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後來顧旻果真開始忙了。

他工作性質特殊,時常需要大江南北地跑,偶爾還閉個關,把自己往公司一關好幾天,說是寫歌,然後人間蒸發。

陸言蹊剛當他金主的時候,對于這一點頗有微詞,因為成天找不見人。後來秦屹勸他尊重人家的事業,陳遇生不遺餘力地嘲笑陸言蹊:“娛樂圈的人,你以為真的是給點好處就死心塌地每天跟在你身後撒嬌啊?”

但陸言蹊還是習慣不了,日子久了好不容易接受現實,顧旻卻又不忙了。

那會兒他還沒和陸言蹊住在一起,閑下來時倘若陸言蹊忙,顧旻就自己到處玩玩,去點人少的地方,譬如西藏內蒙,地廣人稀,裹得結結實實沒人認識他。如果正巧陸言蹊也沒什麽事,兩人就一起家裏蹲,驕奢淫逸幾天,過得非常資本主義。

不過三年多了,鮮少有時候是陸言蹊不忙,顧旻變成陀螺轉個不停的。

陸言蹊前幾天才簽完一個合同,公司大部分的事被他交給了總經理去壓榨別人的勞動力。他自己正想着黃山沒玩舒坦,預備帶顧旻去冰島轉一圈,對方就給他來這麽一出。

陸言蹊第二天睡醒,一摸身邊沒人,頓時起床氣和孩子氣一起上頭,連早飯都沒吃下。為了排解莫名的憂愁,他開始四處找人閑聊,首當其沖的就是陳遇生。

自打陳家老爺子因為結婚的事把他認回去之後,陳遇生的煩心事就沒少過,最近父母又委婉建議他要個孩子。陳遇生和夫人婚後貌合神離,住一起的時候都少之又少,這下他被碰了逆鱗,在公司借題發揮,從上到下噤若寒蟬。

陸言蹊走進爍天時,從前臺到陳遇生的助理都是這麽一副戰戰兢兢的鹌鹑樣。

“智慧,這是怎麽了?”陸言蹊敲了敲陳遇生秘書的桌子,好整以暇問道。

小秘書偷偷指向辦公室,壓低聲音:“後宮起火,聖上龍顏大怒,這個節骨眼兒上但凡惹着他的都要被株連九族。”

陸言蹊覺得新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智慧望着他的背影,含淚說:“陸總,您真是猛士,解救公司上下于水深火熱之中……改天我給您做面錦旗。”

她語氣過于真摯,陸言蹊差點被笑死:“錦旗就不用了,你下次送我幾張什麽首映場的電影票,我拿去做人情。”

小秘書連聲答應,親自過去幫他推開了陳遇生辦公室的大門。

爍天的老大辦公室條件不會太差,一整面牆上都挂着最近電影企劃的海報,還有當紅演員們的個人履歷,立意不錯,陸言蹊卻生生看出一股十裏洋場、秦淮八豔的味道。

他往沙發上一坐,對智慧說:“幫我端杯咖啡,給你們陳總來杯牛奶,他火氣太旺。”

陳遇生黑着臉,不搭理關于牛奶的調侃:“你沒事又跑到我這兒來幹什麽?小明星終于玩膩了想換口味?牆上的自己挑吧,反正我身邊沒人。”

剛還暗想了一股青樓感,陳遇生就給他來這句話,陸言蹊上下打量着那些面容姣好、人氣正旺的青年演員們,突然有些同情。

他挑挑剔剔地看了一圈,長嘆道:“還是我家小旻可愛。”

陳遇生差點把那杯牛奶潑到他臉上:“沒吵架你來幹嗎?秀優越?出門右轉,謝謝,我叫輛車送你。我都快煩死了。”

“家裏的事?”陸言蹊問,見他點頭,又說,“我就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結這個婚。”

現在沒外人在,陳遇生倒不忸怩:“為了氣黎薇呗……當時你又不是不知道,資金周轉有了點問題,老頭說我回去結婚,他就給錢。從一開始就是金錢交易,他怎麽覺得現在還能來指使我了呢?”

陸言蹊朝他舉杯,權當以咖啡代酒了:“旁人只覺得你翻手雲覆手雨,看來還是老朋友最了解你啊——打算怎麽辦?”

“我就算有心,她也不一定答應。”陳遇生口中說的自然是他太太,“走一步算一步。我現在這麽大的家業,老頭還覺得是在玩票。這點上他确實不如陸叔叔。”

陸言蹊:“我爸管我管得緊呢,三天兩頭問有沒有中意的人。”

聽了這話陳遇生驀地樂不可支:“我還以為你當真單身貴族要自由一輩子,原來陸叔叔嘴上說不操心,實際還是在施壓。”

陸言蹊放了杯子,正色道:“遇生,你覺得我把小旻帶回去,他會答應嗎?”

