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喬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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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喬在一陣劇痛中醒來。
目光所及是黑中泛黃的泥牆,忽明忽暗的燭火穿過冷硬的鐵栅欄映在自己被血水浸透的破衣上。他渾渾噩噩地想,這是第三,還是第四天了?
不過他很快就沒有精力想這些了,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叫他難以支撐地叫喊出聲。
林喬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縮在一處,輾轉間從幹草垛滾下冰涼的地面,胸口的紗布上又大股大股地滲出血來。
忽然,一股熱流從身體下方湧出,林喬渾身一僵:“不,不!”
他不顧愈加劇烈的疼痛,撲到栅欄邊大喊:“快給我找大夫!有人嗎?給我找個大夫!”
沒有人應答,只能隐隐約約聽到遠處幾個男人喝酒劃拳的聲音。
林喬扯着嗓子更大聲地呼救,拿起盛飯的鐵碗狠狠砸在栅欄上,用盡一切辦法試圖制造響動把外邊的看守引過來。
可沒有人聽見,他們沉醉在辣喉的燒酒裏,大笑着出拳,間或講幾句葷話。
肚子裏像數十把刀子在刮取血肉,又像被一柄利斧開膛破肚,疼痛抽幹了林喬的力氣。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淚水劃過被碎發覆蓋的臉,沒入慘白幹裂的唇,苦澀不堪。
空曠的監牢裏回蕩着嘶啞的呻|吟。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求你們了,幫我,大夫……”
“寶寶你等一等,等一等……”
“純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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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林喬從昏迷中蘇醒,旁邊有兩個大夫在為他包紮傷口。他無力動彈,任他們施為。
窸窸窣窣好一陣,其中一個大夫開口道:“林教主,接下來可能有點疼,我們要為你取出死胎。”
不知道什麽刺激到了林喬,他驚聲尖叫起來,蜷成一團,把肚子護在中心。 “滾!滾出去!”
那個大夫苦口婆心道:“那個東西留在身體裏不好。”
林喬什麽也聽不進去,只是尖叫。大夫還想說什麽,被另一個人拉走了。
“咔嚓”一聲,鎖鏈重新鎖上。一個守衛領着大夫出去,另一個一動不動守在原處。
亂蓬蓬的頭發裏露出兩只空洞的眼睛,林喬輕輕地将手搭在小腹上,那裏圓圓的,不算很大,但明顯能感受到有個小山包一樣的凸起。
孩子還在呢,真乖。
林喬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腦子裏閃過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他不怨梁純鈞的,換做是他,大概一個月內就取了仇人項上人頭,若是餘憤難平,說不得還要來個滿門抄斬。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呀,純鈞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來見見他們父子兩個?就算要說些難聽的話,他也認了。
噢,他怎麽忘了呢,純鈞好像不太喜歡這個孩子,還說他是……孽種。
林喬臉色一變,一行清淚霎時湧出了眼眶。
他又想起他藏在衣櫃裏的小衣服小鞋,他拿到時滿心歡喜,捧在手心裏怎麽看怎麽喜歡。想象一個跟梁純鈞生得一模一樣的小豆丁穿着它們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撲進他懷裏,軟軟地叫一聲“爹”,能甜到心裏去。
不過那些全都在那場大火裏燒成灰了吧,林喬難過地想。
幽暗的燭火哔剝作響,林喬抱着肚子沉沉地睡去。
“你要幹什麽!”林喬擡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面前的守衛臉上。
蓬頭垢面也擋不住林喬姣好的容顏,一個侍衛見色起意,趁夜開鎖進來要強|暴于他。
侍衛掏出醜陋的器|具往林喬臉上聳,林喬慌忙擡手去擋。那玩意兒捅在手上,惡心至極。林喬曲起手指在那上面用力一撓,侍衛立馬捂着裆|部,癱倒在地上打滾。
林喬跪起來要爬走,口裏害怕地叫着:“純鈞,純鈞……”
那侍衛痛勁過了,惡狠狠地撲到林喬背上,用手掐住林喬的後頸,下|體重重地怼在林喬屁股上摩擦。
“純鈞?梁純鈞?哈哈哈哈我還說你肚子裏那個沒了的野種是誰的呢,原來是那個卧底小子的!他可真是好豔福,先是遇上個會生孩子的怪物,現在又得盟主青眼,要風風光光地把盟主那個好女兒娶回家,可真他媽叫人眼紅!”
林喬目眦欲裂,翻過身來拽住那守衛的領子:“你說什麽!”
守衛不理,把林喬按回去,伸手要脫他的褲子:“你說我插進去,會不會捅到你那個死了好幾天的孩子?啧,真惡心。被親爹殺死的孩子,哈哈哈哈!”
林喬劇烈地掙紮起來,可那侍衛高壯力大,他又帶着傷,怎麽掀也掀不動。他帶着哭腔大喊,眼見着亵褲就要被剝下,這時終于來了一個人。
那人怒吼一聲:“混賬!你在做什麽!”
