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剛一出門,玄秘書就将車開到了門口,任樾言已經在副駕上了,我扶着莫非辰上了後座。
莫非辰的表情很不自然,額頭沁出了汗珠,車裏很熱嗎?還是……“你受傷了?!”
莫非辰捂住左臂的右掌,指縫裏滲出了血絲,可他卻沒有回應我,而是對副駕的任樾言道:“你前面的車鬥裏有個醫藥箱,幫我拿過來。”
任樾言側身遞東西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是讓我接,忙伸手過去,可他卻徑直遞給了莫非辰:“嚴重嗎?”
莫非辰單手接過:“擦傷。”
我有些發愣,這算什麽,女主要悲劇了嗎?其實他倆要是在一起……咳咳,打住!
莫非辰單手上藥很不方便,我實在看不下去,更覺責無旁貸,正欲幫忙,只聽莫非辰道:“幫我一下。”
哎呀,還是心有靈犀嘛!我剛一伸手,幾乎同時,莫非辰将搭着紗布的左臂伸向了前排的任樾言。
嗯?幾個意思?
任樾言配合地幫他包紮好,期間兩人誰都沒看我一眼,只有主駕的玄秘書扭頭跟我來了個“怎麽回事”的眼神,天吶,我也想知道怎麽回事!
莫非辰對我态度的冷淡,很快大家都發現了,幾次我找機會想跟他說話,都被他匆忙的身影拒絕。莫家确實很大,可傭人前前後後加起來能組成一支足球隊了,實在不勞他莫二少爺親力親為吧。
“莫非辰!”我實在憋不下去,朝着正要上樓的莫非辰大喊一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可下一秒,大家都知趣地各忙各的。空曠的客廳頃刻就只剩下我們兩個。
我兩步跨上去,轉到他面前,盯着他認真道:“到底怎麽了?從回來開始你就怪怪的,對我愛答不理,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莫非辰甚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推開擋路的我,就要上樓。
我卻立着不動:“那就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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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辰有些不耐煩,是我讓他不耐煩了嗎?
“分手吧。”
嗯?誰在說話?反正肯定不是莫非辰。可呼吸怎麽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你……再說一遍?”
“我們分手吧,解語。”
“呵呵……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這不是玩笑,我認真的。”
“我不相信……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咦,腿怎麽也軟了起來?我忙扶住手邊的欄杆,不想那姿勢在外人看來就像是我無力挂上去的。
莫非辰扭頭不再看我,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啬給我。順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門口何時竟站着一個美人?
莫非辰笑盈盈地迎上去,攬住美人的腰,摟在胸前我經常靠的那個位置,向我走來:“打個招呼吧,我的未婚妻——孟歌。”
我只覺喉嚨一陣發緊,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翻滾上來,直沖嗓子眼,我死死咬住舌尖壓了下去,可還是有微量的血絲溢出嘴角。如果不是扶梯,我現在一定狼狽地倒下了,可是我沒有,我站的筆直。
“你好,我是孟歌。”那個女人笑靥如花地朝我伸出了右手。
這是挑釁,我當然要迎戰,可我怕一松手,就會從欄杆上滑下去,幸好這時,任樾言來了,他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抱歉,解語有些不舒服,我先帶她回房。”
任樾言扶着我上了樓,可我實在太不争氣,剛一擡腳,整個人就往地上軟,幸好任樾言機警,順勢将我抱起。我躲在他懷裏,扭頭看向那對男女,卻什麽也看不清,眼淚早已将視線模糊得一塌糊塗。
任樾言将我放在床上,蓋好被子,不知什麽緣故,我竟朦朦睡去,意識很疲憊,很消沉。恍惚間,似聽到莫中庭和玄秘書的聲音,怎麽,他們也是來向我道別的?也是,莫非辰不要我了,我還有什麽臉面賴在莫家?只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費力地張開眼,視線比剛上樓的時候好多了,莫中庭果然在我床邊,兩眼有些發紅,見我醒來,忙叫了我一聲。
我眨眨眼,想笑卻笑不出來。
莫中庭抓住我的手:“孩子,莫家對不起你啊……”
我一愣,看來莫非辰沒有騙我,這事……居然是真的。我将手抽出來,聲音平靜的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是誰?”
玄秘書在莫中庭身後道:“她叫孟歌,是孟平的妹妹,現在孟家唯一的血脈。”
哦,唯一的血脈,所以莫非辰這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就替孟家傳宗接代?
“放心,我不會影響你們莫孟兩家世代交好,只是我有些東西需要親自還給莫非辰,可以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面嗎?我保證,還完之後,立刻走人,絕不會打擾他們兩個。”
莫中庭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看了我一眼,帶玄秘書出去了,算是默許。
随即,我下了床,任樾言忙過來扶住我,到梳妝臺坐下,我指指衣櫃:“幫我把裏面的嫁衣拿出來。”
任樾言一愣,卻還是照做。
多麽漂亮的嫁衣啊,沒想到穿上它會是這幅光景。褪下連衣裙(鏡子裏的任樾言馬上背過身去),一層層将嫁衣穿戴整齊,看時,鏡子裏的人兒果真有了新娘的模樣,只是臉色白得吓人。
我翻出包裏的口紅,重重地塗了上去,和嫁衣一樣如火,不知會灼傷了誰的眼;頭發松松在腦後挽成一個髻,封口時将那把桃木梳別了上去。一切看上去竟那麽完美,跟真的要出嫁了一般,真好。
我轉身看向任樾言:“我好看嗎?”
