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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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的後山隐居着一位“邪醫”。這位邪醫前四十年也曾懸壺濟世醫者仁心,誰知突逢變故,為奸人所污,從此江湖地位一落千丈,人人喊打。一氣之下,他幹脆堕入魔教,成了一個真邪醫。

邪醫性格古怪,想法也古怪。入教後,他帶着兩名藥童遁入後山,潛心煉藥,非請不出。要說他煉的藥,除了起死回生,別的幾乎無所不包,別說男人生子了,就算你想換個性別他也能幫你做到。

林喬到後山走一趟,帶回來個小匣子。梁純鈞驚奇地繞着它左轉三圈右轉三圈,最終還是不敢上手,請林喬親自打開。

林喬暗笑他小孩心性,随手就掰開了蓋子。梁純鈞屏住呼吸,卻沒等到神物現世的沖天紅光,探頭一看,什麽東西!那藥丸一節拇指大小,黑乎乎的,跟門口花圃上的泥丸有什麽區別!

梁純鈞驚疑不定地問:“這是什麽東西?”

林喬:“生子丹啊。”

梁純鈞:“可……”

林喬:“刑前輩不重外表形式,他的藥都是這個樣子的。”

梁純鈞放下心來,“噢”了一聲。

林喬二指夾出生子丹,高舉過眼,放在陽光下細細地看。

“你真想要個孩子?你想清楚了,孩子的‘母親’是一個男人,一個怪物,咱們三個永遠都會活在別人異樣的眼光裏。

等時間長了,你也會這樣想,林喬是個怪物,孩子也是個怪物。

還有,因為他是我生的,所以他生來就帶着原罪,是個……孽種。”

梁純鈞沒時間細想林喬話裏的怪異之處,他急切地抓住林喬的另一只手:“不會的,我會像愛你一樣愛他,我會保護你們!”

林喬輕輕地笑起來,低喃:“愛……保護……希望你能記住今天的話。”語畢,他屈臂要将藥丸送入口中,卻突然被梁純鈞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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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純鈞面上有些憂心:“阿喬,這會不會對你的身體有什麽傷害啊?要不咱們問清楚了再試。”

“四年前有一人也用過這藥,到現在還好着呢,你放心。”

梁純鈞躊躇片刻,松了手:“那,那你吃吧,有哪兒不舒服你要告訴我啊,咱也不是非生不可。”

林喬摸了摸他的臉,拿起放在一旁的溫水,将藥丸送服下去。

“這就可以了?”

“天真,還要喝一個月的湯藥呢。對了,在調好身子之前,你、都、不、能、近、我、的、身。”

梁純鈞看着林喬迷人的笑臉,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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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後。

身着鴉青棉袍的長身男子拎着食盒快步繞過長廊,食盒裏放着他親手做的梅子粥和酸甜胭脂藕。

近了教主的屋子,他忽然臉色一沉,裏面傳來不甚清晰的争吵聲。

他再靠近一點,争執的內容貫諸于耳。

“林喬,你到底在想什麽!我早跟你說這人別有用心,你還留着他養虎為患!”

“……”

“別人跟我說你們倆搞在一起我還不信,沒想到你……”

“……”

“上回你答得好好的自有分寸自有分寸,分寸就是給人家暖床生孩子?!你是不是被下降頭了你!”

“……師弟,我是自願的。”

“閉嘴!你堂堂男子自甘堕落,委身人下,還挺驕傲啊你!” “……”

“明知局勢緊張得很,還拖帶個累贅,難道你要挺着個肚子跟人鬥法嗎?小心落個一屍兩命……”

“夠了!嘔——”

男人聽不下去了,推門而入:“陳文賓,平日我敬你是左護法多加禮讓,今日你辱我妻兒,還詛咒他們父子,我斷不會善罷甘休。滾出去!阿喬,你沒事吧?”

陳文賓看着摟在一起的兩人,氣得咬牙切齒:“梁純鈞,你分明不安好心!”

“好了師弟,該我做的事我都不會推脫,這個孩子影響不了什麽”,林喬虛弱地趴在梁純鈞懷裏喘着氣,“你先出去吧。”

“你們你們……唉!”陳文賓一臉不忿地甩袖出去。

梁純鈞拍着林喬的背為他順氣。懷孕一個月後,林喬的孕吐反應就越來越強烈,什麽也吃不下,梁純鈞看着心疼不已。想到上一世這個時候林喬一個人苦苦支撐,還不敢告訴他,心裏的疼惜和內疚就要溢出來,只好整日加倍用心地照顧聊作補償。

林喬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沒事了,梁純鈞這才将人扶到圓桌前坐好,将食盒打開,擺好碗筷,喂林喬吃飯。開始林喬還覺得難為情,拒絕過幾次,後來見梁純鈞堅持,也就随他去了。

梁純鈞舀一勺粥送到林喬嘴邊,不快地說:“陳文賓算什麽東西,多管閑事!”說完還撇嘴。

林喬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他說話不好聽,但終歸還是關心我。他對你有成見,不想我跟你在一起也是正常。”

梁純鈞湊上前去啄他一下:“不許說他好話!”

