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天後,顧旻和顧星去了北京。

他本想放棄繼承,不去攪和這趟渾水,但顧星說小老婆在鬧,嫌自己分得太少了,要和他們打官司。如果顧旻放棄繼承,那些房産說不定全便宜了她。

說這話時,陸言蹊在旁邊煽風點火:“就是啊小旻,我看還有幾套是學區房呢,以後你不做明星了守着每年房租都夠供陸之遙上學的。你爸一片好意,卻之不恭,要不咱們還是拿着吧,說到底都姓顧,怎麽給外人?”

顧旻把那份遺囑翻來覆去研究許多遍,覺得當中或許也有算計。

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顧克海生前朋友無數,後來的夫人闊綽,不像會省錢的主。就算家財萬貫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何況他自己的産業雖蒸蒸日上,兒女關系卻都不好,一旦去世,這些只會便宜外人。

給不給是顧克海的事,要不要卻是幾個兒女自己的決定。顧冕不會放過這麽一大筆錢,而顧星嘴上說不在乎,實則并不會拒絕。

唯有顧旻,他太認死理,說放棄繼承那是真的能做出來。到時這筆錢弄到法庭上去,最後費時費力,成了各方博弈的籌碼,還不如當做他給顧旻的彌補先收下。此後是贈予旁人也好,做慈善積德也罷,可以再商量。

大概陸言蹊也出于此種考慮,才反複勸他,否則以他性格,不會勉強顧旻做任何事。

他考慮了一天,還是跟顧星一起去了。在北京辦過戶登記本會耽誤不少時間,考慮到顧旻無法停留太久,陸言蹊托自己的私人律師陪同他一起去,好幫他辦手續。

他們和顧克海的律師見了面,對方拿遺囑給他們看時,顯然了解內情,竟在旁勸道:“顧先生臨終前說,他知道大小姐不缺錢,但聽說您春天就要結婚了,他遺憾等不到那天,臨時決定将這份財産當做大小姐的嫁妝。”

拿着筆預備簽字的手一抖,顧星嘴角抽動,抑制不住地輕微下撇,卻一句話沒說。這變化被顧旻盡收眼底,他坐在一旁,不着痕跡地拍了拍顧星的後背。

律師走後,顧星良久坐在沙發上不願起身,顧旻幫她拿過大衣,偏頭問:“公證處還要再去一趟嗎?”

她如夢醒來,指尖在自己眼角一擦,才說:“不急,明天再去吧——讓你看笑話了,這是做哪一出呢?生前不對我們好,臨走前還讓我愧疚。”

顧旻不如她感慨多,仍因為這個插曲沒來由地感觸頗深。他靜靜地立在一邊,像一尊俊美無俦的雕塑,沉默地看顧星整理好妝容,從他手中接過了大衣。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她說,“明天辦完交接我就回上海。你呢?”

顧旻說:“登記我委托陸總的律師代理了,但還要見個朋友,或許過兩天。你先回去吧,我住以前的家裏。”

似是還沉浸在複雜的情緒中,顧星沒有與他多言,自己打車離開。顧旻又吹了會兒風,意識到這邊的關系恐怕今後也斷不幹淨,只能慢慢地去接受。

難得不是因為工作到北京,等顧克海的後事處理完畢,他和旬肇寧見了一面。

距離上回見面快一年了,畢業多年,顧旻自從正式出道,和旬肇寧他們幾個的關系便淡了不少。大家都在忙,快節奏的時代,就算同城要像以前一樣天天聚在一處喝酒已經很難,何況天南地北分開,仿佛從此滞留在彼此朋友圈的點贊裏。

旬肇寧變化很大,此前不知道為什麽他剪了個寸頭,現在頭發長起來,但也不紮小辮子冒充搖滾人了。他往顧旻對面一坐,笑着說:“附近沒人跟着?”

“還好,”顧旻說,“地方是洛喬安推薦給我的,她以前常來這兒和老公約會。”

于是旬肇寧放了心,開門見山道:“你和陸總都是認真的?”

許多人知道這事的時候都有同樣的疑問,顧旻已經麻木,面不改色地點點頭。旬肇寧倒沒和其他人似的繼續問個不停,他喝了口水,說:“那我放心了。”

“你好嗎?”顧旻問他,“還在異地?”