任樾言聞聲轉過身來,一時竟有些呆住了:“……真好看。”
我笑了,姑且相信他,今天我要做最美的新娘。
“陪我去找他好嗎?我不想一個人走的太難看。”
“好,我陪你。”
推開房門,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我卻感到一陣惡心。
孟歌正趴在莫非辰床上翻着書,心情似乎不錯,尤其是在看到我之後。窗邊站着的莫非辰卻愣住了,眼睛在我身上不停地打轉,更确切地說,是在嫁衣上。
我輕輕松開任樾言的手,走了兩步,很好,比我想象中還要穩:“我來跟你道別。還記得你說過,要我為你穿一次嫁衣嗎,你看。”說着,我擡擡袖子。
莫非辰的眼眶有些濕潤,可臉色還是一如往常,波瀾不驚。我又走近一步,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耳語:“這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說着,一退步,長袖雙舞,裙擺慢搖,這是為他一個人跳得嫁衣舞。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步步我舞得痛徹心扉,回憶如注,眼睛早已流幹了眼淚,澆出絕望的花,耳邊似有雁聲空谷嗚咽,是我,是他,還是他?你常說歲月無情,可無情的不是歲月,是你——莫非辰。
“解語!”
我聽見有人叫我,可眼前的視線越要越暗,越來越暗……最後黑成一片。
任樾言告訴我,我在莫家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怎麽也不肯再呆在那,于是他帶着我離開了。可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最後一個記憶,是那段似火泣血的嫁衣舞。
“……這是哪?”我靠在任樾言搭好的枕頭上,揉揉還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我家。”
“我們……回國了?”
“沒有,是我在美國的臨時公寓。”
不知為何,我竟在心裏松了口氣。任樾言遞過來一杯水:“你兩天沒吃東西了,先随便吃一點,中午再給你煲湯。”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卻沒什麽胃口,餘光一瞥,我竟還穿着這身嫁衣。
“我想……先洗個澡。”
任樾言沒有攔我,送我到衛生間門口,又幫我準備好毛巾、拖鞋,還有幹淨衣服,帶上門出去了。
鏡子裏的女人有些吓人,頭發不知何時已經散開了,面色慘白如紙,一雙眼睛大而無神,嘴巴像喝了血,還穿着紅衣裳。突然,她笑了,一件件将衣服脫下,直至不着寸縷,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否鎖了門,但她相信外面那個男人,或者,她已經無暇顧及這些。
打開淋浴,花灑如注澆在皮膚上,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人一清醒,各種感官随之複蘇,所有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我猝不及防地被擊中了,靠着牆角漸漸滑落在浴池裏。
每一滴水打在身上,都像是莫非辰甩給我的一個巴掌,我來不及還手,也無處可躲,只能挨着。原來有一天,我倆成了敵人,我才是潰不成軍的那一個……
“洗好了?來吃飯吧。”任樾言幫我拉開了凳子。
我聽話地坐下來,任樾言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雞湯香氣襲人,麻婆豆腐看上去很有食欲,扁豆炒肉絲各入了味,還有一道家常小炒小白菜,也是色香味俱全。
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塞了滿嘴的食物卻堵在喉嚨口,怎麽也咽不下去。
任樾言忙遞過來一杯水,可手指還沒碰到杯子,突然胃裏一反酸,我猛地起身,朝衛生間跑去。
任樾言拍着我的背,緊縮的眉頭看上去比我還難受。我笑道:“放心,不是懷孕,我們連床都沒上過。”
“解語……”
“怎麽,你不相信?”
“我不在乎。”任樾言突然抱住我,“解語,我們走吧,去一個沒人的地方,誰也找不到我們,從頭開始。”
“我們能去哪?”
“去哪都行,英國、法國、加拿大……你要不想出國,我們就在中國,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南方嗎?我們可以去麗江。”
“……不管去哪,他都在我心裏。我們還能去哪?”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耳邊一直回蕩着那首《上邪》。。。
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
從此殘陽烙我心上如朱砂。
都說你眼中開傾世桃花,
卻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問誰能借我回眸一眼,
去逆流回溯遙迢的流年,
循着你為我輕詠的《上邪》,
再去見你一面。
在那遠去的舊年,
我笑你輕許了姻緣。
是你用盡一生吟詠《上邪》,
而我轉身輕負你如花美眷。
那一年的長安飛花漫天,
我聽見塞外春風泣血。
輕嗅風中血似酒濃烈,
耳邊兵戈之聲吞噬曠野,
火光裏飛回的雁也嗚咽,
哭聲傳去多遠。
那首你詠的《上邪》,
從此我再聽不真切。
敵不過的哪是似水流年,
江山早為你我說定了永別。
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箋,
換我把你刻在我墳前。
飛花又散落在這個季節,
而你嫁衣比飛花還要豔烈,
你啓唇似又要詠遍《上邪》,
說的卻是:“我願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