“不會。”陳遇生想也不想地回答,“除非你瘋了。”

不自覺地扣着腕表,陸言蹊眼睫低垂:“我今年三十四,不是二十四,所有的決定都不是沖動,深思熟慮到現在來問你,不過求個認同,讓自己不那麽孤軍奮戰。我朋友裏這個年齡結婚的還少嗎,但有幾對幸福?我就想找個人過一輩子,懶得再折騰。”

陳遇生眯起眼睛,問他:“就那麽肯定是顧旻?”

陸言蹊喝了口咖啡,陳遇生辦公室的咖啡比他平時喝的甜,一路膩到了胃裏。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說:“小旻差我九歲,他比我變數更大,這确實有風險。但相處三年,我自認還算了解他。小旻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更不會為了一點好處就卑躬屈膝,他要是真不想繼續這樣……早就會告訴我的。”

陳遇生:“所以你心裏有數了,父母那邊呢?”

陸言蹊嘆道:“老頭其實沒在催,他就是……不舍得我自己帶遙遙,會辛苦,他跟我說,讓我成家也好、找個人過下去也好,至少有個依靠,免得他們老了走了,我還孤苦伶仃的——你說他怎麽就把我想得那麽苦?”

“大概當時你在國外受罪吧,”陳遇生想着這事就笑了,“我還記得阿姨告訴我媽你住的宿舍只有一點點大的時候,那可心疼得真情實感。言蹊,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你。”

陸言蹊挑眉:“那你剛才還說他不答應?”

陳遇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畢竟顧旻是男人,瞧着都心高氣傲,能不能過一輩子看你造化喽——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過了夏至,白晝又将越來越短,伏天的暑氣一路蒸騰到蒼穹頂上。辦公室冷氣充足,陽光透過玻璃窗變得冷冰冰的。

陸言蹊對他說:“我想找個時間把我和他的關系,嗯……升華一下。”

“阿嚏!”顧旻打了個噴嚏,錄音老師連忙摘下耳機敲了敲玻璃板。

他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這段又得重新來了。顧旻冤枉,在心裏百思不得其解:最近幾天他吃好睡好,在陸言蹊監督下空調溫度就沒有低于26度,怎麽還鼻子癢。

這突兀的插曲顧旻到底沒往心裏去,他繼續把剩下的部分錄完,走出錄音棚時,正好看見在外面打游戲的蘇夙。錄音棚頂上就是辦公室,這邊的wifi信號要好一些,蘇夙是個合格的網瘾青年,為打游戲不惜挨罵,時常蹲守在此。

聽見顧旻出來的動靜,蘇夙飛快地擡頭和他打了個招呼:“出來了?”

“都打不到高段位還繼續玩,歌錄了嗎?”顧旻在他身邊坐下,眼看蘇夙要發作,熟練地轉移話題,“我今天眼皮一直跳,預感很不好。”

果然,這下蘇夙游戲也不打了,興致勃勃地問:“左眼財右眼災,你跳的哪只?”

顧旻:“兩邊。”

蘇夙:“……那你是沒休息好。怎麽,被陸總折騰了啊?”

這話一出,顧旻半真半假地要揍他,示意蘇夙別在公司說這事。那天之後他知道了蘇夙有後臺,這後臺聽上去還比自己的體面得多——暗地裏那些個前後輩說顧旻什麽話的都有,爬高層的床,故作清高實際上怎麽怎麽,傳到耳朵裏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顧旻也曾生氣過,後來發現生氣沒用,做出成績他們也不會閉嘴,不如裝作聽不到。

“好了,我去錄音了。”蘇夙咂了下牙花子,把手機收好,他前腳跨進錄音棚,又立刻探了個頭出來對顧旻擠眉弄眼,“我早上來的時候又看見那誰了,臉色特別差,真晦氣,你回頭見了他可要躲着點。”

顧旻沒往心裏去,朝他揮揮手:“去錄音吧,小心別走神。”

他在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給陸言蹊發了條消息說晚上還得加班加點地趕錄音,就不回去吃飯了。陸言蹊語氣怨念地說“行吧”,然後給他發了張照片。

辦公桌上新添的擺件,滿臉都寫着不高興的一個橡膠娃娃,陸言蹊故意湊近了拍照,于是那張委屈又怨念的臉擠滿了整個屏幕。顧旻點了大圖,被吓一跳,條件反射關掉聊天框,卻從當中回味出一絲有趣。

他被錄音師折磨了一天,面如菜色,總算有了點緩和。

但這點緩和還沒撐到電梯間,顧旻就在走廊裏被樓陌叫住了。她最近輕易不來找顧旻,又臉如鍋底黑,顧旻一邊琢磨自己犯了什麽事,一邊忐忑不安地跟她去了辦公間。

“砰!”

