩,接着道:“本來,我是挺恨你的,把小辰折磨成這樣,可剛才……見你那麽傷心,居然暈了過去……對不起,我不該騙你。”

“呵……”我卻笑出聲來,“沒事就好,他沒事就好……”

“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嗎?”

其實,這也是一直以來困惑我的問題,究竟是誰在說謊?KK、鐘晉,還是莫非辰?可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他還活着,只要我知道他沒有騙我,這中間的是非曲直都不重要了。

可既然鐘晉想知道,我便将KK和那天莫非辰的話原原本本轉述給了他。

誰知,鐘晉聽完,居然神秘一笑:“我們都沒有騙你,每個人講的都是事實。”

“嗯?”這怎麽可能?這是悖論啊。

“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知道了。”鐘晉說着,不再看我,目光在不遠的某處定視:“那是我跟小辰的母親過世的那天,小辰才滿5歲。小小的他并不知道什麽是過世,只看見母親躺在長長的水晶盒子裏,跟睡着了一樣,直到父親和我開始往棺材上送土,小辰才吓得大哭起來,非要和母親躺在一起。那天天特別冷,還下着大雪,地上又濕又滑,小辰又鬧,我和父親一時沒顧及,小辰竟一滑,掉進了墓坑,後腦勺剛好磕在棺材上,當即暈了過去。”

鐘晉嘆了口氣,接着道:“後來,當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于是我跟父親就編了個故事騙他,也就是小辰跟你講的那個。可思想的記憶雖然消失了,身體的記憶卻還在,這就是為什麽小辰會有舞臺恐懼症的原因。”鐘晉突然看向我,“解語,現在你明白了嗎,小辰沒有騙你。”

是啊,他沒有騙我,他只是相信了真相。

不是有人說過,所謂真相,只有當你相信的時候,它才是真相。所以,我們大可活得簡單些,去相信那些我們願意相信的東西,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

“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在鐘晉面前,我幾乎愧疚得擡不起頭。

“解語,你不是沖動,你是糊塗。我原本以為你和小辰都是聰明人,可沒想到,你們一個比一個傻。”

“……嗯?”

我是有點沖動,有點任性,有點……可,讀者都看得出來,我不傻吧。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小辰對你的心意嗎?為什麽他在藏北出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是學心理學的,應該知道人在垂死邊緣的心裏暗示,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鐘晉的目光,突然在我脖子上一滞,接着道,“那條六角星項鏈,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東西,也是唯一的遺物,父親要了幾次都要不回來,他卻送給了你。解語,我相信,只要你一句話,哪怕是小辰的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交給你。”

“嗡——”地一聲,我的腦袋突然炸開了,莫非辰的話不知從哪裏鑽了進來——“解語,我從來都沒有不信任你,我相信你遠比相信任何人,甚至可以把我的生命交付給你。”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KK有句話算是說對了,不要讓小辰等太久,怕他面具戴的久了,就摘不下來了。解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問問你的心。”鐘晉說完,便離開了客房。

問問……我的心?

我的心裏有一個驕傲的白衣少年,有那個薄荷味的初吻,有可可西裏抱着他視死如歸的坦然,還有剛才誤以為他過世時的肝腸寸斷……

這……就是“愛”嗎?

我緩緩推開門,進了莫非辰的房間,他還是安靜地躺在床上,面如白紙。

他一定是很疼吧,流了那麽多血,可他的心呢,會不會更疼?

輕輕撥開他額前的劉海,露出英氣的眉毛,指尖悄悄滑過他的眼睛,滑上他漂亮的鼻梁,終于碰到柔軟的嘴唇,那個薄荷味的吻,還在嗎?

鬼使神差地,我竟傾身上去,印下一個淺淺的吻,軟軟的,薄荷味的,和七年前的一模一樣。

跟着,我還來不及起身,腰上突然一緊,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趴在莫非辰身上,雖然及時用手肘支住了身體,可嘴巴還是不偏不倚地撞上另一片柔軟。

莫非辰已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少年,可我卻還是不谙人事的小丫頭,三兩下就被他弄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末了,他的手卻還不肯從我腰上松開,我幾乎整個身體都壓在他身上,又擔心弄疼他背上的傷口,只好用手肘支起腰部以上的身體,這樣的姿勢在外人看來很是奇怪。

“你這是……将功補過?”

