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照片的事,顧旻在吃飯時簡明扼要地陸言蹊說了個大概,本意是讓他低調點,哪知陸言蹊不從,還說:“你待會兒把照片拿給我,我來處理。”

聽出言下之意,顧旻一愣:“還要來接我嗎?”

那邊低低地笑了一聲,沒否認:“答應過你的嘛,等我來啊。”

八點多,陸言蹊來的時候還是買了草莓拿破侖,他拎了個大盒子,甜品卻全送給了公司陪加班的工作人員。他第一次不以秦屹的好友身份來,拜托大家“多照顧小旻”,雖沒再多說別的,意圖卻很明顯,除非特別蠢的都能明白其中關節。

陸言蹊在旁邊督陣,錄音師就不方便再壓榨顧旻太久,把一首曲子剩的部分錄完後宣布收工,普天同慶。

“我不是說差不多九點再來嗎?”顧旻坐上他的車,半帶抱怨地說。

旁邊某個任勞任怨的司機卻滿臉的理所應當:“我早點來,你也好早點收工,今天忙了整天了,再怎麽拼也要顧好嗓子——我早上去找陳遇生,看到他公司不少新人之類的,你說當個演員多好,開工三個月休息整半年。”

顧旻聽他假模假樣地數落自己,心裏卻因為那一盒甜點變得輕松:“演員也辛苦的。陸先生,你當初選我還不是因為在酒吧聽了歌?”

陸言蹊被他堵了個啞口無言,恨恨地捏了顧旻一把。

他有意表白,但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此刻氣氛寧谧,見顧旻乖乖地坐在自己副駕駛,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陸言蹊卻語塞了。也許他骨子裏還是傳統,覺得這種事不能随便說出口,再加上兩人關系又尴尬,不好好地解釋恐怕顧旻不會信。

“好好開車啊。”顧旻開玩笑,偏頭示意他路況不穩,“想什麽呢?”

陸言蹊随便找了個理由:“想你為什麽不愛吃甜食。”

這下失語的成了顧旻。

車窗開着一條縫,陸言蹊開車速度不算快,剛好夠晚風吹拂而過,帶着白晝烈日的餘溫,恰如其分地中和車載空調的冷。

“因為小時候蛀牙。”顧旻說了個讓陸言蹊差點方向盤打滑的理由後,笑得前所未有地開心,“你真信了?其實是有次爸來看我們時帶了點糖,我吃了一顆,但我媽不高興就把糖扔了,還打我一頓——那是我唯一一次挨打,後來就再也不吃甜食了。”

頗為戲劇性的過去被他淡定地說出來,陸言蹊卻沒法輕松地聽。他之前讓Jessica查過顧旻,知道他父母當年結合有諸多隐情,覺得這話實在辛酸。

他假裝不知情,問道:“爸爸出差?”

顧旻良久沒出聲,正當陸言蹊以為戳到他痛處,才慢條斯理地說:“我是私生子。”

陸言蹊:“……”

顧旻的手指在車窗沿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打,平淡地說:“我爸是個重男輕女、滿腦子封建遺毒的人渣,他騙了我媽的感情,讓她未婚先孕,許諾會娶她,但自己早就是有婦之夫。她生了我之後,我爸象征性彌補了她兩套房就走了,也沒提過結婚的事。他幾次到北京看我們,是想把我帶走,我媽不肯,後來他就不來了。”

知道和親耳聽到是兩回事,陸言蹊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問:“怎麽今天突然跟我說這些?”

顧旻:“我不想騙你。”

拂過耳畔的風都不那麽燥熱,陸言蹊“唔”了聲,艱難地說:“你……那現在,你父親沒有再為難你吧?”