林喬哈哈大笑:“幼稚鬼。”

梁純鈞夾起一片藕堵他的嘴,又夾了一片自己吃,仔細咂吧兩下,說:“還不錯,有進步。晚上想吃什麽?”

林喬摸了摸肚子,眼珠一轉:“寶寶說想吃酸辣魚。”

梁純鈞戳戳他柔軟的小腹:“得了吧,上回吃到第三口就吐得稀裏嘩啦的,換一個。”

林喬捏起嗓子裝奶音:“那是因為爹爹做得不好吃。”

梁純鈞頭疼:“真想吃啊?那行吧,我讓何叔多買幾條練練手,晚上争取給你端上條能吃的來。”

林喬滿意地笑着給了他一個親親。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幹掉了一小桶粥,在溫暖的室內相擁睡去。

窗外稀稀拉拉的小雪落下,蓋住了院中小樹新抽的嫩芽。王管家打着呵欠踏進屋裏,準備睡個午覺。後山上一只野貓竄進山洞裏踩着冬眠的蛇,吓得渾身黑毛炸起。陽光普照,第一只鴻雁劃過平靜的天空。

正是冬去春将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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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月,林喬情況稍好。這時梁純鈞收到一封輾轉送來的家信,是母親寫的,上面說了些關切思念之語。後面有段不同的字跡,是大哥的,說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母親年後不留神摔了一跤,不過現下已經快好了。

梁純鈞看完坐立難安。春節時林喬剛查出有孕,身子時常難受,梁純鈞便留在山上照顧,只托了封家書回去,小心地說了下這邊的情況。

如今老母親磕碰着了,看起來還挺嚴重,作為兒子梁純鈞不知道也罷,知道了就一定要回去看看的。

梁純鈞拿着信去找林喬,林喬剛吐過一場,臉色蒼白地拿着手帕擦嘴,梁純鈞趕緊跑過去伺候着。看着林喬的樣子,梁純鈞又有些猶豫,看望母親是要緊事,可林喬這邊也脫不開人照顧。

正當為難時,林喬按按他揪在一起的眉心,問:“怎麽了?”

梁純鈞大概說了下情況,還沒開口提要走的事,林喬就搶先說:“那你快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上了年紀的人可摔不得。”

想他幹爹鐘鼎山張狂桀骜,也稱得上一方枭雄,古稀之年還身強體健,誰也沒想到最後小小一跤就把人給跌沒了,說來還挺窩囊。

梁純鈞親親他的額頭:“可你……”

林喬不耐煩:“我現在也就一天吐個兩三次,別的沒什麽不利索的,你放心去……嗯,早些回來就好。”

梁純鈞心疼又欣慰地抱抱他,怎麽變那麽懂事了呢。

梁純鈞收拾了包袱,又去小廚房把林喬喜歡吃的菜單交待給廚娘。還是覺得不放心,跑回院裏拉着林喬千叮咛萬囑咐,煩得林喬踹他一腳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三日後藏劍山莊迎回了他們的小少爺。梁老夫人跛着腳率衆人來迎,笑眯眯拽着梁純鈞手臂說了句“回來啦”,就不再看他,往他身後探頭探腦。

梁純鈞疑惑:“娘,您看什麽呢?您腿好點兒沒有?”

梁老夫人保持微笑:“好了好了。媳婦兒呢?”

梁純鈞有些尴尬:“沒,沒來。”

梁老夫人扭頭就走。

梁純鈞:???

梁純鈞在他娘親面前算是失了寵了,梁老夫人一看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愛搭理他,跟個老小孩兒似的。

梁純鈞跟在屁股後頭娘娘娘地叫,最後解釋了“媳婦兒”身子難受,不宜舟車勞頓,還掏了個玉镯子,說是兒媳婦孝敬她老人家的,梁老夫人這才罷休。撅着個嘴,不過好歹是願意跟他說話了。

吃完晚飯,一家子到門廳喝茶,梁純鈞蹲在梁老夫人腿邊聽訓話。

梁老夫人端着茶杯問了“兒媳婦”近況,聽到林喬孕吐得厲害,整天吃不下飯,她放下茶杯一把揪住梁純鈞耳朵:“那你回來幹什麽,要是沒把人照顧好我打斷你的狗腿!”