守衛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屁滾尿流地從林喬身上翻下來。
“靜慧方丈……”
“畜生!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只是讓你們看守着林掌教,誰讓你羞辱于他!”方丈踏進那間逼仄的牢房,舉着法杖将那侍衛打了出去。
林喬脫力地倒在泥地上,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當夜,林喬發起了高燒,救治不及,在暗無天日的監牢中凄慘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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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感混沌,頭腦脹痛得像要裂開,林喬痛苦地呻|吟着,緩緩張開了眼睛。
“你醒了?”一個疲憊的男音響起。林喬反應了好一會兒,忽然雙目圓睜,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瞳孔慢慢恢複焦距,林喬向聲音來源看去,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雖然知道自己大概已經死了,但他依舊覺得不可置信。
鐘鼎山,他離世一年有餘的幹爹,活生生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鐘鼎山将手蓋在他額頭上,略感欣慰地說:“好,燒退了。若你再倒下,幹爹可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令人聞風喪膽,夜止小兒啼的魔教教主,在林喬面前卻像個焦慮的平凡父親。是的,或許別人看來鐘鼎山殺人如麻,桀骜狂妄,但在他四個孩子眼中,他卻是個溫和耐心的好“父親”。
林喬莫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接着鐘鼎山果真說了一句他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話。
“老四遇害,你氣急攻心發起高熱,差點也跟着去了。這梁老賊,不滅他滿門難解我心頭之恨!”
“不,不要!”林喬脫口而出。
藏劍山莊梁滿,多管閑事害死了任務途中的四弟。幹爹震怒,悲痛之下要滅門洩憤。上一次他是怎麽說的,“孩兒願為父親分憂,帶人下山屠了他姓梁的全家,替四弟報仇”。之後……
鐘鼎山聞言有些詫異:“你平日裏最疼老四,聽聞他的死訊當即氣昏過去,怎麽竟不想為他報仇麽?”
林喬沒有時間多想現下詭異的處境,将之前的經歷半真半假說給鐘鼎山聽:“我昏迷時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們将那藏劍山莊滿門斬殺,卻不料讓一漏網之魚逃脫。之後那人改頭換面摸上山來,在我們與武盟的一役中傳遞消息,害得我宗只得丢盔棄甲束手就擒,而那人更是反戈一擊,在亂中将,将您刺死。”
“夢中親眼見您身死,如此不祥,我實在害怕噩夢成真。四弟的仇要報,可我們不能拿天淨一宗的命運去賭啊!”
鐘鼎山低頭沉思,或許是殺人縱火的事做得太多,他自己也知道遲早有一天會遭人報複,所以林喬雖然只是做了個夢,但他不得不心生猶豫,防患未然。
“那你說,怎麽辦?”
林喬确實心有餘悸,但也是暗藏私心。雖然不知眼下到底是何情況,也不知以後他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梁純鈞,經歷了這麽多事,他不想再和後者結仇。
但此仇不報,鐘鼎山顯然不會善罷甘休,于是他道:“梁滿妄殺四弟,他本人就是遭千刀萬剮都不為過。藏劍山莊知道梁滿得罪了我宗,殺了那梁老賊,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麽。但其家人卻是無辜,為防止預兆成真,不如就放過他們吧。”
鐘鼎山思考片刻 ,按揉着眼角說:“好,聽你的。不過,我定要将梁滿大卸八塊!”
一日後,左護法領命下山。不久,梁滿橫死的消息就傳遍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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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月,林喬都在渾噩中度過。種種跡象都向他表明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實,他重生了。
他有時會盯着某一個人的臉看上半天,因為那個人在他上一世的記憶中已經過世許久了;當一人獨處時,他會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語;偶爾,非常偶爾地,他會想起一個人,林喬依舊不怨他,但也不愛他了,自從他知道自己鮮活的孩子變成一團死肉之後。
當初我先招惹了你,是我活該,重活一世,我們就不要再見了吧。林喬想。
事與願違,一年多後,林喬居然在天淨宗內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梁純鈞!自己已經幫他擋下了全家的災禍,他為什麽還要上山來,為父報仇嗎?
林喬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梁純鈞了,不防他會出現,這般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林喬心神大亂,面上只做不識,将人轟了出去,并放話以後誰都不許放他上來。
誰知打臉的竟是自己。
又過半年,酒館重逢,他那麽拙劣地搭讪,叫人很難不想起上一個故事的開端。上一世他明明也別有用心,自己就這樣傻傻地咬上了魚鈎。這一次,絕不會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有耐心,在自己身後跟了整整七天,而且還說……喜歡他。
那一刻林喬簡直想放聲大笑,他曾經卑微求全都求不來的一句喜歡,現在竟然這麽輕易地就從這人口中得出。然而,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地狠狠跳動了一下。
那就如了這人的願吧,放在身邊,看看他又能搞出什麽把戲。
林喬刻意忽略,沒想到梁純鈞還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那麽自然地為他做這做那,溫柔體貼,還會撒嬌吃醋,連爐鼎都肯當。
原來當初即使自己不強取豪奪,費盡心機地讨好迎合,他也會主動地貼上來嗎?
梁純鈞真的太溫柔了,叫人真以為自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情人,林喬險些溺斃其中。所以當他看見梁純鈞和那個文瑛走在一起時,他死死壓制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突然爆發。直到梁純鈞窒息倒在自己面前,他驟然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不管是作為情人還是別的,這樣都是不對的。
隕星之夜,梁純鈞忽然提起孩子。林喬心神大震,他怎麽會知道自己手裏确實有能讓男人生子的丹藥?難不成只是随口一說?
孩子,那個夭折的孩子……如果自己能再擁有一次把他帶到世上的機會,那為什麽不呢?
或許是懷孕後心也跟着軟了,林喬連最後一絲防備也卸下,放縱自己沉浸愛河,未想梁純鈞此時竟給他當頭棒喝。
聽到梁純鈞與曲道豐會面的暗報,他開始是不信的。梁純鈞明明連陳文賓疑似叛變都擔憂得要死,怎麽可能通敵?
可是當火光沖天起時,他不得不信了。
為什麽?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是嗎?
他想,他到底還是有些怨的吧。怨那冷酷無情的一劍,怨那人至死都不肯再來看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0.5+3+0.5=4
所以四年前吃生子丹的也是林喬
小騙子:D