旬肇寧說:“暫時分開了,免得互相牽挂滋生矛盾。等他回來時看情況,還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了的話,現在好聚好散,以後有機會還能出來喝杯酒。”

他怕鬧得難堪,顧旻理解地和他碰了下杯,以水代酒地抿了一口:“你比我想得開。”

旬肇寧饒有興致地問:“想不開的,你是說以前那個,還是現在這個?”

那年的感情旬肇寧從頭到尾都見證過,包括最蜜裏調油和最失魂落魄,他一一看在眼裏,沒勸過分或是和。他和蘇夙不一樣,雖然平時也咋呼,到了情感糾葛擺在面前,卻果斷而沉默,有時甚至過分清醒。

顧旻想了想:“我以前等到不可挽回才知道放手,不過這回幸運多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一句話沒說,陸言蹊就……”

“當時聽你說和他……他不是捧你,我以為就跟圈裏那些人一樣,很擔心你陷進去。結果整三年你都挺好,去年卻突然愛得死去活來。”他笑着說,“陸總有魔法?”

顧旻說:“之前多少有點交易味道,住在一起後能逐漸看清。我覺得他很好,雖然有時候喜歡惡作劇,大事不含糊。”

旬肇寧點點頭,正逢要說話時他們點的菜上桌,于是他緘口等服務生離開,才對顧旻說:“一起住的确很能考驗感情,這一步都過來了,恐怕之後告白才順理成章。但他還是很重視你的嘛,否則不會搶這一步。”

話很中肯,他想起以前自己平白無故因為一點小事覺得陸言蹊是不在乎,現在卻突然沒有了計較的心情,從前發生了什麽還重要嗎?

旬肇寧不再談這個,轉而說道:“其實我真羨慕你啊,這麽一看,幾年來陸總把你保護得那麽好,之前聽你微博發的新歌小樣,還是當年的感覺。”

顧旻反問他:“什麽感覺?”

旬肇寧:“無憂無慮,全是閑愁。有閱歷的人喜歡你的歌,是愛那份回憶。”

他頓時失語,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言辭。旬肇寧是他的知音,他聽出來的東西,顧旻可能想不透徹,被一點撥就能明白當中深意。

想來也是,若非陸言蹊這些年保他衣食無憂,讓他不必和公司其他人争搶資源,顧旻大約就沒法潛下心做到任性地不接任何綜藝,成天悶在家中寫歌,也做不出現在這張《南飛》。雖然談不上大紅大紫,也一直在穩步上升,陸言蹊給他的,何止是一份片約能相提并論。

“我覺得《南飛》挺好聽的。”旬肇寧揉了揉鼻子,他健談,顧旻不愛說話,他就找別的來聊,“整張專輯的串燒感覺風格一致,是你以前欠缺的東西,這回終于有了靈魂。而且主題也很統一,每首都暗戳戳地甜。”

顧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別說了,被你一說就那麽肉麻。”

旬肇寧搖頭晃腦:“你們搞藝術的,談個戀愛都浪漫。修成正果不容易,改天我休假了去上海看看傳說中的陸總,到底怎麽讓你五迷三道的——咱們學校的校草級才子,就這麽被他拿下,也太便宜他了。”

他們坐的地方在二樓臨窗,外頭夜幕低垂,萬家燈火,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仿佛一條光河,緩慢地淌向遠方醉生夢死。這座城市還是當年的模樣,他遇見陸言蹊時,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西風冷進了骨子裏。

霜花凝結在玻璃窗的邊角,顧旻盯着它看了許久,突然說:“北京今年都沒下大雪。”

旬肇寧點着一根煙深深吸了口:“也不如以前冷了。”

回上海的航班因為大霧延誤了五個小時,預計抵達時是後半夜。

因為這次顧旻去北京是處理私事,公司管不了那麽多,便沒有車和保镖全程護衛。私人行程,又這麽晚,他不擔心粉絲會跟,就在起飛前跟陸言蹊說不用去接。

他沒等來陸言蹊的回複就被迫關機,直到落地再開機,都沒看見陸言蹊回複。思忖發信息時已經過了零點,也許陸言蹊在應酬,或者幹脆就睡了。

短途辦事,顧旻沒帶多少行李,背着個學生才用的樸素雙肩包,一身黑地混在滿面倦容的旅客裏朝外走。

虹橋晝夜通明,亮得看不出已經快淩晨三點了。顧旻摸着肚子,突然覺得有點餓,四周有人談天,抱怨着航班晚點,又劫後餘生似的感慨這麽大的霧還好沒被取消。他順着人流走到出口,打了哈欠,見麥當勞還亮着,想過去随便吃點。

