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報複

26

可林喬顧不得傷心欲絕了,武林正派糾集在一起就要攻上山來。

這事其實早有苗頭。林喬先前殺害的“情敵”文瑛正是天下最大的镖局合安幫幫主之女,兩年前不知緣何同梁純鈞解除婚約,随後由其父做主許配給了雁霞宗大弟子,現已當上宗主的徐淩峰。

這雁霞宗也是武林數一數二的門派,往前數三代出過武林盟主,徐淩峰其師也是天下聞名的高手。對于此般天之驕子,未婚妻被害簡直是奇恥大辱。于是徐淩峰四處游說,希望各大門派能合力圍剿。

一開始大家還是有些猶豫的,從前老魔頭強勢,武林多次圍剿都沒讨到好,衆人仍心有戚戚。再說現在魔教行事低調,作亂也少了,若無利益糾葛,誰也不想大動幹戈。

可壞就壞在一月前群英會,有幾個嚣張跋扈的魔教弟子混入這個武林三年一度的盛會,本只是想湊個熱鬧,誰知與人起了争執,大打出手。衆人一聽是魔教中人,即刻加入混戰,雙方皆有傷亡。

好好一場盛會叫魔教攪了,大家都氣不過,又聽徐淩峰一教唆,當即拍板決定攻山,搗了魔教的老巢。

林喬得知後咬牙切齒,惱那幾人無端惹事,不過對那群烏合之衆到不怎麽在意。

人們只道他繼任之初一通換血,魔教必定元氣大傷,卻不知随後頂替上的都是林喬栽培多時的人,絕不輸先前那幫心比天大的糟老頭子。

前半月如他所料,雙方勢均力敵且魔教略占上風,又因主事的人太多,林喬只派人稍加挑撥,聯盟內部便人心散亂。

可不知哪裏出了差錯,三日前他們識破計謀,殺了那個卧底,人心整肅,稍作休整後于今夜攻上山來。

魔教在山腰設了三卡,又有大陣相輔,半數喽啰都擋在了後面,可這顯然擋不住一幹宗師門主,這少數精英帶着幾十得意弟子沖到了那立着“天淨”石碑的山門前。

魔教衆人嚴陣以待,一字排開,中間簇擁着的正是極少露面的魔教新教主林喬。

林喬身着寬大黑底繡金長袍,長發盡數束起,手中把玩竹扇,悠然坐在檀木靠椅上,正眼也未給,只道:“今日諸位前來我門做客,也不提前打聲招呼,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啊?”高高揚起的尾音伴随妖風四起。

站最前面的少林長老口中念經,一頂無形的罩子将衆人與那妖風隔絕開來。

方一見面便是暗潮洶湧火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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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宵小賊子霍亂武林多年,何必裝傻充愣,今日我等武林正道便是讨伐你來!”武林盟主撕破臉皮,聲音暗含內力,衆人只覺耳朵嗡嗡直鳴。

林喬一拍靠椅扶手,站起身來,衣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多管閑事!”

話音未落竹扇一甩,只見上百只細如牛毛的銀針向着對方射去。聯盟衆人紛紛躲閃,卻仍有幾人中招,那銀針不知沾了什麽毒劑,那幾人迅速倒地,全身青黑蔓延。

聯盟衆人又驚又怒,拔劍便向林喬沖去。魔教門人怎麽會讓教主迎敵,提着各自兵器對敵回擊。最終的一場混戰拉開帷幕。

少林長老、武林盟主、常山掌教、雁霞宗主脫身而出,直擊林喬。林喬抽出最趁手的軟劍,躍起與四人在半空相遇,軟劍帶着霸道內力硬生生在包圍圈中撕殺而出。落地不等站穩,林喬又轉身對上四人窮追不舍的攻勢。

林喬內力與這四人中任何一人都不相上下,更有千奇百怪的招數,甚至混不吝往下三路去,一開始一對四竟也難分勝負。

可以少勝多終究只是少數登峰造極的高手才能做到,對戰百招,林喬漸漸顯出頹勢來,他冷汗直冒,不時撫着肚子,揮出去的劍勢也弱上幾分。

同林喬一樣,魔教衆人也在不斷有人沖破迷陣加入戰局的情況下寡不敵衆,落到下乘。

林喬已心生逃意,餘光卻瞥見身後火光沖天,心下駭然,仔細一看,這不是自己的住所嗎!

純鈞還在那裏!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林喬再顧不得其他,大喊一聲“撤!”,便運起輕功返身而去。

林喬剛一落地,就見梁純鈞垂着頭站在門前,相距不遠就是嚣張的火舌。林喬全身一涼,沖上前去拽着梁純鈞的手要往後山跑。

“純鈞,後山有條秘密通道,我們從那邊……呃!”

