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山之行沒有遇到多大阻礙,陸言蹊直接跟秦屹打了聲招呼,免得顧旻去告訴經紀人又被數落一頓。雖說樓陌非常不贊同顧旻在這個時候和陸言蹊四處亂跑,生怕搞出大新聞,但老板施壓,還是只得放行。
顧旻自從出名之後,除去工作真的很少離開城市,更別說去什麽景區,他上車開始很興奮——然後開出市區後就因為起得太早睡了過去。
他靠在陸言蹊肩上睡得舒服,陸言蹊伸手攏過顧旻,前排兩個人卻渾身不自在。
慕容恒覺得自己很可憐,拿着微薄薪水,幹着一切經紀人不肯奔波的事。公司對顧旻還算上心,不會放他就這麽跟陸言蹊去黃山,好歹是個景區,身邊人得跟着。樓陌說自己忙,顧旻還沒到非得保镖随行的地步,慕容恒只得領命前去。
而陸言蹊平時開車也就去上個班接個孩子,跑長途萬萬不肯,他的專職司機對二人的關系心知肚明,只是沒近距離見過,此時難免尴尬。
慕容戴着耳機裝聽歌,司機戰戰兢兢地開車,只有陸言蹊比較無所謂。
等行到黃山已經過了飯點,Jessica做事穩妥,早給他們定好了當地一家溫泉酒店,房間是獨棟別墅形式的,至于助理與司機則在公寓式酒店,前後步行不過十分鐘。陸言蹊到了地方,立刻有人來接。
“朋友遍四海是這樣的。”陸言蹊等着人給他們搬行李,摟過顧旻的肩膀說。
他嘴角一翹,沒讓陸言蹊手拿開。酒店大堂人來人往,顧旻戴着墨鏡和棒球帽站在一邊低頭玩連連看,像個普通大學生,沒有一點架子。
六月底的長江中下游開始進入梅雨季,午後悶熱,等安頓下來,誰都沒力氣先出去玩。陸言蹊随時能翹班,自己沒了時間觀念,還要拖着人跟他一起在房間裏膩歪。
最後吃了飯也沒前往景區,時間太晚,連日落都錯過了。陸言蹊說要泡溫泉,公共區域,他又不可能去溫泉還戴個墨鏡,好說歹說,顧旻寧死不從。他待在房間,沒過多久陸言蹊就回來了,說人多沒意思。
顧旻面不改色地整理手頭的東西,抽空牙尖嘴利地損他:“景區你想多有意思?”
陸言蹊想了想:“也是,下次還是去小島,冬天不曬。你要是實在覺得沒人氣不好玩,就出國,反正國外沒那麽多人認識你。”
他說得心平氣和,顧旻卻忍不住玩笑說:“陸先生,現在發現不妥的地方了嗎?你應該找個大學生的,這樣随時帶着,還年輕。”
陸言蹊認真地說:“大學生哪裏好?我不是非要和誰在一起才過得下去。”
于是顧旻就默不作聲地閉嘴了,他覺得最近陸言蹊頻頻暗示,一定想從自己這兒聽到什麽。可他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于是每次都岔開話題不肯直面。
陸言蹊在浴室洗澡,顧旻坐在落地窗邊。
這裏的天空的确比城市更幹淨,沒有燈紅酒綠,也沒被汽車尾氣污染,澄澈得看得清懸挂當中的銀河與星辰。陸言蹊不讓開空調,顧旻起身推開窗,一股清新晚風灌進來,他打個寒顫,突然如釋重負。
“要不還是找個機會……跟他說了。”
某個危險而充滿誘惑的念頭在他腦海一閃而過,顧旻捏着自己的鼻梁,舉棋不定。
“說了,他要是答應,就可以和他過日子。他要是為難,我就跑。反正現在掙了那麽多錢,最近不怎麽花過,北京還有一套房……人情還起來太難,但來日方長,他不願意,我早晚也能忘記他。”
夜裏有微弱的蛙鳴,不時細長地響起,應和風吹過松葉發出的沙沙聲。顧旻再這樣的環境中睡了個好覺,他額頭靠着陸言蹊,聽他呼吸平穩悠長。
翌日又起了個大早,慕容恒帶着早餐來叫他們起床。獨棟房間就是這點好,雖然空間不算特別大,卻有足夠的私密性。