莫非辰的氣息将我整個淹沒,如果不是面色依舊蒼白,還真以為剛才的事,是他聯合鐘晉在戲弄我。

我紅着臉,輕輕一點頭:“嗯。”

“是我哥告訴你的?”

“嗯。”

“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對不起。”

“除了這句。”

“……”

“算了,看來你還在恨我,恨不得我死。”說着,腰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莫非辰跟着別過臉去,肩膀似乎壓到了傷口,疼得他猛一蹙眉。

“我沒有。”我怎麽會舍得讓他死?

莫非辰閉上眼睛,眼角淌過一滴淚:“不用騙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你走吧。”

活不了多久?這是什麽意思……怎麽會活不了多久?

我幾乎不能想象要再失去他一次,那種痛,我再也承受不起。

“好啊,你去哪,我跟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呵……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跟着我?”

“我是……”

“算了,說到底,我們也只不過同學一場,今天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同學一場?“在你心裏,我們就只是同學而已嗎?”

“不然呢……”莫非辰看了我一眼,一滴淚又滑了下來,“在你心裏,我不也是……同學而已?”

“不……你不是。”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一口氣憋在胸口,呼之欲出,“我喜歡你,你比同學重要,莫非辰,你不能死!”

突然,淚光裏莫非辰的嘴角,似是勾起了一個深深的弧度,不等我看真切,腰上一緊,頃刻天旋地轉,我跟莫非辰整個翻了個個。

“你唔……”話還未出口,便被兩片柔軟卻強勢的唇堵了回去。

我!上!當!了!

最後,不知怎麽的,我倆就鑽進了一個被筒,頭枕在莫非辰沒有受傷的手臂上,滿鼻都是他的氣息。

我有些氣郁,明明先靠近的是他,可為什麽最後先表白的卻是我?

“騙子,你又騙我。”

莫非辰笑着揉揉我的頭發:“我騙你什麽了?”

“你剛才還說……說你活不了多久,害我還以為你真的……”

“本來就是啊,再有個七八十年,我們不都要死了?不過解語,你肯定能再多活一百歲。”

“切,少給我灌迷魂湯,七八十年那還叫‘活不了多久’?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八十年,你起碼都九十歲了,比烏龜都長壽。”

莫非辰撥開我額前的碎發,低頭落下一個吻:“那我們就一起當烏龜,再生一堆龜寶寶,一大家子手拉手到夏威夷海灘上散步。”

我立刻羞紅了臉:“誰要給你生龜寶寶?”可腦子裏卻想的是“一大家子手拉手到夏威夷海灘上散步”的情景,不覺好笑,女人果真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嗯?”他怎麽知道?

莫非辰把我的右手從嘴唇上拉下來:“下次記住,說謊的時候,不要做這個動作,你這是明擺了告訴我,你很想。”

“咳……”

總會有一個人,讓你千年道行一朝散。淡定淡定……我是個有度量的女人。

記得小時候,有一回過年,媽媽問我:“你覺得怎麽樣的生活才算是幸福?”

我咽下滿口的牛肉,又抓了一塊:“有肉吃就是幸福。”

如今長大了,我的願望依舊簡單,有他每天給我梳頭發,就是幸福。

落地鏡前,我理理長裙坐了下來。莫非辰站在我身後,一手拿着一把木梳子,一手握住我的長發。

鏡子裏,他笑得十分好看,巧手解開我頭發上的棕色發帶,頃刻,黑發如瀑,散落開來。什麽時候,我的頭發竟長得這麽長了?

“解語。”

“嗯?”

“你知道關于桃木梳的故事嗎?”

我搖搖頭,不就是一把梳子,難道還有什麽典故?