剛走出兩步,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顧旻驚慌失措地回頭,以為是哪個認出他的粉絲,卻對上一雙深邃卻包含笑意的眼。

陸言蹊裹在一身長及腳踝的羽絨服裏,半分風度也沒有,勾過他的脖子,順手塞了個保溫壺在顧旻手中:“猜你餓了,少吃垃圾食品,喝粥。”

顧旻被他帶着往停車場走,跌跌撞撞,問他:“不是讓你不要來嗎?”

“你長得太漂亮,怕被別人拐走,還是來一下比較好。”陸言蹊沖他笑出了一口白牙,“別擔心,我睡過一覺了,粥是晚上應酬時叫飯店做的,你晚上回來肯定會餓。”

顧旻一手提保溫杯,被毛毛蟲一樣的陸言蹊拖着走,十分沒有形象。他伸腳絆陸言蹊,說:“你就沒考慮過萬一我開了車停在這兒呢?”

“拉倒吧你。”陸言蹊按住他腦袋,遏制住自己想親吻他的欲望,“那天你不是跟顧星的車來機場嗎,我親自把你送上去的。小沒良心。”

于是顧旻就埋頭笑起來,不聲不響地往陸言蹊那邊靠,手抄進他的外套口袋。

一坐上車開了暖氣,陸言蹊就把那身笨重的羽絨服脫了,顧旻看清他裏面的穿着,頓時無言以對:“你穿睡衣就出來了?”

陸言蹊抓了抓頭發:“醒來的時候都兩點多了,生怕錯過時間,衣服都沒換随便抓件厚外套就出門——不許嘲笑這件衣服,樸實!我念大學的時候在美國買的,這麽厚實還特便宜,冬天費城雪大,不想出門,在家就穿這個。”

顧旻聽他把廢話夾在正經事裏說得颠三倒四,反手點開車載音樂。陸言蹊最近有點迷西班牙的某個民謠歌手,大胡子,彈吉他,深沉地唱他們聽不懂的歌,卷舌音能被他唱出一朵花,從慢節奏的鼓點裏看得見巴塞羅那的海岸線。

顧旻擰開那個保溫壺,把粥倒了點在杯蓋裏。海鮮的味道融化在軟糯的白米中,令人垂涎三尺,他小口小口地喝,偶爾把蓋子湊到陸言蹊嘴邊,讓他也來一口。

海鮮粥溫暖心裏,陸言蹊的廢話和民謠一道充盈耳朵,顧旻靠在椅背上,覺得前所未有地安穩,連眼皮都沉沉地耷下來。

“……對了,後天是周末,我爸媽請我回家吃頓好的,你看——”陸言蹊鋪墊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停頓片刻,“要不要見個家長?”

他半晌沒等來回答,扭頭一看,顧旻已經歪在車窗上睡着了。

陸言蹊無可奈何地笑,放慢車速換到中間道上,一只手拉着顧旻的胳膊,把他從靠窗改為靠椅背,然後從自己腰後拿出個墊子塞到了顧旻後背。

淩晨三點半的高速公路,他們這輛車好像成了唯一的光源。

見家長的話當時問了沒回答,陸言蹊後面沒有再提,因為顧旻說周末要跑個通告。他不在家,父母請吃飯也枉然。

他回來後,專輯正式進入了收尾階段,預備開始進一步的宣傳。以前顧旻不上綜藝,雖然确實不太喜歡,但大部分原因還是他不太會講話。後來去過兩次沒出亂子,再加上顧旻沒有十分之前那麽抵觸,公司開始給他安排一些通告,打算在蘇夙去巡演期間力捧一把。

樓陌專心帶新人,公司原本打算給顧旻換個經紀人,但顧旻不肯,只好把大部分活交給慕容恒。他和樓陌合作期間什麽都幹,除了年輕沒別的毛病,積累一點經驗也好。

遺産的手續辦完,陸言蹊找人給顧旻算了算。顧克海留給他的房産全在五環內,都位于高檔小區,交通方便,裝修風格各異,當中竟還有兩套是複式公寓和一套獨棟別墅,條件比當年顧旻和他媽媽住的公寓只上不下。