慕容恒坐在陽臺的小沙發上看早間新聞,顧旻洗了個頭,頂着毛巾出來坐在床沿。他咬下一口面包,陸言蹊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身後,不由分說地按住那條毛巾,開始毫無章法、像□□小動物一樣給顧旻擦頭發。
顧旻被他折騰了滿臉水,面包也吃不下去,怨念十足地回頭瞪他。陸言蹊不怒反笑,俯身親他的鼻尖,順便叼走了半塊沒被顧旻吃進嘴裏的面包。
顧旻滿臉通紅,氣得不行。
因為還要着急爬山,早飯吃得就潦草。他們這個時間很尴尬,看日出太晚,顧旻本質懶人一個,要待到看晚霞的時候恐怕他不肯。這次換了慕容恒開車,有個導游全程陪同,在前排跟他們講了許多黃山的美景,極力慫恿陸言蹊多待幾天。
陸言蹊于是就糾結了一路要不要等晚霞,等進了山,才發現他的擔心全多餘——不趕巧,這天黃山沒太陽,層雲缭繞,水汽濃郁。
顧旻眉梢一挑:“天氣不錯。”
他言罷,徑直把棒球帽檐往下壓了壓,走在了最前面。導游在最後一臉懵逼,和慕容面面相觑良久,說:“其他游客巴不得天晴,怎麽這位同學見要下雨還挺開心?”
慕容把那句“你平時不怎麽看娛樂新聞吧”咽了回去。
因為天氣影響,黃山的游客好像的确少了一些。奇松怪石都有着畫中走出一般的水墨感,在煙雨蒙蒙的灰色天幕下仿佛由古人執筆一揮而就。
顧旻在最前面雙手插在外套衣兜,短褲配長袖衛衣,墨鏡棒球帽搭在一起,露在外面的就一個尖尖的下巴,看着确實比實際年紀要小很多。陸言蹊追上他,揪起衛衣兜帽,一下子全蓋在顧旻腦袋上。
“陸言蹊!”顧旻猝不及防,怒而怼之,“神經病啊你!”
這大逆不道的言論把隊伍後面的慕容都吓了一跳,雖然顧旻偶爾和他們說話會直呼其名,但當面對陸言蹊都恭敬,不是“先生”就是“陸總”。
一句名字喊出來,陸言蹊卻高興極了:“哎,寶貝兒,叫我做什麽?”
棧道上沒有旁人在,他才敢這樣放肆。陸言蹊此言一出,顧旻卻跟回過神了一樣,連忙往前走,不說話了。他們好似突然挨得很近,但顧旻又飛快地躲遠了,陸言蹊無奈地搖了搖頭,暗想:“慢慢來,慢慢來……”
他目送顧旻走在前面,轉頭對慕容恒說:“他私底下也這麽叫我?”
慕容恒眨了眨眼,笑着說:“可不就這樣嘛,陸總,不在你面前時他膽子可大了。”
陸言蹊聳聳肩,繼續沿着棧道往前走。他比顧旻像個游客,不時停下拍幾張照片,相比之下對方倒真的只是來爬山。
他望向前面的顧旻,對方停在一個休息臺,歪在山壁上,掏出手機低頭按了幾下。
陸言蹊心念一動,站在稍矮的地方,手機對準他飛快地拍了幾張照——人差不多在1:3的位置,背後是被雨澆濕了的石頭和縫隙中綠色,遠方山水模糊,松風漸起,人美景也好,陸言蹊滿意極了,直接往朋友圈發了分組。
陳遇生評論了一串“啧”,其他幾個知內情的朋友倒只點贊,好像用這種方式在無聲地提醒他不要太過較真。
他們越是覺得這種關系裏付出感情不會有結果,陸言蹊越倔強地要試試。
爬上天都峰後,顧旻剛開始那股勁頭就消下去了,他開始不想動,坐在一塊石頭上戳手機屏幕,留給陸言蹊一個郁悶的發旋兒。
陸言蹊揉了揉他的腦袋,幫他把棒球帽帶回去:“一會兒還有截路呢,怎麽還半途放棄?小同學,你意志很不堅定啊。”
“誰愛堅定誰堅定,我不動了。”顧旻破罐破摔,大有“我連下山都不想自己走”的意思,他伸長了腿,仰頭望向沙沙晃動的松葉,聽得認真,好似當中真的有韻律。
陸言蹊無可奈何,扭頭對慕容和導游說:“你們先上去吧,我陪他。”
慕容恒忍不住說道:“陸總您別老是慣着他啊。”
顧旻翻了個白眼,陸言蹊按住他的肩膀,但笑不語。慕容恒長嘆一聲,和導游先繼續往上了,他們還要再爬一段才能到索道,海拔高點的地方好欣賞雲海。
留下來的兩個人一直不語,陸言蹊站在顧旻旁邊,仿佛真就只是“陪他”。這麽站了會兒,顧旻先不好意思,他往旁邊讓了讓,跟陸言蹊說:“你要不也坐下?”