梁純鈞疼的直叫喚:“那我不是聽說您摔了嘛,巴巴趕回來看您。要知道您虎虎生風的,還老惦記着揍我,我就不回來了。”

梁老夫人知道他口是心非讨巧呢,笑着拍了他腦門一下。

這時梁老二出聲問梁純鈞:“老幺,你上回信上說你媳婦吃了什麽生子丹,真有這麽神?該不會是唬我們的吧。”

這一家子人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一個男人居然能懷上孩子。

梁純鈞信誓旦旦地說:“當然是真的,我的崽現在可就在他肚子裏揣着呢。我跟你們說,為了這個孩子他可吃了不少苦頭。”

接着他嘚啵嘚把林喬吃的苦誇大十倍向家人宣傳,争取哪天他們知道林喬身份時能看在懷胎生子不易的份上少些成見善待于他。

母親聽了直抹眼淚,抓着梁純鈞的手問他:“那你什麽時候把人帶回來呀,家裏人多,也能照顧得好一些。哎喲你說說你們倆娃都有了,為娘還不知道孩子姓甚名誰,家有幾口,這真是……”

梁純鈞緊張了一瞬,謹慎地說:“他叫林喬,是個孤兒,四歲的時候被一個小門派的掌教收養。不過他幹爹前幾年過世了,所以現在沒什麽親人……不,他還有我跟孩子。”梁老夫人聽了又是一陣心疼。

梁純鈞心虛地擡眼看兩位哥哥,這二人卻沒什麽反應。還好還好,哥哥們專于商道,不愛探聽江湖事,又兼林喬行事低調,江湖中人只知魔教易了主,卻少有人知道林喬的名號,好歹讓梁純鈞躲過一劫。

衆人聊到深夜才回房休息。末時梁母還說到文瑛也懷了身孕,囑咐梁純鈞得空就去看望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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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純鈞哪敢去見她!他悻悻地上街挑了幾件小禮物,想着托人送去就算完事了。

逛着逛着,梁純鈞就對那些小孩用的玩意兒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小衣服做得真精致,買!

喲這虎頭鞋,可愛極了,買!

潑浪鼓,買!

這是什麽,奶嘴?買!

梁純鈞像個傻爹爹一樣轉了一下午,買了一車的東西,叫人幫他送回家去,自己找了個酒樓随便吃頓晚飯。

剛踏進酒樓的大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二樓去。

陳文賓?他在這裏做什麽!

梁純鈞給小二一塊銀子,要了一間天字號包間。這兒梁純鈞從前常來,知道這家酒樓唯二兩間天號房并在一塊兒。他想陳文賓出門在外排場總不會小吧。

小兒迅速上完了菜,按梁純鈞的吩咐退了出去。

梁純鈞端着飯碗很沒形象地蹲在牆角,邊吃邊聽。隔壁應該只有兩人,說話聲音都很低,但依稀能分辨出其中一個就是陳文賓。

他大口扒了兩口飯,正準備去夾點菜,突然聽到一聲低吼:“他天天跟個奸邪之人混在一起,荒廢公事,我天淨都要被他敗光了!既然如此,不若我來當這個掌教。”

這說的是,林喬?陳文賓這是要造反?

梁純鈞還欲細聽,這兩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梁純鈞大口咀嚼着口中的米飯,郁悶。

過得一刻,梁純鈞正端着海碗呼嚕呼嚕喝湯,就聽見隔壁響起凳子拖拽的聲音,是要走了?

梁純鈞連忙放下碗,靠到門邊聽着,果然隔壁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前一後踏出來兩個人。

先是一道難聽的娘娘腔:“合作愉快。”

緊接着一道沉穩的聲音應答:“合作愉快,陳公子慢走。”

梁純鈞腦子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他覺得這聲音卻很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他稍稍拉開一點,從門縫中看去。這人的背影也熟悉,是,是,是現任的武林盟主曲道豐!?

這時那人拐彎下樓,露出一個側臉,梁純鈞立馬斷定,就是曲道豐。

他同曲道豐相識還是在上一世。那正是五月圍剿之後,梁純鈞一劍刺傷林喬,聯盟得以大獲全勝。曲道豐以為梁純鈞是在賊窟裏卧薪嘗膽的卧底,對他大加贊揚,賜了他許多獎賞,甚至還說要把女兒嫁給他。梁純鈞心頭正煩,通通給推拒了,躲在屋裏只說閉關。

那時他頭腦亂極了,一閉眼就是林喬倒在他劍下時震驚的臉。他想逃避,他不敢面對,就把罪責全都推到曲道豐頭上,要不是他帶人來攻山,自己也不用這麽急着複仇。

他就這樣把曲道豐做成了小人兒,在心裏紮了個對穿。

聯想到這裏,梁純鈞忽然有些心悸,難道江湖人又要集結清剿魔教了?這次又是為什麽?還有陳文賓在裏面扮演什麽角色?不,不管他想幹什麽,當叛徒是沒跑的了!

聽到了這事,梁純鈞不敢多呆,匆忙跑回家,收拾了東西,向家人辭行。

颠簸三日回到天淨山,他翻身下馬,疾步走進林喬屋內,卻看見愛人安靜的睡顏。梁純鈞心中稍定,悄悄地坐在床邊,為林喬拉高被子。

他心下柔軟地想:阿喬有孕在身,不該操勞。這次,我來保護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四年前誰吃過生子丹呀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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