莫非辰緩緩開了口:“相傳古時候,有一個年輕人,非常擅長種桃花,他種出來的桃花,不僅花香襲人,美若仙子,而且四季常開。可突然有一天夜裏,下了場大雨,所有的桃花樹都相安無事,唯獨一棵開得最漂亮的不幸被雷擊中,年輕人傷心不已,可也無力回天,于是就砍下沒有劈焦的一條斷枝,做了一把桃木梳,留作念想。”

我點點頭,以為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可莫非辰卻拿起梳子,從頭開始,緩緩滑下,一直梳到發尾,邊梳邊道:“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忽然有一天,年輕人家門口途徑了一隊商人,想要到年輕人家裏借住兩宿,年輕人欣然同意。原來,這支商隊是從西域來的,裏面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生得膚若凝脂,嬌俏可人,年輕人一見鐘情(我在鏡子裏瞪了他眼,男人果真都是視覺動物),當即就跟小姑娘的父親,也就是商隊的領隊提親,沒想到,領隊卻以自己女兒年幼為由,一口拒絕了年輕人。商隊走的那天,年輕人追了出來,将那把桃木梳交到小姑娘手上,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願,可第二天,年輕人就相思成疾,一命嗚呼了。奇怪的是,那片桃花林自此無人照理,卻生長的比之前更好了。”

我不禁有些悵然:“那那個小姑娘呢?她後來怎麽樣了?”

“小姑娘随父親回到了西域,也得了一種怪病,老是頭疼,幾年來,什麽方法都用過了,就是不見好。直到小姑娘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坐在鏡子前梳頭,卻怎麽也找不到平常用的那把梳子,于是便将五年前年輕人送給她的桃木梳拿來用。誰知,那梳子剛一碰到她的頭發,頭立即就不疼了,小姑娘簡直不敢相信,從頭到尾又梳了幾遍,才确定這是真的。”

“自從小姑娘的怪病好了以後,上門提親的人又開始踏破門檻,老父親激動不已,開始精心挑選女婿,可挑來挑去,也選不出個最滿意的人來,反倒腦子裏時常浮現出那個年輕人的身影。老父親有些猶豫,畢竟當年受過人家的恩惠,又拒絕人家的提親,實在有些過意不去。這天夜裏,老父親做了個夢,夢見那個年輕人從遙遠的東方國家而來,求自己将女兒嫁給他,并承諾會照顧她一生一世,老父親本就有些愧疚,現在剛好是個可以彌補的機會,于是便答應下來。第二天醒來,老父親和女兒都紅光滿面,開始張羅着辦喜事,原來昨天夜裏,小姑娘也夢見了年輕人,并同意嫁給了他。”

“每天夜裏,年輕人都會和小姑娘見面,幫她梳頭發:一梳梳到尾,二梳長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一年後,小姑娘真的生下一個兒子,跟年輕人長得十分相像。”

我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年輕人不是死了嗎?”

“他的肉體雖然死了,可靈魂卻跟着桃木梳來到西域,一直守護在愛人身邊。所以,你以後只能讓我給你梳頭。”

我不解道:“為什麽?”

莫非辰停下手中的動作,将桃木梳放在我手裏:“因為第一個用桃木梳給你梳頭的男人,就是你永遠的丈夫,生死無阻。”

“你這是在給我下咒嗎?”說着,我晃晃手裏的換梳子。

“是。”

“就這麽不放心我?”

莫非辰耍賴地環抱住我的肩膀:“沒辦法,誰讓你這麽招人。”

我反握住他的手:“那如果有一天,你變心了,怎麽辦?”

“不會。”

“如果呢?”

“沒有如果。”

“如果有一天,你變了心,我會去找你,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纏着你,直到花光我所有的力氣,累得閉上眼睛,再也睜不開。否則,你這輩子,休想甩掉我。”

肩上的力量不由地加重了,莫非辰越抱越緊,似要把我陷進他的身體,細密的吻落在我的頭發上,脖子上,臉頰上,帶着溫熱的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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