石頭上位置不太寬,陸言蹊坐下後嫌擠,讓顧旻稍微往前挪了點,他的手越過顧旻的後背撐在他身側,長長地喟嘆一聲:“其實今天也挺舒服的。”
顧旻點頭,眼角有點笑意,看上去多了人情味,比平時面無表情要更貼心些。
幹坐着顯尴尬,陸言蹊開始找話聊。顧旻其實很配合,面冷心熱的一個人,他說什麽對方都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樣子,不發呆不跑題,是個合格的傾訴對象。
可能他們真的挑對了時機,黃山人少,一共也沒幾個從他們身邊過去,因此顧旻慢慢放松下來,當話題從“你看那邊有朵雲像蜻蜓飛到了松樹上”進行到“下次休假還是往南走吧”的時候,顧旻突然正襟危坐。
陸言蹊看他好玩,揉了把顧旻的腦袋,揪着他的兜帽,像捏兔耳朵似的:“怎麽了?”
顧旻小聲說:“有人盯着我看。”
這話一出,陸言蹊也愣了。他放開顧旻的帽子,擡起頭,果然看見上山步道邊站着四個小女生,看模樣像高中畢業旅行的,正手挽手站在那,一邊嘀咕一邊抓緊時間瞥顧旻。
陸言蹊無所謂地說:“認出來了吧……”
他可能長了張遇神殺神的烏鴉嘴,話音剛落,那幾個女生互相推搡了幾下,當中有個梳馬尾穿紅色運動裝的,幾步走得跌跌撞撞,站定在顧旻面前一米遠,聲音小得像蚊咛。她說了句什麽,顧旻皺起眉,條件反射地回:“啊?”
這個單音節一下子點燃了那女生的臉似的,剎那就通紅到耳根,她突然有了勇氣,聲音大了點:“那什麽……你是顧旻嗎……”
顧旻總覺得他記憶裏是第一次這麽不刻意地被偶遇,于是點了點頭。
紅運動衫見他脾氣這麽好,膽子更大了,說道:“那個……我們幾個都是你的歌迷,挺意外的……就是、就是在這兒看到你……”
她很快又語無倫次了,顧旻反倒唇角一揚。出道開始,顧旻就不怎麽有耍大牌的機會,日子久了他對粉絲習慣性友好,見那女生緊張得說不出話了,後面幾個還有點歡呼雀躍,主動解圍說:“要合影嗎?”
“啊?!”紅運動衫一下子尖叫出聲,“能合影嗎?!”
陸言蹊無奈地搖了搖頭。
顧旻認真地說:“合影拍照都可以,但公司有規定,不能簽名。”
幾個小女生徹底沒把這句話聽進去,光是見到本尊、搭上幾句話都夠令人興奮的了,何況這下還能一起合張影。她們叽叽喳喳地排好,顧旻沒挪位置,全程表情都客氣而禮貌,帶着不明顯的疏離。陸言蹊一邊看,一邊覺得是有點兒高冷。
“哎,我沒帶自拍杆!”紅運動衫突然說,整個都萎靡了。
她們都想擠進鏡頭拍張合照,覺得一個一個來,搞得顧旻像個景點,時間久了惹偶像不開心那不太好。顧旻不動聲色地站在那,目光有點游離,好似已經開始出神了。
陸言蹊看了半天的熱鬧,走過去:“不介意我幫你們拍吧?”
