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卻睡在任樾言床上,而任樾言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左手支着頭,半靠在床上。

喧賓奪主?鸠占鵲巢?本末倒置?這是怎麽回事?我只記得昨晚我們邊吃邊聊,我喋喋不休地講着LA的事,還有那個外賣員的事,然後講着講着,似乎是趴在床邊睡着了,怎麽一覺起來,全反了?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拿起原本蓋在我被子上的外套,搭在任樾言身上,可他睡得實在是太輕了,外套剛一碰到他的肩膀,他就醒了。

我有些動氣,自己身體不好還去關心別人,可又自覺沒有立場,誰讓這個別人就是“自己”呢,未免有些不識好歹,得了便宜還賣乖。

想想,便将火氣壓了下來,只道:“你是病人,以後不要這樣了,快上床休息吧。看你眼睛紅的,昨夜一定沒睡好。”

任樾言站起來,突然一把把我攬在懷裏:“我不是沒睡好,我是感動。解語,終于會關心人了。”

“說的我好像小孩子一樣,那麽不懂事。”

“你不就是小孩子嗎?”

“是啊,在任叔叔面前,我還小着呢。”

任樾言身體一僵:“不許叫我叔叔。”

擱以前,我一定猜不透他是否真的生氣,可現在,我卻勝券在握:“任叔叔,任叔叔。”說笑着,我掙脫他的懷抱,往外跑。

卻被任樾言搶先一步,堵在門口:“今天我就替桐遇,好好教育你。”

“任叔叔,你這樣會老的更快哦!”

“那就試試看。”

這種高級單人間病房,寸土寸金,地方自然狹小,我幾乎退無可退,躲無處躲,一下被任樾言堵在牆角。

“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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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耍賴了?”

任樾言的氣息整個将我包圍,還是那股淡淡的古龍水味。

“男女力量本就懸殊,你一個大男人,欺負我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是耍賴是什麽?”

“好,那就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耍賴。”說着,任樾言突然低下頭,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吻就落在唇邊。

“嗞——”地一聲,腦袋像年久失修的電視機,突然閃着黑白的雪花。

我瞪着空洞的大眼,卻連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清,幸而鼻子還能呼吸,可吸進的都是一個人的氣息,我竟有些沉淪,還有些迷戀。

任樾言似是感覺到我的回應,攬在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了,唇邊星星點點的吻也開始用力,突然,舌尖一麻,似是被電擊了一下。

我猛地清醒過來,推開任樾言,逃了出去。

對,是逃。我逃進走廊的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嘩嘩地往臉上拍着水,我一定是瘋了,色迷心竅。

那股淡淡的香味似乎還留在鼻間,亦或在記憶深處。淡淡的,薄荷味——這是初吻的味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初秋的午後,我躺在學校小湖邊的長椅上,閉着眼睛,慢慢吟誦着那天在課堂上剛學過的《短歌行》。

秋陽暖暖地照在身上,人一會就乏了。

忽然,一陣淡淡的薄荷香飄了過來,我再熟悉不過,卻一時貪戀這一份寧靜的美好,不願睜眼。

薄荷味越來越近,越近越濃,直至鼻息之間,唇齒之處,帶着軟軟的酥麻感。

可我卻始終沒有睜眼,前一刻是懶,這一刻是貪。

這就是初吻嗎?安靜的,輕柔的,美妙的。最重要的是,它是薄荷味的。

莫非辰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野看不到的地方,我輕輕地笑了。

後來,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收藏,将這份記憶埋藏在記憶深處,從不問起,也不分享,只自私地留給自己。

重新推開病房的門,任樾言安靜地坐在床邊,面朝窗戶,背朝我,一動不動。

事情總是要面對的,逃得了一時還能逃得過一世?總不能這輩子再也不見他吧。

我深吸一口氣,繞到任樾言跟前,陽光透過窗戶,打在他棕色的頭發上,閃着金棕色的光芒,我不由地伸手撥了撥。

任樾言擡起頭,仿佛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對不起,是我冒犯了。”

“不,是我不好,我……我可能還有一些問題沒弄明白。”

“沒關系,我可以等。”

等?沒有人的人生可以為另一個人虛耗,等的人辛苦,被等的人何嘗不痛苦?