林喬難以置信地回頭,随後才感受到後心傳來的劇痛。

“你……”

“藏劍山莊,一百三十七口滅門慘案,林喬,你還記得嗎。”

梁純鈞眼神冷漠,聲音冰冷,掙開林喬冰冷的手,又一抽把劍拔出,滾燙的血濺在梁純鈞很喜歡的劍穗上,紅黃交錯,刺目不已。

純鈞,不正是十大名劍之一嗎。

揚其華,揪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鈞耶。

從前看到,我就偷偷背下來了呢!林喬心裏想着,在血泊中閉上了雙眼。

27

梁純鈞作為圍剿勝利的大功臣受到了武林最大的禮遇,他卻把自己關在客棧裏,聲稱閉關,不願見人。

他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是林喬回過頭大睜着雙眼看向他的畫面。

林喬沒有死,他知道,或者說在他出劍的瞬間就知道,如此深仇大恨,他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一劍了結他。

他沒有死,囚在武林正派為他打造的監牢裏,受着背叛和後悔的折磨,這比什麽都不知道就死去要煎熬得多。

梁純鈞這樣為自己推脫着,卻仍控制不住心中的懊悔。他不知道自己在懊悔什麽,大概是沒讓那一劍刺破林喬的心髒吧。

他心裏空空的,從山上被人歡呼着擁下山後,便一直如此。

藏劍山莊是長劍宗的分支,而梁純鈞曾是藏劍山莊上下最寵愛的小公子。他頭上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因而父母從未給他施加過什麽壓力,就連他偷懶不練劍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本有最幸福的家庭,雙親恩愛,兄友弟恭,齊家和睦,可誰知兩年前只因父親路遇魔教追殺路人,拔刀相助刺死了那惡人,如此竟迎來殺身之禍滅門之災。

他仍記得那血色的一夜,一群人手持兵器闖入他家,不論老小皆是一刀斃命,連習武的家丁也不過幾招就慘敗身死。

梁純鈞顫抖着雙手舉起一直挂在牆上的佩劍,怒吼着沖向負手而立的領隊人,卻連近身都不曾,被那人随手揮出的一道真氣摔到了牆上,昏死過去。

他做夢都記得那個人的臉,正是林喬。

梁純鈞這一昏,讓他成了藏劍山莊一百三十八口中唯一的漏網之魚。

他是被濃煙嗆醒的,擡眼目之所及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吞沒房屋的熊熊烈火。他連眼淚都來不及流,左閃右避從烈火中突圍而出,在城外的小樹林裏遙遙向着家的方向磕下三個響頭,背負長劍和仇恨隐姓埋名投奔宗門。

少年時他懶怠習武,寧願跟着父親走南闖北也不願呆在家裏練劍。可滅門之後,梁純鈞突然意識到自己多麽無能,悔不當初,把自己困在長劍宗沒日沒夜提升武藝。

魔教招兵買馬的消息一出,他就知道時機到了。他一路打聽消息,終于在自己曾經的家門口堵到了林喬。

故人,舊地,多麽諷刺。他不知道林喬是誰,可深深記得他的臉。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梁純鈞死死克制,才沒捏碎手上的杯子。

他到底沒忍住,以舊友的名義提起藏劍山莊滅門慘案,卻不見林喬有半絲歉疚之意,他怒從心起,将這些年心頭的恨意宣洩而出,直至林喬尴尬轉移話題,才猛然意識到任務在身,心中一頓,順勢提起旁的事來。

他原意以門人身份混進魔教,伺機挑撥和傳遞消息,不想林喬竟起了那般龌龊心思。

之後的日子他不願回想,也不敢回想,任何有關林喬的回憶都叫他心口莫名抽痛。

他只想永遠停留在此刻,他大仇得報,躺在客棧的床榻上頭腦放空,而林喬罪有應得囚在一裏外的監牢裏,受盡煎熬,活着。

28

如此渾渾噩噩過了五六日,門外突然一陣喧嘩,緊接着一個年輕人闖進了房裏。梁純鈞不耐煩地從床上坐起,就被小跑過來的那人扶住了肩膀。

“恭喜師兄,大仇得報!聽聞消息我便從梧州一路趕來,終于見到你了。怎麽樣怎麽樣,對付那個魔頭是不是驚險萬分!你可有受什麽傷?”說着就四處揉捏,想找梁純鈞有什麽傷口。

梁純鈞拂開那人的手,撐住額頭嘆了口氣:“尚可。你怎麽來了?”

來人是梁純鈞在長劍宗的師弟,姓常名益晟,性格說好聽點叫活潑開朗,整日咋咋唬唬的。可也就是這樣的性格,才能同遭變後醉心學武異常冷漠的梁純鈞交上朋友。

梁純鈞有時心中煩悶,無人可訴,便會同這個天性樂觀的小友傾吐一二,一來二去常益晟就成了少數幾個知曉梁純鈞過去的人之一。

不過今日梁純鈞思緒混亂,實在沒有心情同他敘舊。

常益晟仿佛沒有感受到梁純鈞聲音中的冷淡,自顧自地說:“我這次來呢,一是看望你,二是參加武林幾十年未有之大事——盟主決定明日午時在天淨山下燒死魔教餘孽,火祭!”