顧克海生前這些房産大都是投資之用,裝修好了就沒有出租,他也不差那點錢。顧旻找旬肇寧幫忙挂中介和租房網站,臨近年末,租房供不應求,很快就全租出去了。從此每年光是租金都有一筆不菲收入,陸言蹊笑他說以後不做明星可以靠租房為生。

忙過了這陣子,就到了年節。

顧旻一年前還是自己過的。

那時陸言蹊回了家,他們的關系還沒到去哪兒都得報備的地步。幾個朋友遠在北京,顧旻自己呆在公寓裏看完春晚,睡了一覺,第二天跑去哈爾濱,稍作停留後輾轉去漠河,直到年初四才回上海。

當蘇夙問他“新年有計劃去哪兒玩嗎”的時候,顧旻剛要說打算去冰島,才想起已經不能說走就走了。去冰島他跟陸言蹊提過,對方說得看工作時間,顧旻細細一琢磨,秦屹這個扒皮王要他快點出專輯,剛塞了一堆通告。

于是顧旻就有點絕望:“得看老陸的計劃,再說我初五就要開工,你姨夫鑽錢眼裏了。”

蘇夙:“……你快滾吧,我初四。”

他被刺激了一臉還沒法反駁半個字,顧旻取得階段性勝利,呵呵兩聲,飄然而去。

第二天才是除夕夜,顧旻手機裏留着陸言蹊喊他晚上買一家著名的cupcake回去,心道他真是把自己當跑腿的使喚,沒在意太多,拜托慕容恒買過後放在公司的冰箱。他載着小蛋糕和滿心歡喜驅車回到住處,要停車入庫時發現有輛陌生的車。

顧旻一皺眉,以為有客人陸言蹊沒跟自己說,躲在花園邊給他打電話,不一會兒就聽到靠窗的地方傳來陸言蹊流水般的鋼琴鈴聲。

“喂?堵車了?”陸言蹊的聲音咫尺之遙,“還沒到家嗎?”

顧旻:“不是,家裏是不是有客人?我回去方便嗎,要不我先去公司租的房子住一晚,明天再一起過年……”

陸言蹊急急忙忙地打斷他:“沒事,你回來吧,客人當他們不存在就行,吃完飯就走。我讓你買的蛋糕就是人家要的,先對個口供,待會兒可說是你自己買的啊!”

顧旻:“……”

他的直覺不太好,但陸言蹊卻把電話挂了,挂之前一再叮囑讓他趕緊回家。顧旻左手握電話右手拎蛋糕,擔心鄰居路過看見,只得先不想許多,匆匆地拿鑰匙開了門。

偌大客廳好似被專程收拾過,前些日子他們都忙,亂七八糟地堆了不少東西在茶幾和架子上。這會兒那些東西全都幹幹淨淨地各回各位,規整又乖巧,仿佛前些日子的淩亂只是顧旻一場過于真實的錯覺。

他一扭頭,看見客廳裏坐着兩個中年人,約摸五六十歲,都挺精神。老先生穿一件随意的毛線衫,露出內裏挺括的襯衫領子和袖口,老太太卻要隆重得多,化了妝,做過發型,還帶着一套精致且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首飾。

這對中年夫婦正一左一右地環着陸之遙,陪她看弱智動畫片,端的是一團和氣,天倫之樂。顧旻開門的動靜吸引了老太太的注意,她擡頭時一雙眼神采飛揚。

顧旻一愣,正思索着是不是在哪見過這雙眼睛,她突然揚聲說:

“言蹊,是不是顧旻回來了呀!”

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顧旻本能地扭頭就跑。

陸言蹊從書房裏出來,剛好把他抓了個正着。不顧他羞憤欲死,陸言蹊挨在顧旻耳邊嘀咕:“別怕,就是吃頓家常飯。”然後單手握住顧旻,把他拽到了老兩口面前。

他的猜測成了真,下一秒陸言蹊規規矩矩地介紹:“小旻,這是我爸媽,明天除夕我說不回去吃飯,他倆非要來看你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財産方面參考過最近兩年的物價,我們旻仔其實是個隐藏滴富二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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