女生們連忙點頭如搗蒜。紅運動衫把手機給陸言蹊,教他按哪個鍵,陸言蹊眼角彎彎地答應下來,走到離他們稍遠些的地方,把人和背景的山峰一起框進鏡頭。他彎了彎腰,半弓着身拍了好幾張。
小姑娘用的拍照軟件奇形怪狀的,陸言蹊見那照片上每個人都長出了貓耳朵,差點笑出聲。他把手機還給紅運動衫,聽她們又好一通表白後戀戀不舍地離開,自己靠過去,撐在顧旻肩上,跟她們揮了揮手。
“你別離我這麽近。”顧旻皺眉說。
陸言蹊笑着說:“她們覺得我是你朋友嘛,多有人間煙火味。”
顧旻不置可否地撅嘴,嘆了口氣說:“我們也該往上面走了,等會兒慕容着急,跑下來找那就麻煩大了。”
陸言蹊不問什麽麻煩,對顧旻而言耳邊喋喋不休吵得要命就能讓他崩潰,能忍受自己剛才說了那麽多廢話,看來是真愛。他這麽想着,嘴邊的笑就收不住,過去拎着顧旻的帽子,一言不發擦肩越過他,往前面走去。
顧旻古井無波慣了的語氣終于有了一絲鮮活:“不要揪我帽子了!”
他的聲音拂過松葉,被山谷間的風送往了遠方。
後來只匆匆看了雲海,觀景臺上流連不去的游客比他們在步道上遇見的總數還多。顧旻站在栅欄邊上,風一吹,他衣服過分寬大,看得陸言蹊心驚膽戰。
“當時站在那兒,你想了些什麽?”回程路上,陸言蹊推了推顧旻,問他。
顧旻因為早起有點困了,此時正要靠在椅背上睡覺,被陸言蹊這麽一招呼,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慢吞吞地說:“也沒想什麽,就聽風聲,那邊風特別大,感覺自己要飄走,想起上次阿夙說他想去珠峰大本營。”
陸言蹊立刻酸溜溜地吃醋:“怎麽都不想我?”
顧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轉頭就看得到,想你幹嗎?”
聽上去非常有道理,陸言蹊一時語塞,只好摟過他死命揉了兩把頭毛,揉得顧旻抗議才滿意放開。顧旻看懂了他眼色,卻覺得這樣的陸言蹊怪好玩的,一點兒也不願意去哄,憋着笑戴上耳機,卻沒睡覺,打開手機上一個app開始寫什麽。
見他在車上都靜得下心,不管顧旻還能不能聽見,陸言蹊往旁邊一靠,感嘆說:“我這個金主當得真憋屈,難道不該你來哄我開心麽?”
顧旻摘下一遍耳機:“你說話了?”
陸言蹊搖頭,給了他一個謎之微笑:“忙你的。”
高速路上偶爾颠簸,滿耳朵都是細小卻不容忽視的嗡嗡聲,窗外一馬平川,偶爾出現兩座小山包,盛夏時節水稻還沒成熟,碧綠充滿整個視野,幾乎要蔓延到天際線了。前排慕容歪在一邊睡熟了,司機噤若寒蟬,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堵上不去聽老板的感情生活。
回城的時光漫長,陸言蹊過了會兒也困了。他側了側身,靠在後座上打算眯一會兒。
路過服務區,正聽着耳機裏音樂扒帶玩的顧旻看見他睡得點頭如小雞啄米,忍俊不禁地去扶陸言蹊,讓他倚在自己身上。
有時候他沉穩極了,但有時候像個不成熟的年輕人。而這不成熟大部分都出現在與自己相處的時間,和小孩拌嘴,背地裏發牢騷……還挺可愛。
顧旻這麽想,把音樂關掉,歪頭也靠上陸言蹊,手悄悄地抓住他的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