梁純鈞猛的站起來,一口氣梗在喉頭。

“這……這……咳!”

常益鈞拍拍他的背為他順氣,接着又惋惜地說道:“可惜呀,那個教主林喬已經死了,他們說要拖出去鞭屍才足以洩憤。”

林喬,死了?梁純鈞腿一軟,向前撲去,大腦裏攪成一團,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常益晟手忙腳亂将他扶回床上,本想先關心一下看起來不太對勁的師兄,卻按耐不住想要說出後面的話,他神神秘秘趴在梁純鈞耳邊:“我聽到一個消息,那個林喬是個怪物!他剛被擡下山時,大夫給他把脈,竟然發現他腹中有個五月大的胎兒!”

梁純鈞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看起來好像随時都會背過氣去。

“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常益晟被吓到了,放倒梁純鈞,給他蓋上被子:“師兄你先睡一覺,我給你找大夫。”

梁純鈞掙紮着要起來,雙眼充血,揪着常益晟的袖子,口中一遍一遍地喊。常益晟別無他法,只得點了他睡穴,這才脫身。

“若我能懷上你的骨肉,你能不能不離開我?”

“啊!!”梁純鈞猛地從睡夢中掙脫出來。夢裏林喬心口插着一把劍,抱着高聳的腹部,雙目圓睜死死盯着他,聲音裏滿是哀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梁純鈞痛苦地抱着頭,渾身痙攣。

突然,他表情呆滞地站起來,取過挂在床頭的那把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客棧。

梁純鈞知道林喬被關在哪裏,一直都知道,可他從來沒有去看過他一眼。

現在他終于見到他了,乖乖地,安靜地躺在濕冷的地板上,蜷成一團,大概是太冷了吧。

謝過開鎖的看守,在他轉身的瞬間狠狠劈在頸後,颔首道一聲“得罪”。梁純鈞解下外衫蓋在林喬的身體上,又将什麽東西壓在舌下,随後燃起一支迷香。

他将林喬抱在懷裏,靜靜地等待。

過得一刻,外頭傳來幾響倒地聲,梁純鈞機械地站起身,打橫抱着林喬向外走去。

少林方丈從遠處踱步而來,他原想趁夜過來超度死者,卻看見一抹身影抱着什麽東西從監牢裏出來向西而去。

他大吼一聲“站住!”不料那人直接禦起輕功逃離。方丈察覺有異,飛身追去。

被發現了!慌亂間梁純鈞陰差陽錯選了一條上山的路,看到眼前熟悉的楊柳林,梁純鈞腳步一頓,大笑三聲,加快速度沒入那片蔥郁的林海中。

方丈追到此處,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樹林裏亂轉,心中方升起一股焦慮,就眼尖地看見那人出了楊柳林,沿着羊腸小道向山上去。

傻小子,不會在樹林裏藏起來嗎!方丈對忽然閃出的想法有些莫名,摸摸禿頭,提步追上。

兩人在山中展開了一場追逐戰,梁純鈞腳下生風,越跑越快,方丈緊随其後,死死咬住。

追至一片空曠的平地,梁純鈞停下,方丈也放緩腳步,在他身後三丈駐足。他看見那年輕人前方幾步空空如也,此處正是一座懸崖!方丈大感不妙。

“阿彌陀佛,施主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人轉過身,方丈這才卻認出這正是當日一劍刺傷林喬,讓聯盟得以大獲全勝的梁純鈞。目光下移,方丈怔愣,他懷裏抱着的是,林喬?

見梁純鈞不說話,方丈又開口:“施主竊走林教主屍身,意欲何為?”

山風在二人中間呼嘯而過,許久,方丈才聽到梁純鈞的回應,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大師,他已經……已經受到了懲罰,就不能讓他去得體面些嗎?”

方丈有些語塞。在議事時,他也不贊同那些人侮辱林喬屍身的提議,但此刻說什麽都像是推脫。

“施主良善,可又何必以身犯險?”殺了又救。

梁純鈞撲通一聲跪下,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子,似羞澀又似炫耀。

“他是我的妻。”

說着,在林喬冰冷的額頭上鄭重落下一吻,而後又輕輕地親上衣物也遮擋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來晚了,小家夥。

做完這些,他珍而重之将林喬放在一邊,向方丈磕了三個頭。

“望大師成全。”說罷不等方丈反應,梁純鈞摟起林喬,從懸崖之上一躍而下。

方丈措手不及,追上前去,只看見迅速隕沒的身影。方丈不忍地閉上眼睛:“阿彌陀佛”

空曠的山谷中回響着悠長而低沉的佛號。

梁純鈞只覺全身劇痛,他掙紮着坐起身來,看見全然陌生的環境,環視左右,卻不見林喬。

“這是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虐完了哈哈 小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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