“沒呢,逢年過節還給我發紅包,就是瞧不起我的工作,三番五次地勸我改邪歸正好好做人。”顧旻低着頭,唇角卻在笑,“他的兒子也瞧不起,女兒倒問過我幾次要不要幫忙,但我不想他們同情。”

陸言蹊故作輕松愉快地說:“就是啊,你還有我呢。”

他以為顧旻會沒聲沒息地越過這話題,就跟從前每一次一樣,但顧旻點了點頭,算是默認後又覺得不夠似的說:“有你就行了。”

過了晚高峰,立交橋上光河流淌,車水馬龍。喇叭聲與不遠處建築牆壁上巨大的LED屏廣告混在一處,江風帶來一絲喧嚣,陸言蹊卻覺得前所未有地寧靜。

夜裏等顧旻睡下,陸言蹊拎着一信封照片輕手輕腳地開門去了陽臺上。這時還沒到十二點,他的朋友圈中那些夜夜笙歌的纨绔還沒到偃旗息鼓的時候,陸言蹊翻着通訊錄,良久撥了秦屹的號碼。

他不關心被偷拍卻也知道之前有兩次照片被秦屹攔下,縱然顧旻跟他解釋這次應該沒有大事,陸言蹊做事求穩,仍舊要親自得到答案。

秦屹對這件事毫不知情,被陸言蹊問蒙了,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跟到你家裏去了?”

陸言蹊回頭瞥了眼卧室裏,顧旻翻了個身,沒醒,這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照片就在我家車庫外拍的,小區安保我明天回去打招呼,但我和他的關系……我樂意告訴誰那是□□,旁人擅自打聽,我可是會生氣的。”

認識他這麽多年,秦屹第一次從陸言蹊嘴裏聽到“生氣”二字,一時有些新奇地打聽:“小陸,你生氣是什麽樣?”

陸言蹊輕聲說:“很可怕。”

他說得慢條斯理一字一頓,秦屹卻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哎,好,這事兒我會放在心上的,回頭我就問問是誰看顧旻不順眼了……”

陸言蹊打斷他:“小旻最近在準備專輯,我把他交給你,就是覺得秦總能照顧好他,讓他心無旁骛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如果因為這些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東西讓他分心,成天有話憋在心裏悶悶不樂的,我不如勸他換個能處理好的經紀公司。”

在秦屹的記憶裏,陸言蹊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口吻,他幾乎立刻就信了對方關于“生氣會很可怕”的言辭。陸言蹊對光華的投資在他口中是玩票性質,對光華卻也不能随意缺失,他是秦屹的投資人和好友,于公于私秦屹的确該對顧旻更上心。

他回味過其中幹系,忽地恍然大悟:“哎小陸,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和顧旻……”

陸言蹊斬釘截鐵:“這事放在以前我不會在意,甚至不會問你,你知道的。但現在不一樣,我認真了。”

留下這幾個字後陸言蹊沒給秦屹反應的時間,立刻挂掉了電話。他聽見自己心跳因那句話變得很快,撲通撲通,好像有某種绮念就要沖破胸膛沸騰了。

夜風涼如水,陸言蹊靜靜地在陽臺上站了會兒,轉過身正要回去睡覺,忽然愣在原地。

顧旻靠在床頭揉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

“醒了?”陸言蹊關上落地窗,脫鞋坐在他身邊,“我剛處理點工作的事。”

他不确定顧旻有沒有聽見和秦屹的對話,莫名有了種被抓包的緊張。哪知顧旻好像還迷糊着,往他肩上一靠,聲音軟得一塌糊塗:“做夢到一半,從很高的懸崖摔下去,失重感太明顯就突然醒過來……這麽晚還有工作啊?”

陸言蹊把謊話編下去,真假摻半地說:“和你們秦總聊到最近的一點事,我聽他好像壓力也很大,娛樂圈這麽亂的嗎。”

顧旻點頭,腦袋都要低到陸言蹊胸口,仗着睡到一半的茫然狀态往他身上黏:“都想出人頭地,用的手段偶爾也不那麽光明正大……我聽阿夙說了,之前有個師弟,去他巡演伴舞的時候往他水杯裏放瀉藥來着。”

陸言蹊摟住他玩手指:“這麽厲害,那蘇夙後來喝了嗎?”

“喝了,撐着把演唱會辦完,在醫院躺了三天。”顧旻說,“所以我還挺慶幸之前巡演一切順利,平時也沒什麽人玩陰的。”

陸言蹊說不出話,只好揉了揉他的頭發:“別想那麽多,你運氣很好的——還睡嗎?”