我搖搖頭:“不要等,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

任樾言的眼中卻沒有起絲毫的波瀾,仿佛外界任何事情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我有些害怕,忽然想起那個翠翠,當初她為什麽沒有直截了當地拒絕大佬,我真的很想知道。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短信,我正猶豫着要不要看,任樾言卻放開了我的手。他果真比我成熟多了。

我掏出手機,竟然是中國移動。有人幫我充了200塊的話費,現在話費餘額卻顯示190元。

我突然想起,之前手機自動挂掉的那個外賣老板的電話,難道就是因為欠費停機?

“奇怪……”

“怎麽了?”任樾言問道。

我将短信拿給他看:“你看,居然有個人一下幫我充了——”話還沒說完,手機突然一震,跟着屏幕直接切換到了來電狀态,“鐘晉”兩個大字一下躍了出來。

任樾言的眼皮跟着跳了一下,我卻沒有發現。

“您好,鐘先——”

“現在馬上到我家一趟。”

“……現在?”我看了任樾言一眼,發現他也正盯着我,“出什麽事了?”

“小辰要見你。”

莫非辰?他見我幹嘛?不去……“不好意思,我這邊有事走不開。”

鐘晉似是一愣:“解語,我自認為莫家待你不薄,尤其是小辰,你卻一次次地傷害他。難道非要他死了你才甘心?”

我傷害他?惡人先告狀啊!等等,不對……“非要他死了”是什麽意思?

“他……怎麽了?”

“他快死了,你要來得及,還能見他最後一面。”不等我再說什麽,鐘晉便挂了電話。

“解語你去哪?”任樾言突然擋在我面前。

原來,我身體的本能比腦子好使多了,已經沖到了門口。

“莫非辰出事了,我得去看他。”說着,我搬開任樾言握在門把上的手,卻怎麽搬也搬不動。

“他出什麽事了,怎麽不找醫生找你?”

我的脾氣一下竄上來,都什麽時候了,他還計較這些?可每次,總是不争氣地先留下眼淚:“他快死了,他快死了……我求求你,讓我去見他最後一面。”

“所以,你又要抛下我了是嗎?”

我卻幾乎聽不見,只絮絮叨叨着一句話:“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去見他……”

任樾言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一股酸痛立即從兩肩傳來,我不禁輕哼一聲,擡頭看向他。

明明痛的是我,怎麽任樾言的眼睛裏也閃着淚光?

“解語,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回答了,我就讓你走……如果今天危在旦夕的人是我,你會這樣不顧一切的,來到我身邊嗎?”

我一愣,兩行淚又湧了出來:“會。可我希望那一天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被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為什麽每次都要我來承受這些,你們好殘忍,好殘忍……

出租車似乎比平時慢了好幾倍,但所幸,終于還是到了。

“劉姨,劉姨……劉姨開門啊!”我“啪啪”地砸着門,什麽禮貌教養都抛到了腦後。

“花小姐,你可來了。”

劉姨剛開出一條縫,我便擠身進去,直沖二樓。

推開房門,一股熟悉的薄荷味飄了過來,我的眼睛一直噙着淚,看不真切,裏面床上似是躺了個人。

“莫非辰,莫非辰……你醒醒。”我跪在床邊的地毯上,輕輕晃着他的手臂,他的臉色很蒼白,就像睡着了一樣。

“傻瓜,你一定是怕我罵你,故意裝睡對不對?我原諒你了……我不生氣了,你醒醒……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你不是說你要見我嗎……我現在就在這,你怎麽卻睡着了……”

“好,既然你不想說話……那你,那你睜開眼,看我一眼……就一眼……”

我喘着大氣,眼睛腫得什麽都看不見,心口像塞了一個瓶塞,堵得無法呼吸,我已經沒有力氣騙自己了……

“莫非辰……為什麽,為什麽不等我……為什麽……”我幾乎哭暈在被單上,雙手還緊緊抓着被子下的那雙手。

原來,這就是本能,心裏還未意識到失去了什麽,可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反應。

莫非辰,原來你在我心中是最本能的存在,看不見,摸不着,可我的一呼一吸都仰仗着你,直到有一天,你突然不在了,我亂了,慌了,窒息了……可你呢,還是眼睜睜地抛下我,留我一個人苦苦掙紮,寸寸煎熬,你好狠的心吶……

“好……好狠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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