樓陌把門關上,拉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扔給顧旻。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半分不拖沓,還完美地表達了她的怒火沖天。顧旻不明所以地接住,不用樓陌說,就自己扒拉信封,那口敞着,他拿住底部一抖,突然掉出好幾張照片。

顧旻蹲下身去撿,問道:“這什……”

他很快說不出話了,目光落在稍遠的一張照片上,徑直僵在原地。

角度刁鑽,光線昏暗,特意調亮了才能看出是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別墅。顧旻只露了個側臉,但已經足夠被認出,另個人赫然是陸言蹊。

五官都清晰可見,臉上還有一點笑意,陸言蹊把手搭在顧旻肩膀上——卻又不似普通朋友那樣勾肩搭背,而是指尖攏過了他,全然保護的姿态。

親密無間,一看就有鬼。

其他幾張風格也差不多,都在陸言蹊住的那個小區附近,應當是同一天拍的。從他們下車到進別墅的各個角度都有,看來下了大力氣。

當代狗仔已經很少采用照片這樣的形式,但目前國內還有一家臭名昭著的工作室仍舊堅持着膠片拍攝,以此達到電腦被黑也仍舊堅|挺的不要臉效果——楊蒙。顧旻曾在兩個月前惹着他們一次,但那會兒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楊蒙到底是怎麽知道你跟了陸先生的?”樓陌的聲音都變了調,“照片根本不是寄給秦總,他們沒想要談,是要直接公布!”

顧旻腦子一片空白,他呆愣着蹲在原地,只覺得渾身都虛浮,擡頭看見樓陌嘴巴一張一合,耳朵裏卻只有嗡嗡聲。

他撐着椅子站起來,眨了眨眼:“我和陸總不是秘密……”

樓陌:“對啊,但真正知道他的人又有幾個呢?這是陸先生家吧,都跟到小區去了,掐指一算他們這周還是下周要發通稿,你怎麽辦?”

女人的聲音尖銳,又因為着急連珠炮似的一同轟炸,顧旻被她唠叨得頭痛,拉過椅子坐下。在樓陌不可思議的“你怎麽還這麽冷靜”中,顧旻竟開始捋起這件事最初的原因。

照片是最新的,說明楊蒙還沒跟他們多久,說不定是根據黃山之行那條微博才慢慢找到這個人。但他們如何确認陸言蹊在捧他呢?陸言蹊過去一年多對顧旻的幫助只限于兩人私底下的一些金錢來往,并不對他的事業有多大助力,要拿這個說事,恐怕還欠點火候。

除非有人爆猛料。

這不必有什麽鐵證,只要和他有關系就足以讓人信服了。

聽上去不可思議,但人都喜歡捕風捉影,茶餘飯後聊的根本不在乎真相,尤其是那些暧昧不清的緋聞,最能吸引大規模的注意力,況且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顧旻出道至今沒什麽感情糾葛,一朝爆出有金主,那就不叫緋聞而叫醜聞了。

他正在制作專輯,錄歌錄到頭痛沒精力理會其餘的事,這時候整他還真是掐準了時機。

“小旻,你說話啊!”樓陌見他一言不發,急得在屋裏來回踱步,恨鐵不成鋼地說,“我怎麽就攤上你這個不愛說話的祖宗!”

顧旻站起身,慢慢地把那些照片收好,裝回信封:“不用擔心了樓陌姐,他只是想威脅你而已,根本不敢發出去。”

樓陌:“啊?”

顧旻冷靜地跟她條分縷析:“不發給秦總,因為他知道秦總不會當回事,反而落下了把柄。你會擔心我,肯定要叮囑許多,從而對我也是個打擊,更甚于影響到我和陸先生。并非想曝光,而是要我自亂陣腳。你要是實在擔心,我……”

正說到要緊處,顧旻的手機卻在兜裏震動起來,他向樓陌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拿出來,屏幕上“先生”二字明晃晃。

樓陌本能地看顧旻,卻從他臉上覺察到顧旻整個人驀然放松了。

“陸先生好,”顧旻說,單手拿着那個信封,又往裏面翻了翻,“沒什麽事……就是晚上還要……大概八點多結束,你要過來嗎?好的,我等你。”

樓陌見他要挂電話,連忙示意照片,顧旻朝她點點頭,對陸言蹊說:“我這邊還有點事要拜托你,行嗎?……不是大事,和你有關……好的,到時候見,嗯——不吃了,你自己買吧……真的不吃——拜拜我經紀人來了!”

他眼疾手快地挂掉電話,在樓陌的一臉驚訝中說:“我會給他看,讓他決定怎麽處理……小樓姐那是什麽眼神,不用對我刮目相看。”

樓陌:“不,我就是……剛才你是挂了陸先生電話嗎?”

顧旻眼角一彎,極輕地笑笑:“他非要給我買一家網紅蛋糕店的拿破侖,排隊得兩個多小時,我又不愛吃那些東西,就讓他別破費了。”

樓陌:“……”

她怎麽就覺得剛才顧旻的話裏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缱绻溫柔,霎時連怨氣和怒火都莫名被他安撫下去。樓陌打量顧旻許久,暗自嘆息,這小子跟陸言蹊這麽久沒惹過一點事果然不是全靠運氣,說話确實妥帖得很。

就這麽也沒來由地信了此事真能化險為夷,樓陌無奈地朝顧旻揮揮手:“算了,你先去休息吧,晚上還有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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