“我以後,”顧旻前言不搭後語,不理會他的問句,很突兀地說,“能不叫你陸總啊陸先生之類的嗎,叫多了心情不好。”

大約他真的還沒清醒,又或許最近接二連三的不順和對陸言蹊掏心掏肺使得顧旻能夠稍微在夜半醒來時抱着他脆弱一下。他說話聲宛如夢呓,又埋在陸言蹊胸口,睡衣軟軟地擦過他的皮膚,陸言蹊一低頭就能看見他露出的手腕和鎖骨,沒有半分欲念,只讓人心疼。

陸言蹊耐煩地一下一下順過顧旻的頭發,在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吻:“行啊,你想叫什麽,秦總叫我小陸,陳遇生和爸媽叫我言蹊。”

顧旻悶聲笑:“不行,都太肉麻了——我叫你老陸算了。”

大他九歲的老陸只好接受了這個謎之尴尬卻又可愛的稱呼,但他強調說:“可我還年輕着呢,你在家叫就行,在外頭給我點面子。”

顧旻縮進被窩裏:“我知道。”

他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像夏夜的星子那麽亮:“老陸晚安。”

有那麽一個瞬間,陸言蹊突然覺得就這樣也挺好。他把顧旻的被子往下拉,讓他口鼻都露出來,關掉空調和加濕器,任由窗簾拉開,月色便灑進房間,覆蓋上一層昏暗又靜谧的光,陸言蹊在這點光裏摟緊了顧旻。

在陸言蹊的記憶裏,這個夜晚遇見難得的脆弱,是除卻他在那個冬夜看見顧旻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站臺,最想保護他的時刻。

翌日好似什麽也沒發生,半夜聊過的幾句話和那個可愛乖巧的顧旻只是陸言蹊做的一個夢。他起身時顧旻已經穿戴完畢,在樓下等他吃早餐。

顧旻擡起頭,示意桌上的好幾種早餐:“豆漿小籠包,牛奶三明治,老陸你要哪一種?”

陸言蹊掐了自己一把,從某兩個沒大沒小的字裏驚覺原來真的發生過那場對話。于是他喜笑顏開地下樓,對着兩個單人份說:“你先挑吧,我吃你剩下的。”

然後他就看着顧旻面不改色地挑了牛奶與小籠包,留給他一個似笑非笑的促狹表情。

顧旻不習慣早上喊他起床,陸言蹊如果睡到自然醒上班就要遲到,他一看時間,已經來不及計較了,只好硬着頭皮打包了剩下的早餐,風馳電掣地收拾完畢出門。但他再忙也沒忘記抓過顧旻來個早安吻——牛奶味兒的。

抵達公司後陸言蹊慣例查手機未讀消息,秦屹八點多給他發了一條半分鐘的語音,陸言蹊在電梯裏一邊聽一邊數樓層。

“你說的照片我昨晚找人問過,不過公司裏現在特別忙,暫時找不出是誰把你倆的關系賣給楊蒙的。不過你昨天親自跑了公司一趟,那人肯定聽到了風聲,會有下一步動作也未可知。等上班了我親自找幾個人來問,他們和藝人打招呼比較多,也更熟一些。這事應當是同事,工作人員不會沒事惹顧旻的麻煩。”

電梯到達辦公樓層,陸言蹊走出去,輕快地回了他一個“好的”。

他尚不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後,遠在城市另一端的光華經紀公司也開始忙碌。

“蘇夙!”正專心致志塞着耳機打游戲的青年聽到這一聲河東獅吼,幾乎條件反射地立正站好,恨不能大聲答一句“到”。

皇天在上,蘇夙在光華堪稱橫行霸道衆星捧月的一代刺頭,上可反抗老板,下能壓榨助理,從來都無法無天。但一物降一物,有個人卻是令刺頭聞風喪膽的存在——蘇夙的經紀人夏姿,用顧旻的話說,“大概夏姐就是上天派來懲罰你的”。

夏姿見他的慫樣,翻了個白眼:“你過來,高層叫人開會。”

蘇夙滿臉狐疑,但夏姿神情嚴肅看起來不像和他開玩笑的意思,他覺得自己最近沒犯事,只好跟着去。結果在電梯裏遇到了同樣一臉無辜的顧旻和樓陌,蘇夙便松了口氣:應該不是誅自己的九族,就沒什麽可擔心了。

電梯間窄小,夏姿還在他不敢放肆,于是蘇夙用眼神問顧旻:“怎麽了?”

顧旻無聲地和他完成了這次眼神交流:“不知道。”

各自滿腹疑雲地被押送到Johnny的辦公室時,顧旻大概明白了,如果只是周強尼開會,那應當和最近的照片沒有關系。事實不出他所料,Johnny把兩人打量一遍,單刀直入地說:“顧旻這次的新專輯,我有個提議,你們出張合作曲吧。”

顧旻和蘇夙同時一頭問號。

問到後來才知道是秦屹賊心不死,此人不知出于什麽目的,總想把他倆扯個拉郎配,且不說顧旻名草有主,蘇夙這個鐵打的直男,他居然也下得去手。

秦總的眼裏只有錢,計劃裏明年春天顧旻能出專輯,再過些日子到了年底蘇夙的五輯也出了,如果兩張專輯裏分別有一首前後呼應的合作曲,粉絲還不乖乖送上錢包。

聽完Johnny的話,蘇夙懇切地說:“這誰想的馊主意啊,吃相太難看了吧。”

顧旻明面上不置可否,嗤笑一聲算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其實Johnny也覺得主意馊出了泔水味,無奈他不敢直接反駁,這下聽蘇夙說了,十分美國地聳肩:“我勸過他了。”

“合作曲倒是可以,”夏姿突然說,“但不能讓小旻寫,他最近忙得都要形銷骨立了,還寫新歌就太不人道。其次不能要情歌,小樓你說呢?”

當代娛樂圈營業CP不在少數,不失為積累人氣的辦法。無奈蘇夙和顧旻雖私底下關系好,平時卻鮮少合作,突然來首情歌,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何況顧旻身後有個陸言蹊。

樓陌也是這個意思,幾個人又陸續商量,大老板的面子不好拂,總有辦法曲線救國。Johnny手頭資源無數,臨時買兩首現成的歌容易,只是有一點難辦。顧旻的專輯號稱原創專輯,暫定的八首歌都是他自己寫的,這怎麽硬塞?

夏姿說:“标上小旻的名字不就行了?”

蘇夙:“你勸他上吊都比這靠譜。”

他公然頂撞,被夏姿拖走教育,借着這名頭逃避了接下來的問責。樓陌站在原地和Johnny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方式交差。而顧旻裝作這事跟他無關,淡定地望着牆角的一盆綠植,深情得讓人誤會。

Johnny最後說:“我早就告訴過秦,這不是個好想法。”

這事顧旻晚上收工回家後跟陸言蹊提起,對方樂不可支,就差沒在沙發上笑得滾來滾去了。顧旻正切着西瓜,伴随着陸言蹊的笑聲把菜板砸得咣咣響,好不容易無聲地威脅陸言蹊安靜下來,以為這事兒就翻篇了。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陸言蹊吃瓜到一半,突然對顧旻說:“我很講道理的,但和別人唱情歌不行。”

顧旻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瞥他:“沒說要唱。”

“要不我跟秦總說別了吧?”陸言蹊見他不動手,叉了塊塞進顧旻嘴裏,“強扭的瓜不甜,你都和我好了,他怎麽還成天想着給你介紹對象呢?”

顧旻要抗議,無奈滿嘴都是西瓜,嚼了半晌等咽下去,又忘了自己要說的內容。于是他只得用眼神表達對陸言蹊的鄙視,由于該信息過于複雜,英明神武的陸總沒接收得到,只覺得這目光含情脈脈,是在索吻。

他放下手中的瓜:“哎,直說嘛,你要什麽我不給。”

陸言蹊說完,側頭在顧旻還沾着西瓜汁的薄唇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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